繁華》第七章 迷心 (1)

定州是在永寧西南方向,這一路難民流民并不算多,還不見象。

馬車走得并不快,停停歇歇,眼看要夜了。

韓維桑倚在車廂,半夢半醒時,總是被自己的咳嗽嗆醒。

這一醒,便再也無法睡過去,直到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韓維桑等了一會兒,心下微微覺得奇怪,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車簾被掀開,黑影靜靜停駐在車前,影子一直拖到自己腳尖

韓維桑口微涼,雙手握拳放在側,心知江載初這樣追上來,必不是什麼好事。

他背著看不清他的表,卻只覺得子一輕,已被抱出了馬車。

“江載初,你昨晚答應了我的。”韓維桑被他放上馬背,用力掙了掙,驚怒加。

還是鮮活的,暖和的,還能同自己說話,一顆提著的心慢慢落回了腔。他將攬在懷中,聲音腔,沉沉地傳至的耳中。

“韓維桑,這世上,你若是做了一件事,我用不會原諒你。”

韓維桑微微抖起來,仿佛有預他會說什麼,卻強笑到:“將軍在說什麼?”

江載初抱,幾乎要將子勒兩半,咬牙切齒:“我不許你死。”

韓維桑只覺得一顆心跳的又急又快,這樣炎熱的七月中,一直在發寒,卻又出了一虛汗,越發的難,只能艱難地回過頭去看他,勉強道“將軍你說笑了……好端端,我怎麼會死。”

他定定看著,瞳眸如同上古寒玉,直接握約能聽到喀拉聲響:“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我中迷心蠱后卻沒有死?”

韓維桑皺起了眉,很快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笑意中帶著一憤怒,他咬牙切齒道:“到現在你還不愿對我說實話是嗎?”

許是他此刻的表太過猙獰,韓維桑避無可避,慌間拽到馬匹韁繩,駿馬嘶鳴一聲,便往前躥出去,后車夫侍衛呆呆看著,尚未反應過來,月下兩人便已消失在塵煙中。

兩人并乘一騎,往前奔出了十數里,江載初終于緩下速度。

道上空無一人,只有盡頭圓月,明晃晃地懸著,幾云翳漂浮而過,更顯得清幽。他的呼吸就在韓維桑后,又從發間拂過,帶著溫熱的,暖得不可思議。

“阿莊已經就出來,你再無牽掛了是嗎?”

“韓維桑,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麼?”

他一字一句地問,的手伏在他的手背上,指甲深深地掐陷下去。

他雙臂用力更,將抱在自己前:“當年你給我下的,是不是迷心蠱?”

沉默了良久,淡淡道:“時間那麼久,我忘了。”

“你對我,當真連一句實話都不愿說嗎?”

他的下頜輕輕擱在的頭上,語氣平靜似水,“你若死了,可曾想過我會怎樣?”

江載初的語氣是真的平靜,仿佛是在說起一件不甚重要的家常往事。可韓維桑卻越加心涼,脊背僵,默然不語。

江載初將抱下馬,彼此面對面站著,手替撥開散的發,一字一句:“維桑,我信這世上,再艱難的困局,也能找到出路。可前提是,你要告訴我實話,我們總能找到法子。”

江載初有意讓看著他的眼睛,那樣沉著,不驚不,聲音中亦有著令人神定的力量。

可韓維桑想,又有什麼用呢?

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眼淚重新落回去,淡淡地說:“早死晚死,總歸是這一條路罷了。”

他的聲線變得異常強:“可這條路,我不許你先走。”

夏蟲悄鳴,江載初的目落在他下頜的淤青上,昨晚那一幕在心底掠起,似是有一針無聲地刺心底,良久,他輕聲道:“厲先生已在府上,你隨我回去。”

長夜漫漫,微微仰著頭,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忽然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袖。

“江載初,沒用的。我會死,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后天……”淚水附上瞳眸,只怕自己微微一,淚水就會連串落下,“迷心蠱反噬,水不可逆。”

終于還是承認了。那塊大石砰然落下,卻又將一顆懸著的心砸得橫飛。

追來的路上,他也在問自己,究竟是盼著說出怎樣一個答案來。

可直至現在,才恍然明白過來,他還是希昨日說的是真話,他,只是想不顧一切的逃離他,總甚于此刻,得知重蠱毒,無藥可醫。

臂將抱上馬背,不復多言,往永寧城直奔而去。

厲先生把買足足已有小半個時辰,從左手換至右手,深深地皺著眉,卻一言不發。

第四次讓韓維桑出手的時候,江載初終于有些忍不住了:“先生,如何?”

厲先生習慣地捻須,仿佛沒有聽到江載初的話,只盯著韓維桑問道:“你且將當年的事告訴我,我才能想想,可以去哪里尋個方子來試試。”

整整一夜馬上的奔波,韓維桑本就難掩倦,晨曦從窗外進來,臉更顯蒼白。

韓維桑想了許久,方道:“三年前,我確實給人下了迷心蠱。”

一旁江載初眉目不,似是在聽旁人的事。

厲先生等了半響,不見續話,追問道:“而后呢?”

“而后?”韓維桑的眼神微微有些渙散開,聲音低落下來,“先生看過那張古方,迷心之蠱,絕不可逆。中蠱之人和施蠱之人,總得有一人死去。”

厲先生收回了手,嘆氣道:“我說你這娃娃,既狠心給人下了迷心蠱,就該狠心到底啊。如今你這反噬之毒,只怕比中蠱那人,要痛苦上千百倍。”

江載初眉心微微一蹙,不由的向韓維桑,只是有意避開了他的視線,低聲說:“先生費心了,只是維桑下定決心之時,便已不求生死,那些痛楚,倒也沒什麼。”

“容老夫好奇地問一句,那人可是你至親之人?下蠱亦是迫不得已?否則……你又怎會甘愿付出如此代價!”

韓維桑子僵住,不敢偏頭去看邊人的神,良久,低低說了句:“是,他是我至親之人。”

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江載初霍然立起,推門而出,再沒有回頭。

韓維桑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直到耳邊老先生忍無可忍地加大了音量,才略帶抱歉地回過神道:“先生,您說什麼?”

“你一直在服用的藥丸,可否借老夫一看?”

韓維桑從瓷瓶中倒了一粒出來,遞給老人,低聲道:“其實如今也無多效用了……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

厲先生拈在指尖,放在鼻下聞了聞,眉頭皺得更深:“柏子仁,蓯蓉,夏蟲,玄參……皆是安神的藥。”

“是。”

老先生定定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你先歇著吧。”

游廊邊江載初獨自站著,目落在庭院郁郁蔥蔥的竹木之間,側臉略有些怔忡,顯得心事重重。

老人有意放重了腳步,江載初一側頭,疾步走來,眼神中的怔忡變為焦灼:“先生,如何?”

老人沉著:“三年時間,這丫頭吃了不苦。蠱毒發作之時,萬蟻噬心,臟如焚,只是靠著幾味安神之藥,方才忍了下來。”

江載初深深吸了一口氣:“既能熬過這三年,是不是意味著不會即刻毒發?”

“所謂迷心之蠱,不過是蠱主的蠱之人的脈,迫使蠱之人去做本不愿做的事而已。蠱毒,自然而然形凝,是為劇毒之。韓姑娘是循著古法,將那凝放在了自己……保得蠱之人安然無恙。可自己凝不除,必死無疑。”

“真的沒有挽救之法嗎?”江載初一字一句,說的艱難。

老先生只是沉良久,苦笑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若是需要什麼藥材、古方,先生請不吝告知。”江載初鄭重行了一禮,俯下又緩緩道,“于我,極為重要……請先生盡力。”

老人的目落在這個高傲且冷漠的年輕人上,嘆氣道:“若是老夫沒有猜錯,殿下便是當年被下了迷心蠱之人吧?”

游廊的盡頭,花窗外芭蕉垂柳,一片深綠如同翡翠般粲然滴。

他恍惚間一笑不答,轉離去。

站在屋口就聽到已經低的咳嗽聲,單薄而枯槁。江載初緩緩推門而:“我已讓人去煎藥,每日早晚服下兩。”

韓維桑抬起頭,乖順道:“好。”

他又看數眼,聲音依舊淡漠如初:“當年既已決意負我,為何還這般對待自己?”

怔了怔,抿不答。

江載初大步走至面前,居高臨下地,見蒼白的近乎明的,一顆心似是哀涼,卻又滾燙。滾燙的是抑至今的怒氣,哀涼的,卻是對他,即便生死相許,卻始終不曾坦誠。

“韓維桑,到了此刻,你依舊是這樣對待我嗎?沒有多一句的解釋?”他克制住下頜的沖

于恍惚間抬起頭,卻笑了笑:“將軍,你要我如何解釋?三年之后你我重見,我若說自己命不久矣,你便能原諒我?你便不會折辱我?”截斷他的話,“你便是這樣做了……我心中,卻也是覺得意難平。江載初,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眸子如千年古潭一般平靜無波,他斂盡緒,終究黯然道:“韓維桑,時至今日,你也只是自以為是罷了……又何曾……真正明白過我的心意?”

韓維桑仰頭看著他,一瞬不瞬。

江載初轉走,忽聽后低低一聲“殿下”,腳步便是一滯。

回過頭去,韓維桑卻已經跪在地上,聲音切切:“殿下,請您……再容忍我任一回吧。”

江載初心中有一極不好的預,右手不自覺地握了拳,一字一頓道:“你說。”

“我所剩的時日已經不多,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已做了,也不曾后悔過,只是,這三年多未回故土,也未見過阿莊……請殿下允我,能重回洮地。這一生,也算落葉歸。”

風聲掠過屋外枝葉,發出如細雨落下的聲響。

江載初輕笑起來:“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已做了嗎?”

韓維桑不由得抬頭看他,見他清俊至極的臉上那抹掩飾不去的蕭瑟。

“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麼?”江載初的笑意苦,“那時你答應嫁我,最終卻負我。我用三年時間,將你到絕境,不得不回來找我,心中雖恨你骨,卻也抵不過一個字。我做的這些,又算什麼?”

“這一生,總是我負你太多,已經還不過來了。”仰著頭起牽他的手,笑容好宛若枝頭新出的花蕾,毫無瑕疵,微揚的眼角亦含著淡淡的淚水,“江載初,你便……再讓一讓我吧?”

江載初魔怔了一般,幾乎要將一個“好”口而出,可終究還是理智覆了過來。他閉了閉眼睛,將手了出來,一言不發地離開。

“左屠耆王的大部已至南,據永寧不過三日行程。”城墻之上,連秀正在和元皓行低聲商討,“速度比我們想的還要快些。”

正說著便見到江載初上來了,臉沉沉,徑直到:“有件事我忘記吩咐你們,遣一支馬的騎兵隊,將還未城的流民盡快護送進來。守城的士兵,統統換外鄉的,離此地越遠越好。”

元皓行輕輕蹙了蹙眉:“這是為何?”

“匈奴人攻城,首先便是驅使附近搜羅而來的平民百姓來哭城。若是守將心放他們城,則借機攻克城池。若是守將堅持不開城門,那麼第一批上城墻的弩箭上,串的便是那些百姓的人頭。”

連秀這些年不知打過多仗,聞言臉微變,咬牙切齒道:“那來不及城的百姓呢?”

“總會有人被抓住。”元皓行平靜道,“也算是這些人命中的劫數。”

連秀匆匆領命而去。

江載初遠眺北方:“元大人似乎并不意外,想來對匈奴的手段已悉過了?”

“聞所未聞。”元皓行淡淡道,“只是打了仗,總要死人的。”

“元大人這幅冷的心腸,做文臣真是可惜了。”江載初語氣帶著輕微的諷意。

“朝廷上的明爭暗斗,往往比戰場冷酷萬分。”元皓行恍若不覺,笑道,“殿下親經歷過,又怎會不知?”

江載初分明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卻不接腔,只遙遙著遠山河,心中卻并無半分大戰前的熱慷然或是悲壯豪闊,只覺得心底某的。

“數日之后,這里便是尸山海,也不知這城池是否會被鐵騎踏破。”元皓行輕聲道,“殿下,你昨日實不該將追回來。”

江載初轉頭看了他一眼,心知昨晚的舉并沒有瞞過他。

“郡主曾求我不要將放回你邊,當時我不懂是何意,現下卻有些懂了。”元皓行深深吸了口氣,眼神中浮現一憂慮,“我確實不該將送還給你。”

江載初淡漠看了他一眼,不多言。

“永寧雖有你坐鎮,卻遠不如長風城穩固,依我看,留在此還是危險。若是城破全線后撤,你更是顧不上。”

“元大人,你素來以天下為重,何時這般關心一個子了?”江載初截斷他的話,冷冷笑道,“便是到了今日,你關心皇帝遠勝你的親妹妹吧?”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遞給元皓行道:“向各地征兵勤王的旨意我已擬好,大人不妨看看,是否還有不妥之。”

元皓行心中微微一,凝眸向落款,卻見天子之印端端正正的落在上邊。

“皇帝如今在哪里?”元皓行不復之前輕緩的神容,正問道。

“元大人覺得我會告訴你嗎?”江載初毫不避諱,輕笑道,“如今皇帝在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攜手合作,先將這胡人之平定。”

元皓行遮去眼中怒意,這幾日他布了不明線暗線,為的便是探知皇帝的下落,卻一無所獲。如今江載初已經將皇帝牢牢控制在手中,自此之后,天下局勢大變,江載初打的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主意。

許是察覺到他的神,江載初卻笑了:“你在擔心嗎?擔心我從此以后挾天子以令諸侯?”

元皓行面不答。

“本王再昏庸,也不會如太皇太后與周景華一般,放匈奴人關!”江載初眼神中噙著淡淡的嘲諷,“不知元大人以為如何?”

元皓行一時語塞,卻見江載初眸,從容道:“你真想知道皇帝近況?”

江載初來一名士兵,不多時,便拖了一人到兩人面前。

那人子略有些胖,因被兩名士兵托挾著,背亦是佝僂的,暮然見到了元皓行,便猛撲過去:“元大人救我!”

元皓行踏上半步,臉鐵青:“周景華,皇帝如今在何?”

周景華此刻卻毫沒有為階下囚的自覺,猶自帶了幾分故作的傲慢道:“元大人你既然到了,又怎能和這逆賊在一起?還不勤王去救陛下和太皇太后?”

元皓行見他一副死到臨頭尚不自知的蠢樣,恨不得一腳將他踹下城墻去,只能捺住了子問道,“陛下可好?”

“陛下可不好。”江載初抿著一淡笑道:“我在淮水邊找到駕,陛下便已經病重了。”

“殿下自小一直質健壯,得了什麼病?”元皓行一怔。

“這就要問周丞相了。”

周景華碩的軀微微一抖,竟一個字說不出來。江載初便漠然道:“那麼我替你說。”

“匈奴騎兵兵臨皇城之下,朝中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守城直到援軍前來,一派主張棄守南逃。周大人自然主張南逃的。可朝會之上,小皇帝卻堅持要守城。”江載初頓了頓,眸略有些復雜,“于一個四五歲的孩而言,自然沒有人將他的話當做真正的命令。只是朝中有權臣開始覺得皇帝不好控制,于是在他的早膳中下了藥,保證這段時間,小皇帝不會再出聲反對自己。”

元皓行不知想到了什麼,子一僵,隨即上前一步,抓起了周景華的領:“你竟敢給陛下下藥?”

“他這個逆賊說的話,元大人你不可相信!”周景華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這般狠戾的神子如抖篩一般,說話結結

“陛下如今如何?”他用力推開周景華,轉向江載初。

“算是穩定下來,暫時不會有危險。”江載初淡淡道,“不論如何,他也是我親侄子,我會讓人照顧好他。”

元皓行一腳用力踹在周景華口,明秀清軍的臉上出暴怒之:“等到平定了,我會好好同你算這筆賬!”

永嘉三年七月,在太皇太后和丞相的授意下,皇帝棄守京城南逃。途中頒下旨意,為平叛,擢皇叔寧王江載初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加封大司馬,節制各地兵馬,務必將匈奴驅除出關,復中原。

圣旨一出,舉世皆驚。

三年前因為含元殿弒君一劍而為叛逆的寧王,一日之間重回朝廷,引起了無數質疑。而頭一位響應這道圣旨的,是史大夫元皓行。他毫無怨言地將手中兵馬皆予寧王,這一舉,被視為皇帝真正認可了這位親皇叔,也全然堵住了天下人的疑心。

各地軍隊開始源源不斷的往永寧一線開拔,以此同時,左屠耆王冒曼的騎兵先鋒已經出現在永寧城郊,后續部隊在兩三日必將抵達永寧城下。

此時的城,馬車已經準備妥當,韓維桑站在府門口略等了一會兒,抬頭這天,盛夏的暑氣一層層上來,到了下午,或許便會有一場疾風驟雨。

天氣悶得一涼風也無,韓維桑下意識地向北門方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卻只是覺得,這一趟離別之后,或許,真的相見無期。

悵然轉,踏上馬車之前,聽到后馬蹄聲響。在這座變得無聲無息的城池中,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聽,如同落雨。

暮然轉,撞視線的卻是一個陌生軍士的影。

“郡主留步。”軍士勒住了馬頭,利落地翻下馬,遞上一封信箋。

韓維桑接過來,紙上卻只有兩個字。

怔怔看了許久,心最的深仿佛被重重一擊。

那淚水無聲落下,洇拔峻峭的字跡,再抬頭出去的時候,視線一片模糊。

“丫頭,走了走了!”前一輛馬車的簾子忽然間被掀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探出頭來,“再不走來不及了。”

韓維桑吸了吸鼻子,將那張紙小心折疊好放在掌心,對老先生揚起一個微笑道:“來了。”

城墻上,江載初看著馬車漸漸遠去,手中握著瀝寬劍柄,越握越,直到視線盡頭,再也看不見那一隊人馬。

“上將軍。”

江載初并不回,只問道:“了嗎?”

“是。”

說了什麼?”

“郡主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他“嗯”了一聲,聲音中難分喜怒抑或失落。

此刻,所有的兒長,都已付在那張紙上。

他想,會懂的。

元熙三年七月,匈奴左屠耆王冒曼整合所有關軍隊,一路氣勢洶洶而來,直永寧。若是永寧失守,則中禹水以南只剩長風重鎮作為最后防線,再無遮擋。

十三日下午,永寧城以北約五十里,一支急行軍的匈奴大軍停下休整,冒曼接到前鋒急報,不遠已能見到軍斥候影。

隨軍回來的匈奴貴族休屠王年歲稍長,行事頗為謹慎,一掃之前志得意滿的模樣,皺著眉問:“他們是大部而出?還是至今仍在永寧關?寧王呢?”

尚未等到回答,冒曼笑道:“叔父,你未免太過謹慎了。連京城都被我們拿下,何況區區一個永寧城?”

“當年江載初出關之時,沒人知道他會打仗。”休屠王嘆氣道,“等到知道的時候,已經一敗涂地了。”

左屠耆王是匈奴的儲君,能征善戰,當年江載初出征關外時,他恰好出征月氏,兩人并未對陣。因此,雖然久聞“黑羅剎”之名,冒曼心中并不恐懼,相反,心中存著躍躍試之心。

“這個人,你說他是狂妄呢,還是太過自信呢?”冒曼看著輿圖,指尖指著如今他們所在之地,“中原人武良,行陣嚴,但騎遠不如我們。他竟然敢在此布陣,意圖與我騎兵對沖。”他角勾起一笑意,“我倒要看看,這黑羅剎,到底是不是浪得虛名。”

十三日晚,元皓行和宋安坐鎮永寧城,大司馬江載初率軍出北門,銳盡至永寧城北垂惠縣。在歷經了前期不戰而敗、京城失守的困局后,中原軍隊終于首次正面迎擊匈奴軍團,軍隊中彌散著一種古怪的氛圍,約莫是張的躁,只有當年跟著江載初出過關的老兵們老神在在地就地閉目養神。

營帳,江載初正在拭瀝寬,連秀站起踱步,暮頻頻落在帳外。

“不知西北戰況如何了。”許是不了戰前這樣沉悶的氛圍,連秀問道,“景云那小子也不知能不能頂住。”

“他同他伯父在一道,景老將軍素來謹慎,無需擔心。平城的缺口不是那麼容易堵上的,也會是一場苦戰。”江載初頓了頓,鞘,隨意道,“走吧連將軍,咱們先把眼前的麻煩解決了。”

他說的甚是輕松隨意,仿佛是要去做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連秀看著他,眼神頗有些復雜。一日之前,他決意出城之時,遭到了幾乎所有麾下將領的反對。并不是怕死,只是覺得沒有出擊的必要。

最后唯一出聲支持的,確實史大夫元皓行。

元皓行只說了一句話:“是該先打一場勝仗了。”

江載初亦淡笑道:“這一仗不主,天下人便以為我們不敢打。”

一文一武兩位統帥,其實彼此間并沒有事先約定,卻又不謀而合。正如后來寧王給將領們解釋的那樣——以永寧城為屏障,固然能穩守一時,哪怕敗退,也有背后長風城馳援,可是天下戰意卻為此而一再衰竭,這場戰事,也許會因此而綿延更久。

兩邊的兵馬都在無聲地調,冒曼瞇起眼睛,借看夕,遙對陣。

怎麼,他們也正在把騎兵往前拉,步兵方陣往后退嗎?

真要與自己的騎兵實打實地對沖?

冒曼角帶出一不自覺的笑意,半明半暗的線中,他高高舉起手中長刀,后是地山搖一般的呼聲。

中原對匈奴的戰爭,之所以長久都占不到上風,并非雙方戰力差距過大,更多是因為長久以來中原士兵對匈奴人心理上積累起的恐懼。騎兵對沖時,轉瞬間敵人已經殺到眼前,那種恐怖的沖擊,會令普通士兵在一瞬間起了怯意,放棄勇戰的決心。

江載初在關外待了三年多,頭兩年一戰未接,同麾下的士兵一起煉騎刀法,每月的考核異常嚴苛,長與士兵一視同仁,若是不過關,一樣罰俸祿和加練。后來江載初回到中原,在訓練麾下士兵時,用了同樣方法。

火把亮無聲地閃爍,江載初覺得自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荒漠之中,他帶著自己親手訓練出的士兵們,去迎戰暗夜中環伺的強敵。

萬事俱備,如今便只缺第一場勝利,來徹底消融每個人心中的恐懼了。

江載初勒過馬頭,聲音低沉,卻又清晰地在戰場上回響。

“你是哪里人?”他手中長槍隨意指了指列在第一排的一名士兵。

騎兵列陣而出,許是因為張,聲音有些抖:“回殿下,我是涿郡人。”

“家中有多人?”

“父母,和一個九歲的妹子。”

“他們,他們遣人來送信,已經南去避難了。”

“你呢?哪里人?”

……

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士兵,烏金駒馳到了陣型中央。

“對面的那些人,你們怕嗎?”

士兵用一種比往常高得多的聲音道:“不怕。”

江載初無聲地笑了笑:“你們不怕?可是我不想瞞你們,我在害怕。”

戰場瞬間靜了靜。

“我怕你們看見他們的駿馬時就怕了,我怕你們見到他們的馬刀就怕了,我怕你們在兵加的那個瞬間就怕了。你們怕了可以跑,或許跑了還能活下來。可你們后的那些人呢?你們要保護的那些人呢?”

江載初指著那些一個個報出鄉籍和家人的士兵:“你的父母呢?你的妹子呢?你忍心看著家中父母的頭腦被切下,妻子和姐妹被人凌辱致死嗎?”

薄暮自遠蔓延開,莫名的寒意從每個人的背后升起,一張張或年輕或年長的臉掩在盔甲之后,眼神無聲的閃爍,泛起深刻的恨意,和一往無前的決心。

“我們可以死,可我們的父母和人不能!”年輕的將軍可以停頓了片刻,吼聲低沉。“你們現在還害怕嗎?”

仿佛悶雷一般,每一個男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不怕!”

“你們手中的長刀,現在,跟著我舉起來!”

明晃晃的刀鋒舉了起來,將每個士兵的眉眼都襯得異常堅毅。

“殺!”

“殺!”

“殺!”

戰鼓擂東升中,烏金駒長嘶一聲,江載初一馬當先,已經沖向敵陣。

他的后親衛營無聲跟上,再往后,是所有騎兵們,聲勢浩大如同水一般,涌向對面同樣蓄勢待發的敵人。為騎兵們沖刺作掩護的,是他們后的步兵方陣。弩箭手們將手中的弓弩指向天空,箭支如同流星一般向對面的敵軍。

游牧名族還在使用弓箭時,中原的弩箭已經相當完善,程也遠遠大于普通弓箭,兩軍尚未接戰,一些匈奴的騎兵邊陸續重劍倒下。

冒曼瞇了瞇眼睛,作為這支軍隊中最尊貴的王,他并未在前陣列沖鋒。事實上,他覺得,這樣一場戰爭,也不需要自己親自出手。可是軍敢于出擊的勇氣,已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了,他本以為,這場戰斗會如同關之后的每一場那樣,毫不費力的擊敗對方。

匈奴騎兵的前部已經和兵混在一起,兵刃響間,冒曼目落在一員黑甲將領上,他的騎,所到之,有摧枯拉朽的破敵之勢。

“那便是江載初?”冒曼揚起馬鞭,低聲問邊的休屠王。

休屠王死死盯著那個影,深碧的眸中竟有幾分恐懼,直到聽到左屠耆王喚自己,方才回過神:“是他,戈穆弘。”

五年前前可汗命休屠王剿滅來犯的軍,休屠王之子便是死于江載初槍下,是以休屠王一族人對江載初心有余悸。

左屠耆王似是讀書了他的心事,道:“叔父,且看本王為你報仇。”

休屠王鎖著眉,良久,方道:“賢王,不可輕敵。”

“江載初的部隊果然和尋常部隊不同。”冒曼冷冷看著陣仗中央,此刻匈奴人生生的被軍撕開了一個口子,騎兵們迅速向中間突進,勢如破竹。

“就是這個陣勢。”休屠王在馬背上坐直了子道,“當年在關外,江載初就是用這個中央突破的陣法,幾乎無往不利。”

“中央突破……只要馬夠快,刀夠利,膽子夠大,就能做到極致。”冒曼冷冷盯著那道鋒線,一字一句道。

“賢王,弟兄們快頂不住了!”前線有士兵匆匆奔回,“人太多,左右翼好像還有他們的人馬……”

左屠耆王也已經看出了己軍的頹勢,自己的騎兵即將被分割兩塊,左右合圍之下,敗勢已顯。他皺起眉:“我本指他們在多頂一個時辰。”

“這只軍隊并不是隨便湊起來的,如今是元皓行駐永寧,江載初帶出的這只軍隊,是他麾下的主力軍。”

他握了手中的韁繩,馬匹頗不安的打了聲響鼻,心中略有些難以決斷,只是盯著前方的戰況,一言不發。

此時的軍卻殺得極為興起,前鋒如同一把尖刀,已經深深于了敵軍部。

江載初略略收起了手中長槍,極目向前方。

如同意料之中,以關寧軍為主力,輔以北方籍的士兵,突破了匈奴騎兵,并不算困難。

他不指這一戰就能擊潰匈奴,而這一戰的目標,也僅僅是為了鼓舞匈奴關以來的己方士氣,告訴他們匈奴人并不是怪,一樣也是可以戰勝的。

該適可而止了。

江載初喚來親兵,后戰鼓變換點奏,騎兵們紛紛勒住馬韁,上沾滿鮮漿,意猶未盡地向主帥。

此時,江載初的目向前方,憧憧人影之中,匈奴騎兵雖然在不斷敗退,但是戰場上的直覺卻告訴他,或許這場戰事并未結束。

前方傳來重過土地的沉悶聲響,如同鼓點,又似馬蹄,含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意。

軍的鼓聲加急,如同驟雨一般,騎兵們加速回營。而寧王卻停留在原地未,只是舉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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