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歲月迢迢》第九章 紅塵一瞬 (2)
你可欠我一條命,我還沒讓你還。
“你醒一醒。
“趙一玫。
“……”
“趙一玫,”他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盡管那里已經被雨水連白茫茫的一片,他惡狠狠地說,“你給我醒過來,信不信我把你從這里丟下去?”
堂堂沈大爺,當年不可一世地站在臺階上,將孩的行李全數扔進水池里。
而如今,他所求的,也不過是后的孩能夠醒一醒。
沈放不知自己在路上跑了多久,在他近乎筋疲力盡的時候,終于遇到南山來的救援人員。救護車停下,工作人員迅速接過沈放背后的趙一玫。
南山從救護車上跳下來,對著沈放深深地鞠了一躬,無比誠懇地說:“謝謝你。”
沈放抬頭看了他一眼。也就是這個眼神,讓南山猛地明白了什麼,他說:“你……”
這時,一旁的醫生大聲問道:“這位軍,您需要一起去醫院嗎?”
“不用了,”沈放搖搖頭,指著來時的路,“我還有任務在。”
然后他又看了南山一眼,淡淡地說:“照顧好。”
說完,沈放轉過,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扎漫天雨水之中。
他沒有說再見。
趙一玫坐上從北京回到舊金山的飛機,聽著悉的轟鳴聲,覺得這半個夏天回國發生的種種只是大夢一場。
南山從停車場開出他的SUV,再了天價停車費。排隊出場的時候,南山打開電臺,聽到廣播里說趙一玫喜歡的歌手在今日發布了最新專輯。
南山笑著說:“下個月會在杉磯開演唱會,好不容易才搶到的VIP。”
“還有你離開時預訂的那雙高跟鞋,我已經幫你買下了。
“剛剛收到朋友的短信,說舊金山連續下了一周的雨,我們一回來就放晴了。”
越野車平緩地行駛在加州的大道上,一路都是綠燈,暢通無阻。道路兩旁鮮花盛開,金發碧眼的小孩吃著甜筒,笑靨純凈如天使。車里的音響在放When we were young,這才是的生活。
“對了,晚上想吃什麼?”南山問,“意大利菜?法國菜?還是日本料理?”
搖下車窗,一陣風猛地灌進來,趙一玫凝視南山的眼睛,多麼漂亮的一雙眼睛啊。
“去你家吧。”說。
南山一怔,車猛地向前一沖。他側過頭,正對上趙一玫平靜的眼睛。
南山獨自住在一間高級公寓里,有專人定期收拾打掃,所以就算是大半個月沒有回家,房間里依然一塵不染。
兩人在超市買了大堆的新鮮食材,南山非要親自下廚,不讓趙一玫干一點活。趙一玫無事可做,只好蜷曲在沙發上看電影,有些昏昏睡。
南山只會做西餐,上等的眼牛排,配上波爾多左岸紅酒,再點上白的香檳蠟燭,留聲機里放著莫扎特的曲子。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優雅,仿佛那個狼狽的下著暴雨的午后從來就不曾有過。
晚上洗過澡,趙一玫穿了南山的服當睡。以前看言小說,里面總是寫主角穿自己男朋友的服,又清純又。不過大概因為不是小鳥依人的材,所以穿著南山的服反而一點都不好看。
南山將拉到自己邊,打開吹風機幫吹頭發。溫熱的風在房間里流,吹風機的噪音很小,聽久了反而讓人覺得安心,南山的手溫地撥的頭發。
空氣漸漸暖和起來,他關了吹風機,從后將輕輕環住。趙一玫抬起頭,正對上南山的眼睛。
“我有沒有說過,你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說。
南山笑起來,低下頭,去吻的臉。趙一玫閉上眼睛,他的吻是那樣溫,小心翼翼,他心中的是麗易碎的。
他的手掌上的腰,那里有一個很深的凹陷,的材完得讓人怦然心。他的手沿著的腰線上移,明明最是迷的一剎那,趙一玫卻忽地睜開了眼。
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看著昂貴的水晶燈,看著上面折出的一道道的。而所有的知覺如水般退去,就像是溺水之人,海水上漲,快要窒息了。
趙一玫突然出手,輕輕推開在自己上的南山。南山一怔,坐直了,試探地問:“阿May?”
趙一玫用手覆蓋上自己的眼睛,角出苦的笑。因為無比清醒及悲哀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其實一直被困在十八歲那年,那間陳舊的、看不見的房間里。
從來沒有離開過,從來也沒有忘記過。
當初不屑地告訴姜河,才不相信什麼一見鐘。
其實是撒了謊。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只是那個人的名字,那樣決然地刻在的前半生里,橫撇豎捺,目驚心,卻再不能跟旁人提起。
——沈放。
南山靜靜地開口,說:“阿May,我們分手吧。”
他說過的,無論是怎樣的結果,他都能接。
趙一玫回到寢室,姜河和何惜惜正在修吸塵。姜河盤坐在毯上,眼睛都要鉆進吸塵吸的刷子里。趙一玫一狼狽地站在門口,一聲不吭地看著們倆。
“你怎麼了?”姜河問。
趙一玫搖搖頭,輕聲說:“我和南山分手了。”
姜河睜圓了一雙眼睛:“為什麼?”
趙一玫走上前,地抱住姜河。姜河形瘦弱,抱起來的,的。有些手忙腳,最后把手輕輕放在趙一玫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著。
“一玫,你不要難過好不好?”認真地說。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姜河松開趙一玫走到門口,然后十分為難地回過頭去,比了一個口型:“是南山。”
姜河不敢隨便開門,這時,在一旁沉默許久的何惜惜卻突然站起,“砰”的一聲打開了門。
風和雨一起灌進來,南山站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哭泣的趙一玫。
他的目一如初見那晚的星空,溫而平靜。趙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門口等了多久。
終于,趙一玫抬起頭,對他說:“抱歉。”
南山難過地搖搖頭,輕聲說:“阿May,don’t cry。”
等南山走后,一直躲在一旁不敢說話的姜河終于回過神來,呆若木地看著趙一玫:“你們倆為什麼要分手?他明明還著你。”
何惜惜在一旁冷笑:“因為從來就沒有過他。”
這天夜里,三個孩一起躺在趙一玫的公主床上,在玫瑰味的香味中,趙一玫第一次將自己的過往向旁人提起。
“你認識江海多久了?”問姜河。
“到今年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啊,”趙一玫在黑暗中喃喃自語,“我到現在還記得,八年前沈放的模樣。”
那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穿著黑黑的年站在臺階上,冷冷地看著和的母親,一字一頓地說:“你和我爸打著的旗號,做的卻是搶奪和傷害他人之事,我真為你們的到悲哀。”
然后他們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此時此刻的呢?
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上的呢?
又是從什麼時候發現,已經如此無可自拔了呢?
“你知道嗎,躺在拉薩的醫院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天我回國,下了飛機被告知他早就結婚了,我看到他抱著一個和他一樣面無表的小孩子。然后所有人都指著我對那個孩說,寶貝,阿姨。”
趙一玫一邊說,一邊努力回憶那個夢,想要將夢中所見更加真實地描述出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眼睜睜看著你的人上了別人。因為你知道,你的余生中將再沒有他。他娶妻生子還是微笑流淚,都將與你無關。”
會有那麼一天嗎?
如果那是真的,趙一玫是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突然,姜河開口問:“新生晚會上,你錯過的那通電話,會不會就是他打給你的?”
趙一玫搖搖頭:“也許只是因為我這樣期待吧。”
“你應該去問問他,他當時一定有什麼重要的話想對你說,”突然,一直沉默的何惜惜開了口,說,“人的直覺大多準得可怕,特別是關于自己喜歡的人。”
趙一玫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已經過了有效期限。
第二年的寒假,趙一玫沒有回國。
一月的最后一天,親自開車去超市買菜下廚,做了一桌子佳肴。還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烤了一個漂亮的蛋糕,費盡心思地裝裱上油。新買的白桌布在餐桌上鋪開,點燃白蠟燭,再在一旁擺上香檳和高腳杯。
姜河和何惜惜回來看到被嚇得不輕,姜河連忙拿出手機看時間,疑地說:“一玫,我今天不過生日啊。”
趙一玫翻了個白眼:“我過還不行啊?”
“你的生日不是四月嗎?”
“廢話說,吃不吃?”
“吃吃吃!”
兩個人說話間,何惜惜已經在桌邊坐下,展開餐巾,往酒杯里倒上清的酒水。
趙一玫今天穿的是一條酒紅的長,室開了暖氣,所以并不覺得冷。脖子上系了一條已經被磨得有些褪的紅繩,下面掛著一個玉墜。
“早就想問了,”姜河一邊用叉子去土豆燒牛,一邊問,“你之前戴的那條米奇托(mikimoto,此為姜河口誤)的珍珠項鏈很漂亮啊,為什麼要換這條繩子?”
趙一玫低下頭,了脖子上的紅繩,比了一個噤聲的作,說:“我來的。”
“的?”
“這是沈放的。”
部隊管理嚴格,不許佩戴任何私人件。他也再不是當初那個站在學校大門口和教導主任抬杠的年了。
去年夏天,大難不死,從西藏回到北京,又匆忙踏上飛往國的航班。出發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從自己的房間臺翻進他的屋里。果不其然,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了這條項鏈。
如非不是親眼所見,恐怕永遠也不知道他真實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或許在某個悠閑地喝著咖啡的的午后,他正經歷著九死一生。
在照片背后寫:朝朝歲歲,平安喜樂。可又能以什麼去換他的一生順境呢?
于是將他的平安鎖戴在脖子上,奢能承接他所有的噩運。
“你就不怕他發現以后生氣嗎?”
“有本事來國打我啊,”趙一玫挑眉笑笑,“我求之不得。”
姜河也笑起來,用手托著下:“真想見一見他是個怎樣的人。”
趙一玫手了的頭發。何惜惜給蛋糕上蠟燭并點燃,姜河說:“既然都點上蠟燭了,那就順便許個愿吧,萬一實現了呢?”
趙一玫突然想到什麼,放聲大笑起來。姜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趙一玫止住笑,雙手合十,認認真真地說:“想和他一起看一場日出,看一場日落。”
一場生命升起,一場生命終結。
可他卻說過,他祝趙一玫一生所求,皆不可得。
這天夜里吃過生日蛋糕,趙一玫獨自開車去了灣區。
冬夜的海邊早已空無一人,月冷冷地落在太平洋上,海浪一下一下拍打著沙灘。海風吹起,趙一玫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從包里拿出火柴,輕輕一劃,點燃了里的煙。
深吸一口,滿腔辛辣。
在這樣孤獨而寒冷的一刻閉上眼睛,放縱自己對他的思念。
趙清彤說過,終有一天,會去到更遠的地方,遇見更多的人。一定會為自己曾經的無知和狹小后悔,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總會有一個人取代他在心上的位置。
或許吧,趙一玫想,或許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忘記過去的,開始新的人生,但那絕不會是。
試過了,不就是不,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趙一玫將頭埋在攤開的手掌中,難過地落下淚來。
他不肯夢,不敢出夢。
“沈放,你看,這是一月的海。”
一月的海,冰冷的,壯闊的,沉默的,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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