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歲月迢迢》第十一章 歲月已老 (1)

“有人死于刀傷,有人死于病痛,有人死于歲月,卻沒有人會死于心碎。”

很久以后,趙一玫在非洲炙熱而漫長的白日里收到姜河的郵件,在信中寫:一玫,我要結婚了。

趙一玫不知所措地看著屏幕,一瞬間五味陳雜。忽地想起那年在機場肩而過的孩,穿著卡通T恤,蹦蹦跳跳,生機得讓人嫉妒。

趙一玫曾在國見過一次姜河的未婚夫顧辛烈,據說兩人青梅竹馬,自時相識起就是同桌。

如今想起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正值趙一玫和趙清彤徹底決裂,在下著雪的冬夜逃跑,匆匆回到舊金山。彼時姜河和何惜惜放心不下,決定一起去黃石國家公園旅行。

趙一玫和何惜惜先抵達鹽湖城,租下一輛拉風的SUV,然后去機場接姜河和顧辛烈。

在路上,何惜惜將自己即將要結婚的消息告訴姜河,姜河吃驚得下都要掉在車上。

他們在去時途經一家兩層樓高的小客棧,寒冬游人稀,他們是唯一的住客。老板是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妻,頭發花白了許多,外國人總是老得比中國人要快一些。房間里準備了熱茶,廚房也可以隨意使用。

他們離開的那天,清晨下起了細雪,趙一玫有些冒。早早地起床,輕手輕腳地下了樓,卻意外地在廚房里見到了顧辛烈。屋子里開了暖氣,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長手長腳,干干凈凈的大男孩,在廚房里和面,自己做pancake。

爐子開了,發出細微的聲音,他走上前去將火調小,又加了幾勺細糖進去。

趙一玫嗅了嗅鼻子,說:“好香。”

“你起得真早。”顧辛烈轉看到,有些驚訝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剛剛煮的牛,你再等一等。”

“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好啦。”趙一玫無所謂地說著,走上前去搖了搖紙盒里剩下的牛,仰起頭“咕嚕咕嚕”兩口就喝了下去。

“用小火溫會香一些。”顧辛烈說,“姜河有一段時間失眠很嚴重,試過很多辦法,后來發現這樣給熱一杯牛最有用,再加一點點細糖。”

“為什麼會失眠?”趙一玫問,“從來沒跟我們提過。”

“說是白天用腦過度,晚上躺在床上大腦不能停止運轉,全是數字和公式。”顧辛烈聳聳肩,“學霸的世界可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

“不愧是麻省理工的,碩士課程的學業很重吧,就算不是力也會很大。我記得在舊金山的時候,每天倒在地毯上就能睡著,還流口水、打鼾。”

顧辛烈垂下眼瞼,輕聲說:“又或許是因為波士頓太冷了吧。”

顧辛烈做了滿滿一桌子早餐,松餅、三明治、烘蛋、酪土司、三文魚,趙一玫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早餐,每天都是吃個漢堡草草了事。

趙一玫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后背:“小帥哥,我看好你,要加油拿下我們的小姜河啊。”

顧辛烈腳跟一并,敬了個禮,笑嘻嘻地說:“遵命!”

“請你讓一直做姜河吧,”趙一玫著窗外飄起的白雪,玻璃上的霧氣越來越重,說,“我不奢求萬丈芒功名就,只要做一輩子的小姜河就好了。”

“謝謝你。”眼前的男生認真地說,“你和何惜惜是最好的朋友,我看得出來你們是真的。”

“因為值得。”

那一年,姜河二十一歲,剛剛有資格在國超市獨自買酒,顧辛烈的漫漫追妻路,似乎還遙遙無期。

結婚對來說是一件太遙遠的事。誰都沒有想到,竟然們三個人中最早結婚的那一個。

當初那個為了遠渡重洋,又狠心轉離開的小孩啊,終于也長大了。

姜河要結婚了,沒有嫁給十六歲那年,為之千里迢迢追到國的那個男孩江海。

世界上沒幾個人能嫁給生命中第一次上的人。

趙一玫想:沒有,何惜惜也沒有。

結束了黃石公園的旅行后,趙一玫回到學校,竟在下課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江海。

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一本書在讀。趙一玫想了想,還是掉轉了方向走上前去,問他:“我可以坐你邊嗎?”

見到,江海似乎很開心,他微笑著點點頭。為了表示禮貌,他還合上了手中的書。趙一玫看到書皮上的書名,《破碎故事之心》。沒看過這本書,卻無端上了這個書名。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有人死于刀傷,有人死于病痛,有人死于歲月,卻沒有人會死于心碎。

趙一玫難得安安靜靜地在江海邊坐一會兒。

不知為什麼,坐在江海邊竟讓趙一玫想起了沈放,他們明明是完全極端的兩類人。如果真要說有什麼共同點的話,那應該就是沉默了吧。

這該死的沉默,趙一玫想。

還好嗎?”江海突然開口問趙一玫。

趙一玫知道他指的是姜河,于是點點頭:“很好,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

趙一玫說:“你認識一個顧辛烈的男生嗎?他和姜河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聽說過才對。”

“哦,我見過他。”江海,“當年我和姜河第一次出國,來斯坦福的時候,他來送機,聽姜河說是小學時的同桌。”

“這樣啊,”趙一玫有些唏噓,“說起來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他現在在邊嗎?”江海問。

趙一玫點點頭,卻看見江海出一個淡淡的、無奈的笑容,他說:“那個男孩當時在機場跟姜河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告訴他,他一定會在二十四小時出現在他邊,他果然做到了。”

趙一玫這一刻心中無比難過,想到自己和沈放,想到沈放和陳砂,想到遙遠的未來。

“你會難過嗎?”

“會,”江海說,“我和相識太多年,時間長了,有時就連自己都分不清我和。直到離開,我才知道,大部分都是如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下去的……失去以后我才知道,原來我生命里一切燦爛的彩,都是帶來的。”

江海微笑著說:“我還欠一句‘謝謝’,和一句‘抱歉’。”

“那當你知道上別人,你的余生將不再有的時候,你怎麼辦?”

江海想了想,說:“那就用余生來等。”

趙一玫漸漸發現,博士生涯雖然枯燥,但時間卻過得很快。接下來的那個冬天,煩瑣之事接踵而來,期末考試和論文堆積如山,趙一玫忙得無暇他顧。

許多個夜晚,頂著吹的狂風在天停車場上一遍遍地找自己的車。還開著當初那輛銀小跑車,只是它再沒有了當初的酷炫,即使砸再多的錢保養,也擋不住時的流逝。

有些時候趙一玫自己也不懂,喜新,追趕流和時尚,永遠都是走在流行前沿的那一個。可舊,屬于的東西,一樣都舍不得丟下。

那天夜里,趙一玫跟往常一樣開著車行駛在無人的街道上,突然聽到“砰”的一聲,不知道是車碾到了什麼利蹙眉,準備開門下車看個仔細。才剛推開門,就覺一陣冷風灌進來,的潛意識里覺得不對勁。

然后忽地反應過來,立馬關上車門,扣上車窗鎖。果不其然,下一秒,幾個形高大胖的墨西哥人就從暗的角落里走了出來。他們手持利,迅速將趙一玫的跑車圍住,然后一步步走過來。

想起不久前南加州發生的中國留學生被搶劫并中槍死亡的消息,趙一玫渾都在抖。的跑車并不防彈,在絕對的力量和恐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趙一玫在心中深呼吸,在對方圍上來以前,一腳油門踩到底,從最近的一名大漢前飛奔而過。

小區的停車場也是天的,下車以后距離的宿舍還需要步行六七分鐘。趙一玫拿出手機撥了“999”,又將手機握在左手中,手指隨時準備按下撥打鍵,右手則拿著何惜惜離開時送給自己的噴霧。下腳上的高跟鞋,著雙腳,用牙齒咬住鑰匙,心里做好完全充分的準備,打開車門就一路狂奔。

小區里是鵝卵石鋪的路,冬天踩起來又冷又疼。趙一玫顧不得那麼多,心“怦怦”直跳,聽到任何風吹草都會讓想要尖

總覺得后有什麼在追趕著,跑到最后,哆哆嗦嗦地進一把鑰匙,一腳踢開房門進去后關上,才終于在黑暗中得到安全

趙一玫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沈釗的電話的,尖銳的手機鈴聲響起,手忙腳,不小心摁了掛斷,又趕重新撥打過去。沈釗在電話中告訴趙一玫,趙清彤病重住院了,大概時日無多。

趙一玫愣怔地接著電話,深藍從遠房間,有一種安靜的恍惚,似是漫不經心,然后微笑著問:“沈叔叔,您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你媽媽……不想讓我告訴你,知道你還在生的氣。”

趙一玫覺得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一只手握著電話,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扯著地毯上的,過了很久才“哦”了一聲。

沈釗在電話那頭聲音沙啞地說:“一玫,對于這件事,我很抱歉。”

趙一玫卻還是保持著原來的作,不停地扯著地毯上的,問:“是什麼病?”

“肺癌。”

“怎麼可能?”趙一玫頓了頓,終于笑起來,“我媽媽這個人,既不煙又不喝酒,睡得比誰都早,最注重養生了。沈叔叔,你們就別合起伙來騙我了,就算是騙我,也要編個好一點的理由啊。”

沈釗沒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趙一玫心中涌起無數怨恨,紅著眼眶,突然對著電話大吼:“你們非要用這樣的理由騙我回去嗎!你幫我轉告!我不會相信的!我不會回去的!我本就沒有原諒!”

然后就像是發瘋的野一樣,歇斯底里地尖起來:“啊——”

趙一玫一直尖到聲嘶力竭,電話那頭才終于換了人,是沈放的聲音。他靜靜地的名字:“趙一玫。”

連名帶姓,絕不拖泥帶水。可就是這樣一道冰冷的聲音,將趙一玫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終于停止了無意義的哭喊。

問:“沈放,是你嗎?”

“是我。”

“沈放……我想回家。”

他說:“好,回來吧。”

其實心底明明知道沈釗不會騙,驕傲如趙清彤,也不會再用同樣笨拙的手法來向低頭。

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才不愿意相信,才會崩潰,才會悔恨,才會絕

為什麼命運要這樣對

淚水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充盈了趙一玫的眼眶,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掐得五臟六腑生疼。

三室一廳的房間,所有的燈都被打開。

姜河常常寫實驗報告到深夜,回到家就直接倒在客廳的地毯上呼呼大睡。何惜惜總是把廚房收拾得井井有條,每周換一次桌布,冬天的時候會把客廳的壁爐點燃。趙一玫會放CD來聽,喜歡聽王菲的歌,聽了許多年。姜河偶爾也會跟著哼,但唱歌走調太厲害,總是讓何惜惜和趙一玫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

曾經那樣熱鬧的房間,那樣溫暖的冬天,如今變得空空的。

趙一玫終于忍不住,坐在地毯上放聲大哭起來。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弱,懷念自己的朋友們,懷念過去的好時

在這樣絕的夜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沈放。

多麼想念他,多麼希他能陪在自己旁,多麼希讓他看一看自己在異國他鄉的生活。他會不會心疼,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后悔當初親手將出國?

趙一玫無知無覺地在客廳坐了一夜,第二天,當遠方有微亮起時,才站起,開車去了機場。飛機在跑道上緩緩行,沖上天空的時候,趙一玫過機窗向下去,蔚藍的海洋,一如從前那樣波粼粼。

下了飛機以后,趙一玫立刻趕往了醫院。見到趙清彤的時候,已經非常虛弱了。肺癌晚期,癌細胞擴散得非常迅速。最初醫生說治療理想的話能夠再支撐一年,但幾次化療下來,沒有人敢再去問醫生還剩下多時日。

上一次見到趙清彤,趙一玫只是看到鬢角的幾縷白發就已經難過得不能自已。

而這一次見面,瘦了許多,褪去了致隆重的妝容。

在年輕貌的青春期,而的母親,卻已經那樣老了。甚至等不及再老一點,就要被剝奪活下去的權利。

那天夜里,趙清彤吃了藥后,終于緩緩睡去。趙一玫睡在套房隔壁的床上,深夜突然聽到趙清彤翻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疼得大汗淋漓,幾乎不能承。趙清彤擔心被趙一玫聽到,強忍著痛苦,不敢出聲,只能不停地抓著空氣。

趙一玫知道趙清彤是害怕自己難過,沉默著起,走到通宵值班的醫生辦公室,幾乎要給他們跪下:“求求你們,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一點點?”

醫生和護士趕往病房,趙一玫跌坐在醫院冰冷的地上,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給姜河打電話。從見到趙清彤的那一刻起就克制不住的眼淚傾盆而下:“我好害怕啊姜河,你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

“我現在特別痛恨自己,我以前老是惹生氣,不肯對好一點,只顧自己活得痛快開心……我好后悔……”

兒時背過一首古詩:樹靜而風不止,子孝而親不待。

沈釗將辦公室直接搬到了病房里,幾乎不接電話和出門談事,所有的事務都留在趙清彤進行治療不在場的時候。

趙清彤清醒的時間變得越來越,說話和進食對來說也了一件很困難的事。于是就演變沈釗一個人說。沈釗的記憶力好,翻出兩個人的年往事來講,講第一次相見,講第一次寫書,講第一次約會去看電影……有些時候講到和趙清彤回憶不相符的地方,就輕輕地搖頭,沈釗便笑起來,說:“好好好,是我錯了。”

趙一玫回來的第二天,就在醫院的走廊上見到了沈放。

他買了許多水果和保健品,又從家中帶來了趙一玫的,放在趙清彤的病房門口,敲了敲門,也不進去,便轉離開。正好遇到趙一玫從醫院食堂吃飯回來,默默拎起他放在門口的東西,推門而。趙清彤剛吃了藥睡過去,趙一玫則輕手輕腳地將水果放在的床頭。

再走出病房,發現沈放還站在原地。

趙一玫笑了笑,說:“陪我出去支煙吧。”

兩個人沉默著并肩走出醫院。醫院大門口永遠熱鬧非凡,便利店、餐館、鮮花店、水果店,滿了雜無章停放的車輛,似乎無時無刻不塞車。

沈放自伍以后上就不再帶煙,趙一玫在便利店買了一包,兩個人站在樹下,背對著背,不說話。

沈放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煙一點點燃盡,積了長長的煙灰。他輕輕一彈,盡數落在地上。而樹的背面,趙一玫用牙齒輕輕咬著濾,也一口都沒吸。著頭頂灰蒙蒙的天空,還有禿禿的樹干,冬天總是這樣蕭條。

這是什麼樹?像梧桐,又似乎不是,這才想起來,自己離開北京已經太多年了。

“那我回去了。”說。

“好。”

他點點頭,遠遠地看著影淹沒在醫院大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第二次見到沈放是在三天以后,趙一玫知道他的假期不多,大概這兩天就要回去了。他似乎是有事來找沈釗,在護士站旁邊等著。趙一玫經過的時候,值班護士正好跟打招呼,說:“剛剛去你媽的病房看過了,今天的狀態好的。”

“是啊,”趙一玫笑著說,“難得出太了,大概的心也好吧。”

“是你爸的功勞吧,一直在旁邊說話逗開心。真羨慕他們倆,患難見真。在醫院待久了,像你爸這樣的男人,真的太難得了。”

護士沒有察覺到氣氛一下子變得不對勁,里還在說著羨慕的話。

沈放面,趙一玫一臉尷尬。

見趙一玫一直不搭腔,護士這才發覺不對勁,停下來頓了頓:“怎麼了?”

“沒什麼。”趙一玫扯著角笑了笑。

護士大概是猜到了什麼,看看沈放,又看看趙一玫,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去。

等護士走開以后,趙一玫才猶豫著開口:“想起伯母也住在這家醫院,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去看看嗎?”

“不方便。”沈放冷冷地回答。

“我沒有別的意思,”趙一玫說,“我媽媽現在都已經這樣了……也沒……沒多日子了……我希,你母親能夠……能夠原諒。”

沈放冷淡地笑了笑,問:“有什麼需要原諒的呢?”

趙一玫一愣,囁嚅道:“我……”

沈放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轉離開。等沈釗理完手中的事來到護士站時,他已經走了。

“他有說什麼事嗎?”

趙一玫搖搖頭,然后想了想,試探著問:“沈叔叔,您知道沈放的母親也在這家醫院嗎?”

“知道。”

“那您去看過嗎?”

沈釗看著趙一玫,說:“沒有看過。因為這對你的母親來說,是一種傷害。”

“有些時候,我們選擇了一些,就必須放棄一些。”沈釗說,“無論你說我冷酷還是無都好,但如果是不可能的事,還是不要再給對方希比較好。”

“我沒有,”趙一玫搖搖頭,“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如果您去看,我一定會指責你,覺得對我母親不公平,所以我也能理解沈放的憤怒。”

因為他和他的母親,是被拋棄的那一方。

那麼他呢?

這些年來,他又可曾給過

沈放回部隊那天,趙一玫去了一次他母親的病房。距離第一次踏這間病房,已經過去十年了。

趙一玫走到走廊的盡頭,門開了一半,正準備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說話聲。那是個年輕的孩,說:“伯母,有點燙,您慢點喝。”

趙一玫猛地聽出來,這是陳砂的聲音!

陳砂?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想到這個名字,趙一玫頓時覺得雙,天旋地轉。

想起上一個冬天,沈放帶著陳砂回家吃團年飯,而如今,又讓代替他照顧自己的母親。

自己真是愚蠢至極,這些淋淋的事實,為何從來就不肯面對?

病房里發出勺子到碗的聲音,趙一玫猜測是陳砂在給沈母喂粥,沈母似乎今天神志還清楚,問:“我兒子呢?他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陳砂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回去了。”

“回哪里去了?”沈母突然激起來,“那個人那里嗎?”

“不是不是,”陳砂趕解釋,“出差辦事,很快就會回來的。今天有我來陪您,阿姨您不開心嗎?你看外面的天氣這麼好,我下午帶您出去走走,好嗎?”

趙一玫麻木地聽著,從來不知道,當年那個冷冰冰、從來不近人的陳砂也能這樣輕言細語,溫。大概每個孩都是這樣吧,為了,可以變另外一個人。

“我這就去跟醫生說說。”

陳砂站起就往外走,趙一玫來不及躲閃,兩個人就撞了個正著。陳砂一怔,怎麼也沒有想到趙一玫會在這里。們倆似乎天生八字不合,只見陳砂沉下一張臉,冷冰冰地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倒是和沈放越來越像了。

“我……”趙一玫言又止。

病房里傳來沈母的聲音:“是誰來了?我兒子嗎?”

陳砂和趙一玫對視,兩個人臉上都閃過復雜的神。趙一玫正準備離開,后突然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母親的護士,站在幾米遠,氣吁吁地喊道:“到找你!你怎麼跑這里來了!快點跟我回去!你媽媽……”

趙一玫猛地轉過頭去,一張臉在白熾燈下瞬間失去,變得慘白。

趙一玫的母親趙清彤,在這個的春天離世了。

生來富貴,格驕傲,年時匆匆與初人分開,為了賭氣嫁給了董家爺,又在無數次的爭吵中耗盡彼此最后一點緣分。后來與沈釗重逢,二婚宴辦得依然風無限。一生順境,大富大貴,臨死前有沈釗在邊日夜照顧,也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唯一的一個兒,取名為一玫,是希如同玫瑰一般,麗而高傲地盛開。

趙清彤離世前的最后一小段時,回返照,眼睛里閃著漂亮的,依稀能看得出二三十年前麗的面容。趕走了所有人,只留下趙一玫在自己的病榻前。

“一玫,”說,“答應我最后一件事,好嗎?”

趙一玫早已哭一個淚人,握著母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指,聲說:“好。”

“你答應我,離開他,今生今世,都不要再他。”

趙一玫眼含熱淚,愣怔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趙清彤說:“原諒我,是一個自私的母親。”

“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啊。”

“媽媽,你會長命百歲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真的,別說這樣的話……求你了……”

“抱歉,我是個自私的母親,明明是我犯下的錯,卻要讓自己的兒來償還。”趙清彤說,“他不會給你幸福的……我的寶貝兒啊,答應媽媽,好嗎?”

“媽,你不要走。”趙一玫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絕地呢喃,“求你了,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媽媽,媽媽……”

回答的,只剩一室的空空,有風吹過,窗簾在下飛舞。

幾天以后,趙一玫在郵箱里看到姜河的來信,說:你要相信,我們的一生,遠比我們想象中要長。

長到足以讓我們忘卻這些傷痛,和不顧過的那個人。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回來時的路,無人知曉,我們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此時。

世間有千萬條路,偏偏選了最孤獨的這一條;世間有那麼多人,偏偏上了不能的那一個。

趙清彤的葬禮結束后,趙一玫第一時間離開了,并切斷了與所有人的聯系。

這片土地對來說,無論是還是,都讓心碎。

幾經波折,再次抵達位于南洲的烏斯懷亞。一個人獨自看了七次日落和七次黃昏以后,因為厭食和心郁積,終于病倒在客棧里,被救護車送往醫院。

便是在這里遇見了做志愿者的許安安,被所救。許安安知道趙一玫負許多往事,卻從來不開口詢問。漸漸地,兩個人絡以后,許安安會主將自己的過去講給趙一玫聽。

也是因為許安安,趙一玫開始對志愿者組織有所了解,試著學習一些基本的救援課程。許安安一開始鼓勵:“你要不要加紅十字會?難過的時候,不要一個人待著,讓自己忙碌起來,隨便做點什麼都好。”

“你呢?”趙一玫問,“你會一直在這里嗎?這是否也是一種逃避呢?”

“故鄉嘛,”許安安坐在月下,淡淡地笑著說,“回不回得去,都在那里。”

不知道是被的笑容還是話語所,第二天,趙一玫終于鼓起勇氣打開手機,給姜河打了一通電話。

聽到的聲音,姜河在電話那頭放聲大哭:“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

“抱歉。”趙一玫說。

“你在哪里?”

“烏斯懷亞。”

姜河愣怔地問:“你為什麼要去那里?”

趙一玫站起出手去潤的熱風,沒有回答。

“一玫,”姜河在電話里哀求,“你回來好不好?”

趙一玫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對不起,姜河,我大概不會回來了。”

“我母親給我留了很大一筆錢,夠我食無憂一輩子了,不想讓我再跟沈家有任何聯系。至于我,我很好,休學的事我其實已經考慮很久了,我可能沒辦法一個人再在國待下去,學論文、文學翻譯、PHD學位,那些都是我不想要的,它們讓我很不快樂。你問我為什麼來烏斯懷亞,那是因為這里跟我生長的國度晨昏顛倒,幾乎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樣我會覺得沒那麼難過,這會讓我覺現在跟前幾年沒有什麼區別。我在國外,我媽媽還在國,我們總是聚離多。”

“那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回來?”

趙一玫有片刻的沉默。

然后輕聲開口,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喃喃低語:“直到我不再他的那一日。”

許多年前,他救一命,在心中天真地暗自許諾,要還他一生。

卻不曾想過,會是這樣的還法。

掛斷電話,趙一玫又跟自己的導師聯系,告訴他家中發生了變故,已經無法再繼續學業。然后又托何惜惜幫忙退掉國租的房子。

“你說得倒容易,你屋子里有那麼多東西,都不要了?”

“我不要了。”

何惜惜差點被弄到崩潰,所有東西都打包捐贈了出去,到最后只剩下櫥頂端那雙鑲滿鉆石的高跟鞋,一次也沒有穿過。

姜河在電話里對趙一玫說:“它依然麗,勝過水晶鞋。”

趙一玫輕輕一笑:“可我已不再是公主了。”

后來向紅十字會提了志愿者申請,許安安問:“你都想好了?”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好不好,”趙一玫說,“但我就是想要這樣做。”

通六國語言,在面試的時候,紅十字會的人問:“為什麼想要為一名志愿者?”

趙一玫想了想,回答說:“我的母親曾經做錯過一件事,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毀了另一個人的全部,讓的余生都只能被關在醫院里度過。我對此無能為力,也不再奢求能得到對方的原諒。如今我的父母都離我而去了,我一生的所求和所愿皆不可得,所以想要用僅剩的生命做一點什麼。不管什麼都好,只要能讓我繼續走下去。”

“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始終記得,我的父母為我取名一玫,是希我能像一朵玫瑰一樣麗地活著。所以,我還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能為別人的生命帶去些許籍,大概我也會過得容易一些。”

說得顛三倒四,說不出更多煽的、大無畏的話語。甚至覺得自己是自私的,最初想要進志愿者組織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人生看起來更加高尚且有意義,好讓得以度過生命中的漫漫寒冬。

要去幫助那些生活在地獄的人們,然后從他們上獲得些許柴火,支撐著自己活下去。

好在申請一切都順利,斯坦福外語系的畢業證書無論到哪里都是閃閃發的敲門磚。

而趙一玫所不知道的,是在離開以后,姜河曾接到過一通來自沈放的電話。

第一次是在下落不明的時候,沈釗幾乎掘地三尺,一夜之間愁白了頭。沈放打去越洋電話,問是否知道趙一玫的去向。

姜河這才在電話里得知了趙一玫失蹤的消息。氣得理智全無,沖著沈放大:“不見了?什麼不見了!這麼大一個人,說不見就不見了嗎!”

電話那頭的沈放卻并未如趙一玫向姜河形容的那樣冷酷,他靜靜地承接下姜河全部的怒火,禮貌地說:“抱歉,請問上一次聯系你是多久以前?”

“一周前,母親去世那天,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在郵件里說了什麼?”

告訴我的母親去世了,然后……”姜河言又止。

“可以請你告訴我嗎?我和父親都很擔心。”

母親讓答應自己,不要再你。”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安靜,姜河心中不明所以,試探著問:“你……”

沈放再次輕聲開口:“還有呢?”

“沒有了。”

“你們曾經有沒有過約定,要一起去什麼地方?又或者是,有過回憶的地方?”姜河問。

“沒有,”他靜靜地回答,“我和之間,什麼都沒有。”

第二次是在接到趙一玫的電話以后,姜河給沈放打了電話。雖然沒有告訴他趙一玫現在在何,但告訴了他趙一玫暫時平安無事。

姜河搬出趙一玫的說辭:“已經回了國,只是心不佳。既然的母親已經辭世了,那麼跟你和你的父親也就不再有什麼法律上的關系,謝謝你們的關心,珍重。”

沈放平靜地聽完,沉默地點頭,這才想起是在接電話,姜河在電話那頭看不到自己的回應,只好艱難地開口:“哦,好的。”

要掛電話的時候,姜河問他:“你還恨和伯母嗎?”

沈放沒有回答。

他在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封信,一本他購于十五歲時的《夜航西飛》,還有一條系著墜子的紅繩。

那是許多年前,他母親專門去寺廟里為他求來的平安符。后來他進軍校,那里管理嚴格,止佩戴任何飾品,于是他一直將它鎖在房間里,不知何時被拿走了。

他將信輕輕展開來,是的字跡,眉飛舞。這些年來,他見過寫字最肆意瀟灑的孩就是了。

致:

也不知道這封信會被誰看到,算了,就這樣吧。

趙一玫,當初我爸給我取這個名字,大概是希我擁有玫瑰一樣的人生。可現在看來,我大概讓他失了。

十八歲那年,我曾在一個人的書架上看到一本書,《夜航西飛》。

“如果你必須離開你曾經住過、過、深埋著所有過往的地方,無論以何種方式,都不要慢慢離開,而要決絕地離開,永不回頭。不要相信過去的時才更好,它們已經消亡了。過去的歲月看來安全無害,被輕易越,而未來藏在迷霧中,人看來膽怯。但當你踏足其中,就會云開霧散。”

走了那本書,還走了他一條項鏈。如今算起來,這兩件東西就是我的全部產了。

我在那年離開了北京。

教練問我為什麼要學開飛機,我說是因為想要戰勝自己的懦弱。其實到頭來我什麼也沒有贏過。我這一生做過最勇敢的事,就是了一個不我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因此而喪命,也算是如愿以償了。

第一次獨自駕駛飛機,在大氣層到氣流的干擾,我害怕得尖,然后撞上了飛鳥。那時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掉,一個人在天上大哭大,把天地神明都求了一遍。

所以我現在在寫的,應該就是書了。我一生都活得很自私任,看起來肆無忌憚,可是到頭來,卻發現我所的,皆棄我而去。

可是回頭想想,一輩子做不到循規蹈矩,也學不會安分守己,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如果時可以倒流,我還是要這樣過。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我想吃,想,還想在一瞬間變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趙一玫

PS:沈放,我已經用我的方式向你告別過了。

落款時間是在三年前。

男人站在布置得像是城堡的房間里,暗落在他的上,而他的小公主,早已長大人,離開話,離開城堡,離開家鄉。

他手里握著曾經寫過的書,想他們曾經有多次九死一生,多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多次差一點點就再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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