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歲月迢迢》第十四章 此心安 (1)

“迢迢歲月,因你而圓滿。”

回到北京以后,趙一玫跟著沈放回到他當年租住的老房子里。

大概是因為太老了,所以幾年不見,竟然覺得它還和從前一樣。下棋遛鳥的老人,玩捉迷藏的小孩,聊家長里短的婦人,都沒有變過。

“你還一直住在這里呢?”

“我把它買下來了。”沈放說。

“什麼時候的事?”

“你走后沒多久。”

說的是當年出國的那一次,或許那時的他和一樣,也是真的相信,這輩子不會再在一起了吧。

趙一玫垂下眼瞼,跟在他后,輕輕扯了扯他的擺。沈放勾了勾角,放慢了腳步。

因為要倒時差,半夜里趙一玫口難耐,從夢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想起自己此時在何

“沈放。”小聲他的名字。

浴室里傳來他輕輕的鼻音:“嗯。”

浴室的門推開到一半,有一方窄窄地出來。赤著上半的男人站在鏡子前煙,他長手長腳,撐在玻璃臺上,微微仰起頭,吐出煙圈。腰凹下去,漂亮得讓人想要深深地吻下去。

趙一玫側臉在枕頭上,安靜地凝視他。這漫長的前半生中,已經忘了自己究竟有多次凝視他的時候,在心底告訴自己是最后一次了。

要用力地看,要好好地看,要仔細地看,五臟六腑疼得就像在燃燒也舍不得收回目

唯獨這一次,終于可以松懈下來,腦子里什麼都不想,沒有憎恨,沒有瞞,沒有分別。

趙一玫醒醒睡睡,在房間里宅了整整三天。賴在床上看電影吃零食,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十幾歲放暑假的時候。整天蓬頭垢面,不用擔心材和素,也不會再像當年那樣,因為三天沒有洗頭,在樓梯上看到他時尖著跑開。

沈放忍無可忍,強行把從床上拉起來:“今天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里?”

“醫院。”

“做什麼?”趙一玫疑地問。

“看我媽。”

趙一玫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

沈放看著的眼睛:“我是認真的。”

他原本打算循序漸進,等他把一切都解決了再去接回來的。可是從李嵐的電話里得知差點遇難的消息以后,他才猛然明白,世界上永遠都沒有“一切都準備好”的那一天。

所有的事,他都會和一起面對。

等到了病房門口,趙一玫又踟躕不敢前進。心中害怕,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和他的好時又短暫又脆弱,或許走進了這道門,再出來的時候,他們又只能形同路人了。

艱難地開口:“你想好了嗎?”

沈放沒說話,靜靜地看著

趙一玫站在門口,搖搖頭:“還是……算了吧。”

沈放忽地抓住的手腕,輕輕晃了晃,趙一玫便著頭皮走進了病房。沈母正在聽歌,是班得瑞的純音樂,讓人如置森林奇境。沈放走到跟前,輕聲:“媽。”

沈母睜開眼睛,趙一玫猛地低下頭。可萬萬沒想到,沈母沒有意料之中強烈的反應,而是突然笑起來,說:“小陳姑娘,好久沒見到你了。”

趙一玫怔住,轉過頭去看沈放,沈放也是一愣。

“跑去哪里玩啦,曬黑了這麼多。”沈母眉開眼笑地拉著趙一玫的手絮絮叨叨,“小放前段時間跟我說他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一直留在北京,我還納悶怎麼沒看到你呢。”

“你們在一起就好,你知不知道,他曾經鬼迷心竅地喜歡上了一個妖孽。”沈母說,“那個的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搶了我的老公,還想來搶我的兒子,我要殺了們……”

說著說著,沈母的緒又開始激起來。

趙一玫呆呆地看著握著自己的手,終于明白是把短發的自己當了陳砂。

的大腦一片空白,知道沈母口中的妖孽說的就是自己。冰冷,卻只能低著頭,生怕被沈母發現。

不說話,神志已有些不清的沈母連忙抓:“他就是一時被狐貍迷了眼,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兒子是個很好的人,他這個人外冷熱,會對你很好的……以后你們倆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眼看著沈母的緒又要反復,趙一玫終于艱難地開口,說:“伯母,我答應你,我不會丟下他的。”

“小陳姑娘,你真是個好姑娘。”

趙一玫心痛如刀絞,卻只能極輕淺地笑著說:“謝謝伯母。”

看起來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幕。

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擔心的激烈場景并沒有發生。趙一玫在心底問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

誰都沒有到傷害,簡直是皆大歡喜。

就在這樣想著的時候,旁的沈放忽地松開了牽著的手。

“媽,”沈放走上前去,抱住自己的母親,然后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不是陳砂。”

趙一玫猛地抬起頭,猜到了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果然,下一句,就聽到他說:“姓趙,趙一玫,你十年前就見過了。”

病房里的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

趙一玫腦海中有許多畫面一閃而過,搖搖墜的飛機、董齊的墓碑、封山的泥石流、趙清彤的那句“你答應我”、持槍的綁匪、索馬里的巨浪滔天……最后是一團大火,將一切燒得干干凈凈。

趙一玫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這一瞬間也跟著停止了。

沈母整個子僵,然后慢慢地弓起背脊,慢慢地發出一種悲哀的哭聲。那是一種很細微的哀號,像是失去了母親的小,嗚咽著,尋找著。

趙一玫寧愿,就像過去一樣,拿東西狠狠地砸自己,甚至是以命相拼,拿刀自己的口。

可是沒有。

這個年過半百,在這間孤獨的病房里被囚了十幾年的人,終于在這一刻,無比清醒而理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了兒子。

趙一玫也是在這一刻才終于明白,為何趙清彤臨死之前讓自己不要再沈放了。

對于這個人,們兩母實在是虧欠太多了。

那如小般低聲的嗚咽充滿了整個房間,沈放抱著自己的母親,眼眶通紅。

這天夜里,沈母在打過鎮靜劑后才緩緩睡去。

趙一玫和沈放于深夜離開,他們沒有開車,而是一路并肩沉默地走回家。街邊的路燈晦暗不明,這個季節已經有飛蛾撲火。大自然的定律,再如何殘忍和同,都改變不了任何。

趙一玫在路燈下停下腳步,輕聲開口:“其實你可以不必告訴的……就讓認為我是陳砂,不是很好嗎?對誰都好。”

“趙一玫,”沈放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這是你父母為你取的名字。”

他們都在天上看著呢,看著自己唯一的寶貝兒。

他既然承諾了要照顧一生,就絕不會再讓一點委屈。

的前半生所經歷的一切生離死別,就到他這里為止吧。

沈釗也得知了趙一玫回來的消息,他打電話給沈放,讓他轉接給趙一玫。

“一玫啊,叔叔想和你一起吃頓飯,可以嗎?”

趙一玫心中愧疚無比:“叔叔,您別這樣說,我本來就打算來看您的。”

沈釗選在一家環境幽靜,裝潢古古香的火鍋店見面,繚繞的白氣從石桌上慢慢升起。沈釗給趙一玫夾,說:“我記得你最喜歡吃牛。”

“叔叔你還記得呢。”

沈釗笑:“又沒有老糊涂。”

趙一玫一口吃掉一塊牛,抬起頭時卻發現沈釗沒有筷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我的變化很大嗎?”趙一玫一邊邊的油一邊問,“是不是又曬黑了很多?頭發也短了。”

沈釗搖搖頭:“和你媽媽越來越像了,年輕時也留過短發。”

趙一玫也起給沈釗夾菜,笑嘻嘻地說:“沈叔,你應該說‘咱們家一玫什麼發型都好看’。”

用的是“咱們家”,沈釗想,自己年過半百,竟然還會被小姑娘的一句話哄得熱淚盈眶。

沈釗故意撇開沈放,趙一玫便猜到他有話要對自己講。

當年趙清彤那樣強烈地反對他們,沈釗雖沒有明確地表過態,但想來他是站在趙清彤那一方的。趙一玫心中惶恐,回到北京以后,發生的每一件事、見到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在提醒,歡愉只有片刻,凜冽的永遠是現實。

趙一玫垂下眼瞼,只盯著眼前的火鍋,大口吃,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安與焦慮。

沈釗看出不在狀態,說:“一玫,沈叔叔是真心想見你一面,擔心你過得不好。你我一句‘沈叔’,我就永遠是你的長輩,有什麼心事,你要是愿意,都可以講給你沈叔叔聽。”

趙一玫知道,無論如何逃避,該來的總會來,倒不如索大方一點,坦面對。

“沈叔,”趙一玫鼓起勇氣,說,“當年您說是為了我媽不去看沈放的母親,如今……如果可以的話,您就去看看吧。”

“我媽媽一定也……”

沈釗微笑著看:“你媽媽一定也這樣希,是嗎?”

趙一玫把好聽的話吞了回去,知道,趙清彤是占有那樣強的一個人,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沈釗說:“對不起,我們上一代作的孽,還要讓你們來心。”

趙一玫有些猶豫:“沈叔,我和沈放的事,您……”

沈釗一頓,卻沒有正面回答:“你和沈放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拋開別的不說,作為過來人,我覺得你們倆不合適。”

趙一玫力,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彎下腰準備撿起來,沈釗卻遞過來一雙新的。趙一玫茫然地看著沈釗,卻沒有手去接。

沈釗笑了笑:“你們倆都太倔強,鋒芒太,在一起必定相互傷害。這些年來發生的事也證明了這一點,不是嗎?”

“我……”趙一玫說不出話來。

趙清彤臨終前的那句話在的耳邊響起——

“你答應我,離開他,今生今世,都不要再他。”

然后是他站在線昏暗的臺球室里,舉起手,微笑著說,趙一玫,是我輸了。

“一玫,”沈釗卻似乎沒有察覺到的傷心,自顧自地繼續說,“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我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渾蛋,除了一副皮囊外沒有什麼是拿得出手的,他負你諸多……可如果你還愿意的話,作為父親,我希你能原諒他。”

趙一玫抬起頭,愣怔地看著沈釗,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自你母親離開后,我想了很多。”沈釗說,“兩個人在一起,或許還會有爭吵,還是學不會妥協,甚至會生怨生恨,但如果不在一起的話……會沒有辦法面對余生吧。”

“我很后悔,和你母親相的時太短暫了,就算重新在一起,也還是不懂珍惜,天忙這個忙那個,整天像個陀螺轉啊轉的,真正相聚的時間又有多呢?

“大部分的人都是孤獨地來,孤獨地離去,你們有彼此就應該珍惜,作為長輩,我應該支持你們才對。別的哪個孩我都看不習慣,也不會放心把你給隨隨便便冒出來的哪個渾小子。”

沈釗說:“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窮極一生都沒有辦法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一個。”

不是每一段都有資格被稱為“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所有力氣”,不是每個讓你心的人,都能被冠之“soulmate”。

趙一玫就像是在荒漠中跋涉千里的旅人,終于尋到一清泉。仰起頭,不讓盈眶的淚水落下,輕聲說:“沈叔叔,謝謝你。”

這麼多年,沈放早就是靈魂的一部分,如果不曾遇見他、上他,便不會是現在的

可以毀了一個人的一生。

卻也可以給予人一生。

趙一玫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星期以后,沈母就出院了。

是沈釗親自為辦理的出院手續,將接回了當年的老房子。趙清彤的已經被收拾得一干二凈,這棟別墅像是有著某種神奇的魔力,每一次踏這里,趙一玫都覺得時停滯在了十一歲。那年第一次在這里,看到那個冰冷的黑年。

往后的許多年,都不曾走出。

可這棟別墅對沈母來說,卻已經太過陌生。驚恐地著眼前的龐然大,渾瑟瑟發抖。沈釗微笑著,輕輕握住的手,帶一間屋一間屋地認過去。

“這是我們家,你還記得嗎?”

“記得,”沈母眨眨眼,“記得。”

的窗紗被微風卷起,沈母立于璀璨的水晶燈下,像是大夢未醒,輕聲問:“釗哥,你來接我了嗎?”

“是啊,”沈釗溫地笑著說,“很抱歉,我遲到了。”

庭院外的玫瑰花開得正是燦爛,沈釗走在沈母側,為撐起一把白的小洋傘,微風習習,看上去像是一幅祥和的畫。

風中送來芬芳的花香,沈母疑著滿院姹紫嫣紅的花,問:“這是什麼花?”

“玫瑰,”沈釗輕聲說,“你不是最喜歡玫瑰了嗎?”

沈母模模糊糊地想了想,然后笑著點點頭:“是啊是啊,我最喜歡玫瑰了。”

兩個人在花園里坐著喝茶,沈母玩心大起,非要去庭院里的秋千。沈釗便在后輕輕推秋千,繩索發出細細的咯吱聲。人在半空中漾起來,上穿的還是十年前流行的大花,在風中搖曳。

臉上般的笑容,和當初那個面目丑陋猙獰的老人判若兩人。

世界上有多人,為“”兩個字白白蹉跎了一生。

沈放和趙一玫佇立在花園的,靜靜凝視著這一幕。沈放握著趙一玫的手,十指叉,從指尖連到心尖。他微微用力,不知道是不是在無聲地告訴,放心。

趙一玫沉默地看著花園里的一男一,忽地想起自己的母親趙清彤。當年跟沈釗也是這樣,飯后總要來花園散散步,下午好的時候,就坐在這里下圍棋,吃擺盤致的英式下午茶。

好得像是話故事。

而如今,是人非,只有藍天和白云一如既往。

半晌,沈放開口,輕聲說:“走吧。”

“你不用上前去跟打個招呼嗎?”

“黃粱一夢而已,”沈放淡淡地說,“就讓余生都不要再醒來了吧。”

和沈放都知道,沈釗早已不,或許這個男人本從未,即使為他生下了唯一的兒子。和不都是相對的,最深的人,往往也是最無的人。沈釗的這一生,真正過的,只有趙清彤一人。

所有的溫都是假象。沈釗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彌補,不過是為了全下一輩。

孰對孰錯,也不到這樣的局外人來評價。

可如果是,趙一玫想,大概不會接這樣的結局吧,那樣痛徹心扉地過,最后換來的卻是他的同和憐憫,甚至比不更讓難堪和絕

不久以后,趙一玫在沈放家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段時間沈放忙著學校的事,每天早出晚歸,趙一玫則在家中負責和國外的機構聯系,希能與他們取得合作,以及資源共同時也向許多對中國有興趣的飛行教練發出邀請,以高薪他們。

趙一玫相信,總有一天,在這片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飛行會變得更加自由。

這天,剛剛結束一個視頻會議,就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以為是沈放回來了,一邊開門一邊說:“今天怎麼這麼……”

“早”字卡在嚨里,門和門外的陳砂靜靜對視。

十八歲那年,們倆也是這樣,一里一外,靜靜地看著對方。

陳砂卻很鎮定地開口問:“他在嗎?”

“不在,”趙一玫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太生,想了想,不太確定地問,“你找他有什麼事嗎?要不要……進來坐坐?”

“免了,”陳砂表冷淡,從包里拿出兩張票,“幫我轉給他。”

趙一玫下意識地接過票,陳砂轉就走。

“哎,等等。”說。

陳砂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趙一玫看著陳砂瘦小的背影,才發現的頭發已經長長了許多,扎了一個馬尾。但手藝太差,所以看起來懶懶散散的。

趙一玫垂下眼瞼,輕聲說:“好久不見。”

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年時代的校友得出名字的也沒幾個,多年后還能再見面的,除了沈放和宋祁臨外,竟只有陳砂一人。

陳砂沒有回答,而是背對著趙一玫,舉起手臂,可有可無地揮了揮。

離開以后,趙一玫才看清手中的票,是“Eagle”樂隊這個月底舉行的一場演唱會門票,最好的兩個位置。

晚上沈放回來,趙一玫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哦,”沈放沒太放在心上,“他們這些年混得還不錯,竟然還記得我。”

然后沈放看了趙一玫一眼,說:“票你拿著吧,我就不去了。”

“啊?”

“嗯,”沈放說,“不去了,散了就是散了,沒什麼可懷念的。”

“去看看也沒什麼關系吧,”趙一玫說,“很久沒聽過現場了。”

沈放將魚刺剔出來放在的盤子里,沒有繼續討論這個問題。趙一玫與他相識多年,像懂得自己一樣了解他的脾氣,他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所以也沒必要再說下去。

到了月底,趙一玫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看到了這兩張門票,才又想起這件事。

趙一玫的手指過“Eagle”這個名字,想起十八歲時的沈放。他在暗的燈下,行云流水般地敲打著面前的架子鼓,全場眾人為他沸騰和尖

那時不羈狂傲的年,如今了在自己枕邊安然睡的男人。

這天夜里,獨自去了演唱會現場。

場地很大,來了上萬歌迷,趙一玫這些年不怎麼了解國的事,沒想到“Eagle”在陳砂的帶領下竟走得如此風生水起。只可惜當年的人全換了一批,也難怪沈放說散了就是散了。

那時的還因為沈放選陳砂為主唱而吃醋,心里耿耿于懷。現在足以證明宋二當時的話是對的,就事論事,陳砂才是對的人。

整個演唱會持續了近三個小時,最后落幕時,觀眾聲嘶力竭地喊著“安可”,趙一玫靜靜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不知過了多久,燈忽地又亮起來,背景配樂奏響,卻只有陳砂一個人拿著話筒走出來。

穿著高中時的那套校服,可能因為太瘦太小,所以看起來竟一點都不違和。將話筒架起,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風雨過后不一定有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

《人間》響起的這一剎那,趙一玫突然熱淚盈眶。

“天上人間,如果真值得歌頌,也是因為有你才會變得鬧哄哄……”

趙一玫知道這是陳砂唱給沈放的歌,心中竟再沒有當年的憤怒,只覺得憾,為著沈放的不在場。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淚,都讓人……但愿你以后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

這首歌結束以后,陳砂站在舞臺上彎腰鞠躬,一地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

要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等人群都散去后,工作人員開始大規模清場,趙一玫還坐在VIP座位上。深秋的夜晚已經有些冷了,凳子上凝結了細小的水珠,四都是熱鬧褪去后的寂靜。

有人在邊坐下來,過了一會兒,陳砂笑了:“我就知道他不會來。”

趙一玫不知該如何回答,陳砂還穿著學生氣的校服,一點當紅歌手的樣子都沒有,就連笑起來的樣子也是冷冰冰的。

“趙一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趙一玫想,這句話,要是換了兩三年前,大概就是自己對說的了吧。

“他從來沒有對我過半點心,連一眼都沒多看過。”陳砂說,“你還記得高中時你在食堂扣我飯菜的事嗎?”

“我那不是故意的。”趙一玫說。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寧愿你是故意的。”陳砂說,“他給我買服,還向我道歉,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是他的妹妹。他給我買茶,問我喜歡什麼味道,但你的那一杯,糖、多、多珍珠,我一直都記得。”

“后來他畢業以后,我打著樂隊的幌子天去找他,他總是很耐心地幫我。可他對我越是禮貌客套,我就越是知道,我永遠也走不進他的心。”

“好在他媽媽喜歡我,所以我常常去醫院看伯母。”陳砂說,“那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反正和誰過不是一輩子呢。我和他是同一類人,和我在一起的話,他應該會比別人要輕松很多吧。那年除夕夜,我和父母吵了架,他們不允許我繼續辦樂隊,而我被趕出了家門。他于心不忍,收留了我。是我求著他帶我去他家,說不想一個人過年,結果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我本來以為,只要我一直堅持下去,他就總會接我的……”陳砂勾起角,自嘲地笑笑,“直到你下落不明,趙一玫,你這一生看到過幾個男人哭?”

“你能想象嗎?沈放這樣的人,也會有哭的時候?”

趙一玫愣怔地看著,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放……怎麼可能?

可是……怎麼不可能?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他是不會主跟你說的,”陳砂說,“你這個人,小肚腸,又假又作,我怕你找他的麻煩。”

趙一玫還是頭一回聽別人這樣當面說自己,卻好脾氣地笑笑:“謝謝。”

陳砂沉默了許久,突然說:“我了他很多年,只比你晚一點點而已。”

“但是我想,這輩子如果真的要輸,我也只愿輸給你。要是換了其他人,我說不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把給撞死吧。”陳砂面無表,語氣平靜地說。

趙一玫說:“我也是。”

兩人看著對方,然后笑了起來。

陳砂聳聳肩,說:“我們原本可以為朋友的。”

趙一玫得意揚揚地給拋了個飛吻,說:“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

然后站起,揮了揮手,沒說再見。

陳砂看著漸漸走黑暗里的影,忽地想到幾年前,趙一玫下落不明的時候,自己曾問過他一個問題。

問他:“你嗎?”

那時的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像是聽到了一個荒誕的笑話。他聲音低沉,沙啞而富有磁地回答:“沒過,是一直著。”

沈放在次年春天即將來臨的時候拿到了飛行執照,飛行學校也順利開張了。趙一玫在國考取了教練資格證,正式為一名飛行教

沈放為學校取名為“Rose life”,有學員來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特別的,”他說,“好看而已。”

學校每年會放出三十個免費的名額,為像李槐那樣有著飛行夢想,但經濟條件不足以支撐的年輕人提供學習機會。

沈放拿到飛行執照后的第一次單飛,選在了元宵節的傍晚。趙一玫坐在他邊,系上安全帶,笑嘻嘻地給他敬了一個禮:“那我就把全部的給你了,沈先生。”

沈放角含笑,一眼掃過:“閉。”

“遵命。”

飛機在跑道上緩緩行,然后向著玫瑰的天空沖去。下一秒,沈放猛地將搖桿推到頂端,飛機在低空昂首,直直地沖上云霄。

“沈放!”趙一玫忍不住尖起來。

“不好意思,”沈放面無表,模仿著當初趙一玫的話,“耍了個帥。”

夜幕來臨,整座北京城的萬家燈火一盞一盞亮起,像是漂在海面的河燈。趙一玫趴在窗前,輕聲哼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夜空浩瀚麗,人間依然熱鬧喧囂。

飛機在夜里緩緩降落,這一年的北京的最后一場雪,終于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機停止轉,兩個人坐在飛機里,誰也沒有。窗外漸漸起霧,世界被分割了兩部分,他和在這一頭。

沈放解開安全帶,轉過頭去,吻上趙一玫的。他的吻跟十年前一樣,溫熱而閉上眼睛,想起自己一生中所見過的海。

然后就聽到他的聲音,鄭重而低沉,比承諾還要重一些,他說:“我你。”

趙一玫睜開眼,看見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

此心安是吾鄉,從此以后,有他在的地方,就是的家。

趙一玫用手捂住,眼淚卻忍不住順著臉頰滾滾而下,燙得幾乎要被灼傷。

半世顛簸,換來一個你,也算是三生有幸。

“如今每每想起你,就會想到我總算是有家可歸。”

迢迢歲月,因你而圓滿。

(全文完)

番外 歲月掩于黃昏

,此于齒,掩于歲月。”

何惜惜在二十五歲那年回國,北京下了一場雨,飛機在跑道上耽誤了很久。周圍的人都無比焦急,唯獨一個人坐在窗邊,手托著下,眼睛眨也不眨。

家里的三姑六婆喜歡嚼舌,知道回國,簡直是欣喜若狂,甚至跑到家里借爸媽的電話給打電話:“喲,不是說世界名校嗎,不是說學的石油能源專業嗎,不是說要嫁人了嗎,不是說對方英俊多金嗎,不是說嫁過去就能拿到綠卡嗎……”

何惜惜的母親在電話里訕訕地安:“惜惜,你別往心里去。”

笑了笑,艙門終于打開,疲憊的旅客一個個離開,走在最后。取完行李,已經比預計要晚點一個半小時。何惜惜正往機場大的方向走去,突然聽到有人:“惜惜。”

聲音不大,卻像有某種魔力。

何惜惜轉過頭去,就看見了穿著黑襯衫的陳爍。他后是來往的行人車輛,這城市塵土飛揚人來人往,他只單單站著,猶如初遇那天。

何惜惜一愣,表面上卻是不:“你怎麼來了?”

他笑,眉和眼一齊上揚,自有一種風流倜儻。他說:“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何惜惜靜靜地看著他,無人招架得住的眼神,饒是陳爍也不行,他舉雙手投降:“以前不是說過嘛,你要是回國,我一定來接。”

何惜惜抓著旅行箱拉桿的手松了又,出了一手的汗,然后才點點頭,淡淡地開口道:“好久不見。”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句話適合與陳爍了。

何惜惜被國排名前三的名校錄取那年,周圍的同學還在拼死拼活通宵達旦地備戰高考。大家投向的目已經不只是羨慕,早就升級到了嫉妒。平靜地走到辦公室,向老師遞了退學申請。

老師一臉猶豫:“惜惜,你要不還是把高考參加了吧,學校培養你也不容易,大家都一直指著你能考清華給母校爭呢。”

何惜惜低著頭:“抱歉。”

收拾書包和日用品回家那天,有同學明正大地當著的面嗆聲:“跩什麼跩!被名校錄取就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嗎!白眼狼!”

班主任則在一旁漠然地寫著板書,并沒有制止他們。

從那天開始,何惜惜一天打三份工,去面館當服務員,去超市當收營員,去夜市擺地攤,周末還要去給附近的小孩當家教。偶爾沒有客人的時候,忙里閑,就拿出單詞書和MP3背英文單詞。厚厚的一本書,已經被背到每一頁都落了。

出國前,何惜惜實打實地掙了一萬塊錢。四個月時間里,瘦了十斤,可看起來反而胖了不,全是浮腫。拿到簽證那天,何惜惜回了學校一趟,跟一般年紀的男孩孩們,穿著洗得有些褪的校服,在下并肩走著,笑得一臉無憂無慮。

那天,何惜惜在學校門口買了一支紅的玫瑰,用玻璃瓶子裝著。等到辦公室的老師們都出去開會了,才走進辦公室,畢恭畢敬地將它擺在班主任的桌子前,鞠了三個躬后離開。

為了省下路費,獨自一人坐火車去廣州轉飛機。沒想到遇上臺風,飛機延誤,開學的時間迫在眉睫,周圍的人都匆忙買了最近一班從上海起飛的機票,何惜惜卻面平靜地給學校發了一封郵件,告訴他們自己會晚到一周。

一周后,才疲憊地抵達了國舊金山,穿著最廉價的T恤和牛仔,卻被剛剛認識的室友拉去了新生的開學晚會。

好在這里提供免費的食,比薩、蛋糕、曲奇、薯條……對腸轆轆的何惜惜來說,簡直就是味佳肴。

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陳爍的。他穿著黑燕尾服,走到何惜惜對面,輕聲笑起來。

何惜惜端著cupcake抬起頭,他指了指何惜惜,又指了指自己的角。何惜惜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的角沾滿了蛋糕渣。不好意思地笑笑,對方卻風度翩翩地出手:“你好,我陳爍,不知可否與你共舞一曲?”

有首歌里唱“遇見一個人然后生命全改變”,像陳爍這樣的花花公子,其實沒那麼大能耐改變何惜惜的一生。

卻為了他,放棄了一種人生。

陳爍學的是建筑,比何惜惜高一級,正好是念五年。因此他們做了四年的朋友,其實連何惜惜自己都沒有搞懂,陳爍為什麼要和做朋友。

開學后,何惜惜在一家日式壽司店找到一份服務員的兼職,快下班的時候突然聽到幾聲槍響,從同事的對話中得知是出了槍擊案。這是何惜惜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距離自己太近,反而連害怕都沒有了。

一派靜地收拾好餐廳,換好服,走出門的時候接到陳爍的電話。

“何惜惜?你沒事吧?”

何惜惜愣住,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事,于是輕松地笑笑:“我沒事。”

“等我十五分鐘,”他說,“我來接你。”

十五分鐘后,陳爍將車停在餐廳外的街道上,四下無人的街,他大大咧咧地摁著喇叭。何惜惜推開玻璃門,正好看到他搖下車窗。一陣長風吹過,忽地覺得是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心安。

無論再怎麼、堅強、冷漠,其實也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孩。,也著一種絕不會屬于自己的人生。

“謝謝你。”說。

“沒什麼,”陳爍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們是朋友。”

他是天之驕子,他的世界和的截然不同。可就是這樣拉拉扯扯含含糊糊,了他邊唯一能說心事的朋友。

趙一玫曾給出評價:“他并不你,只是從小他邊有太多的爾虞我詐,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純粹地他罷了。”

何惜惜反問:“這世上又哪里還有那樣純粹的呢?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陳爍和何惜惜同年畢業,陳爍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出席,一個人飛到西,橫穿亞馬孫叢林。結束那天,陳爍直接從里約熱盧回了國,他更新過一條Facebook狀態,是他站在黃昏下,背對著鏡頭,著手臂,揮了揮手。

何惜惜正好在瀏覽網頁,鼠標很快了過去,一直到網頁的最下角,又無力地松開鼠標,按著鍵盤,一點一點地挪上去。

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收到了第一份工作的offer。算不上太好的職位,但至能繼續留在國,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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