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輕薄衫, 擺掃拂在小上，順冰涼。

泠瑯凝人的背影，很高, 頭發簡單地盤著，肩背直瘦削, 的類似于麻灰或土褐, 淺淡暗沉。

沒有金玉作為裝飾, 發間無任何釵鈿, 邊甚至沒有侍立著什麼人。面朝水面，一不，像在沉默著思索, 又像短暫地駐足停留。

泠瑯默默地注視, 從這個人上到了一種極為特別的氣度。

如同此時影中的山瀑, 和逐漸沒形狀的深林，想到了一個詞，淵渟岳峙。

猶豫著，撥開茂盛葳蕤的枝葉, 朝水邊行去, 剛走了幾步路，人聽到了聲音，終于回過頭來。

那是一張素淡到極點的面孔, 未施任何黛, 眉不算黑濃，亦黯淡，眼角皺紋已經很明顯, 已經不再年輕。

但那雙眼陡然過來時, 泠瑯覺得像被一柄劍指著眉心。

這種覺稍縱即逝, 因為對方一怔，很快微笑了起來。

負著手，逆著滾滾燒灼的殘霞緩聲問：“這是哪家的小娘子？”

泠瑯屈膝行禮，低聲道：“妾乃涇川侯世子新婦。”

人淡聲道：“原是子璋新娶的夫人。”

泠瑯心中一，忽然前所未有地木訥起來：“不知閣下——”

人沒有回答，攤開手：“你去而復返，是為了這個？”

一枚小巧嫣紅的瑪瑙耳飾，躺在掌心。

泠瑯忙點頭：“此正是被我此前落在水邊。”

說著，下意識撥開右邊鬢發，出還掛著另一只瑪瑙的耳垂，展示給對方看。

人笑意深了些：“如此，便正好歸原主。”

泠瑯一邊道謝，一邊直愣愣地上前，從手中取走了那枚瑪瑙。

人始終淡笑著，比泠瑯高一些，注視泠瑯走近的時候，雙目微微垂著，使得里緒更加難辨。

直到握著耳飾離開，泠瑯都不曉得到底是何人。

如果膽子大一點，臉皮更厚一點，是定要攀談一二句的，但那人給的覺太奇怪了，逐漸暗淡的山林也讓心里很不安。

于是討回了瑪瑙，就忙不迭告辭，帶著幾個丫鬟腳底抹油地離開了。

只不過途徑那山石時，泠瑯還是忍不住回頭了一眼。

人仍舊站在原，負手眺天邊殘霞，山投下巨大的影，讓泠瑯看不清那影之中究竟有什麼。

真是個古怪的人。

更古怪的在后頭。

回到住，江琮告知了一件讓有些意外的事，晚膳將由侍從送往各房中，不必再去花廳了。

“可是之前，二殿下不是還說要一同在花廳喝湯飲酒麼？”

“這是剛剛送來的消息。”

“為什麼突然這般？”

“許是殿下不適。”

泠瑯愣了片刻：“說起來，我方才在搖澗邊上到了一個沒見過的人。”

江琮坐在棋案邊，抬手落下一子，聲音清脆。

他有些心不在焉：“沒見過的人？”

“一個高瘦的人，穿得很平常，邊也沒帶侍從，是我們離開后才出現的，還喚你表字。”

江琮抬眼看：“接著說。”

泠瑯上前坐在他對面，一腦將見聞全說了，本來并不是什麼復雜的事，只是格外讓在意。

語畢，江琮沉默了很久。

青年垂著眼，手指慢慢挲棋案冰涼的邊緣，泠瑯趁他思索，將他已經擺好的黑子揀走兩枚。

“夫人說，邊沒其他人？”半晌，他終于開口。

泠瑯遲疑道：“沒有，可是我覺得——”

江琮嘆了口氣：“覺得似乎有。”

泠瑯點點頭。

“能夠覺出來，已經相當不易。”江琮拿過茶盞，微抿一口。

泠瑯張了張。

“夫人自個兒上前，從手里拿走的東西？”

泠瑯約意識到了什麼。

江琮聲道：“若是平常，不會有人能走近那位六尺之。”

泠瑯頹然后靠，手拍在膝蓋上，啪一聲響。

“居然是……”喃喃道，“我竟有幸直面天，還不用下兩次跪，磕幾個頭。”

江琮也喃喃：“看來并不想讓旁人知曉這次出行。”

“怪不得殿下急告知不必來花廳，”泠瑯作出后怕的模樣，“我才說了幾句話，沒什麼大逆不道的可指摘吧！”

江琮微笑道：“夫人這是怕了？”

泠瑯痛快地點頭：“你不曉得，在這之前，我以為那不過是位穿得稍微華麗點，說話稍微有用點的人罷了。直到剛剛在池邊，看上去明明如此平常，我卻覺得十分之可怕……”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氣？”悚然一驚。

江琮第一次看這個樣子，覺得十分有趣味：“會個面而已，竟能夫人擔驚怕至此？”

他一不地瞧著：“過些時日，你我需得進宮謝恩，屆時夫人莫不是提前幾日都睡不著罷。”

聞言，雙眼卻陡然閃亮起來，湊近他，語氣居然十分雀躍：“當真？何時？”

江琮輕咳一聲，垂眸又落下一子：“或許就在本月。”

泠瑯歡歡喜喜道：“那我可有機會瞧見那傳說中的七名暗衛？”

“暗衛既然暗衛，自然不能輕易夫人瞧見，”江琮耐心道，“不過我有一計。”

泠瑯作傾聽狀。

江琮輕笑道：“夫人屆時拿著刀在圣上面前多比劃兩下，或許會快些。”

泠瑯頓住，隨即笑容溫婉：“夫君好計謀，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干脆我現在就去觀。”

“知道你喜歡這些——”江琮無奈搖頭，“但那豈是輕易得見的？見是能見，不過得死罷了。”

泠瑯哼了一聲：“我今日要是再用心一點，沒準兒就見著了。”

出三手指：“瀑流里面，深林之中，以及此前垂釣之地的那塊巨石之后。現在回憶起來，至這三定是藏著有人，只不過當時無法細看。”

“何以見得？”

“直覺。”

江琮哦了一聲：“夫人敏銳至此，怎會被我誆騙這麼久？”

泠瑯微笑著手將他面前的棋盤全部拂，黑與白的廝殺頓時連綿作一，徹底偃旗息鼓。

“彼此彼此。”扔下這句，就要起離開。

剛起，又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原的青年：“今夜我定要去西樓看看。”

“看原先關押周廚子的地方？”

“是的。”

“那里沒什麼好看的。”

“未必，或許只是你看不出。”

“夫人這話未免太傷我心。”

“子時，我的家伙被你放在哪兒了？”

“自然好生收著的，不過——”江琮目落在纏繞著著布條的右手，“現在能使得刀麼？”

泠瑯看了看自己掌心：“可以忍。”

江琮溫聲道：“我同夫人一起。”

泠瑯也溫聲：“你使得劍麼？”

江琮微笑飲盡茶水：“可以忍。”

一個行不便的人，拖上另一個行不便的人，難道戰斗力就會所增長了嗎？

直到站在夜風徐徐的林之中，泠瑯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同狼狽為的另一人立在側，二人上的夜行如出一轍，面罩也同樣嚴嚴實實。一個背著刀，一個提著劍，像極了傳說中的雌雄大盜。

真有意思，昨夜這個時候還在你死我活，此刻就儼然共同戰線了。

泠瑯作出最后的警告：“圣上的車馬雖然離開，但我們仍要警惕，弄出的靜必須放到最低。”

“知曉了。”

“你混得真慘，難道這里沒有能替你跑這一趟的嗎？”

“玉蟾山山腳布防極為嚴，只是別館周圍稍微松懈罷了，九夏能自由進出，已經不易。”

“還是很慘。”

“……待會兒或許會上另一伙人守株待兔，夫人可有準備？”

泠瑯了腰上系帶，盯著暗夜中樓棟的廓，低聲道：“該準備的是他們。”

西樓，別館最偏遠的所在。

離水澗最近，氣最重，除了水流干涸的冬日幾乎住不得人，尤其是最底下那一層，可稱人跡罕至。

而關押著周廚子的那一間尤其偏僻，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無人廊道，木質的地面沒發出任何一聲。

泠瑯跟在后頭，默默注意著前方江琮的形，他使的輕功約有點眼，但又想不起什麼路數。

天邊月亮已經逐漸充盈，亮皎皎，目的地已至，那扇門開著，黑黢黢一片，像一只沉默潛伏的類的眼。

江琮駐足，回頭了一眼，隨即毫不猶豫地踏，影瞬間被黑暗吞沒。

泠瑯跟其后，一邁進這狹小屋室，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里太過冷，即使窗戶閉，但仍有水汽不斷撲來，周廚子年歲已高，在這種地方呆一晚上絕不會太好。

屋陳設簡單，只有禿禿的一張榻，一張椅。江琮立在榻前，沉默著示意，就是此。

泠瑯上前，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俶地點亮，近床榻查看起來。

薄薄的一層灰，顯然有人掙扎過的痕跡，支柱上掛著被割斷的繩索，拿在指尖細看，不啞然。

切口糙，無半點利落可言，若是前來劫走周廚子的他人，怎會連繩子都割得這般費力。

除此之外，便是榻邊幾凹陷的刮痕，像極了刀劍所創，看起來比割繩子的手段不知高超多。

這到底怎麼回事？

泠瑯不聲地直起，忽得，眼角瞥見一樣事。

在木板之間的夾，有一小小的線狀。

抿著，輕輕捻起那東西，它質地，短短一截，在昏黃幽微的照下，呈現出朱紅澤。

似乎是什麼穗之類的裝飾，落了一點在此。

泠瑯握著這段線，想到了一個人。

來的第一天，傅彬手中折扇上是墜了一個穗的，可是今天在霧里道上見面時，那個穗不見了。

但比起這個，有另一件事更讓在意，這個證據顯而易見，難道江琮沒發覺？

于黑暗中緩緩回頭，發現后已經空無一人。

他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