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間屋子，乍看與別的屋子，並沒有多大區別。

頂多是窗紙糊得厚一些，屋頂橫樑比別更低一些，線暗淡，所以大白天屋裏也點上了燭火，令人覺有些抑。

除此之外，陳設一應俱全，看上去還很新，就連櫃腳放在地面上的隙，也並沒有那種長年累月出來的邊。

崔不去略略掃了一眼，就道：“這裏原來不住人的吧？”

霄微微笑道：“住人是住人的，只不過原來是奴婢住的側間，我讓人重新佈置了一下，暫時就作為解劍府的刑房吧。”

面對這樣赤的威脅，崔不去道：“閣下的意思，是要對我用刑了？”

霄半蹲下，與他平視：“你看，你的反應，就半點都不像一個無辜的普通人，讓我怎麼可能不懷疑你？”

崔不去無奈道：“你好歹也講講理，難道我現在大聲喊冤，你就會放過我了？秦氏就算與紫霞觀有什麼瓜葛，那也是從前的紫霞觀，我本就不認識那子！閣下想必也將紫霞觀上下搜了個遍，難道發現什麼可疑之了嗎？”

霄道：“本城有香火更盛的白雲觀，你為何不去那裏？”

崔不去：“寧為頭，不為尾。紫霞觀百廢待興，我若扶植起來，往後便是我說了算，總比寄人籬下來得自在，這個道理，不需要多說吧？”

霄搖搖頭：“不合理。兩個月前，琳瑯閣剛剛放出消息，說今年的拍賣要在六工城分號舉辦，不早不晚，你就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巧得讓人生疑。于闐使者死了，秦氏連同珍寶失蹤，說不定那珍寶在外頭遛一圈，又會出現在六工城。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秦氏？還是珍寶？東西到底藏在哪里？紫霞觀，還是琳瑯閣的拍賣會上？”

崔不去：“閣下的話，讓我越發聽不懂了。”

霄：“沒關係，你在這裏好好想一想。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告訴我。”

崔不去道：“我向來不大好，恐怕經不起什麼嚴刑拷打。”

霄意味深長道：“你以為上的痛楚，就是這世上最難熬的了嗎？”

他說罷，也沒等崔不去回答，就起往外走。

裴驚蟄看了崔不去一眼，隨其後。

片刻工夫，屋裏的人都撤得乾乾淨淨。

幾盞燭火熄了，門一關上，屋立時變得昏暗。

隨即，外面支起的窗戶也都被拉下來，不知霄吩咐了什麼，每個窗戶又在外頭被封上幾層黑紗，將僅有的一點亮徹底隔絕。

這會兒的屋子，是徹徹底底的手不見五指，外面別說腳步聲，連一蟲鳴鳥都聽不見。

靜夜引幽思，文人多戚戚，但那是在有松風明月相伴下的幽靜，一旦寂靜到了極點，反而變一件極為可怕的事。

崔不去在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臉就冷了下來，不復剛才特意表現出來的無奈和憤怒。

等到窗外被蒙上黑紗時，他甚至還輕哂一聲。

崔不去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五盡失，人在極度安靜與無聊之中，就容易胡思想，進而神智混。

沒有人說話，哪怕大喊大，聽見的也只會是自己的回音，不知道外面是白天或黑夜，一天兩天還好，到了第四第五天，乃至十天半個月之後，就會忘記時間的流逝，最後會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是死了，間還是地獄。

任是再氣的漢子，在這樣無聲的折磨下，只怕最後都要痛哭流涕地求饒。

崔不去就曾親眼見過，一個擅長雙劍，在江東武林赫赫有名的江湖人士，被迫在這種屋子待上半個月，出來之後他渾佈滿傷痕，那都是他自己劃出來的傷口，他只能通過自殘的疼痛，來知自己還是個活人。

殺人不見，解劍府多的是這種手段。

現在，這樣的手段被用在了崔不去上。

想必霄早已篤定，任憑崔不去有再多古怪，在這種屋子裏待上半個月，也絕對不可能捱過去的，到時候自然有問必答，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崔不去拎起墊，在屋索，找到一柱子，背靠著盤坐下。

他不會武功，但也學過一些呼吸吐納的養生功夫，閉上眼開始迴圈反復地練，腦子放空，將一切雜念摒棄在外。

雖然有些和尚道士可以輒定數天乃至十幾天，但那畢竟是從小四大皆空修煉深的大拿，尋常出家人尚且沒法比，更不要說在十丈紅中打滾的普通人。

崔不去能忍耐多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霄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自己。

解劍府，不會只有這點手段。

……

“郎君，三天了。”裴驚蟄將一甌新茶放下，道。

“嗯，什麼三天？”霄正低頭在看且末城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漫不經心應道。

“那位崔觀主在那間屋子裏，已經待了三天了，他不會武功，再待下去，恐怕會出事。”裴驚蟄提醒道。

“你自己手上也沒沾過人命，怎的突然對一個道士憐惜起來？”霄抬頭瞟他一眼。

裴驚蟄冤枉道：“屬下這不是怕壞了您的大事麼，此人既然可疑，若是死了，豈非斷了一條重要線索？”

霄不答他，將手中信箋遞過去。

裴驚蟄接過，仔細看完，咋舌道：“果然是天池玉膽！為了討得陛下歡心，派兵幫他對付突厥人，于闐王這回算是下了本了！”

霄：“尉遲金烏死了，于闐王會重新派使者過來，但案子必須查清楚，玉膽也必須找到。”

裴驚蟄笑道：“若是這案子破了，恐怕您就徹底避不開襄國公主了，這下子您離京的初衷不也……”

話未說完，他被霄眼尾輕輕一掃，差點咬住舌頭，趕收斂嬉笑，正道：“屬下判斷，秦氏的失蹤與玉膽有關，找到，應該就能找到玉膽。”

玉膽在城外失蹤，兇手攜帶玉膽，只能去兩個地方，要麼六工城，要麼直接奔往且末城。

但且末通往於闐，這一去就等於走回頭路，對方不可能帶著寶一直在野外躲藏，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六工城蟄伏下來，借琳瑯閣拍賣之機，再稍作偽裝，過明路運送出去。

裴驚蟄：“現在與秦氏有關，一共三條線索，玉佛寺暫時沒有發現古怪之，那裏很可能只是秦氏用來混淆視聽的；紫霞觀那邊，屬下帶人搜查了幾遍，亦無可疑；唯有秦妙語之前寄住的姑母家，已查到，姑母一家遷往金城居住，半個月前金城起火，據查是秋幹躁，孩玩火不慎之故，姑母一家大小六口人，也都死在這場大火裏。巧的是，他們一家死的時候，差不多應該也是尉遲金烏從於闐出發，前來中原的時候。”

頓了頓，見霄沒有打斷，他就繼續道：“所以屬下懷疑，這秦妙語的份，應該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心積慮，不過是為了博取尉遲金烏的注意，與他一道去於闐，接近天池玉膽。”

霄道：“給尉遲金烏當了四五年的妾室，又怎會在四五年前，就料到于闐王這次必定派尉遲金烏出使中原？”

裴驚蟄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思路上的失誤：“那，會不會是真正的秦妙語，在尉遲確定出使之後，就已經被換掉了？”

如果要將于闐使者之死嫁禍大隋，最好的選擇是讓尉遲金烏死在隋朝為其準備的驛館裏，順便走玉膽，才能最大限度挑撥大隋與於闐之間的關係。

但這樣一來，秦氏作為尉遲金烏最寵的妾室，免不了就要進城，跟六工城的親朋舊友打道，的份極有可能暴，但最容易暴的，肯定是昔日的至親姑母一家，所以秦氏的姑母就必須死。

也許是計畫有變，導致秦氏不得不在城外手，也許手劫殺的，跟秦氏不是一路人，這樁案子撲朔迷離，就連他們，一時半會也暫時無法撥開迷霧。

裴驚蟄道：“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讓趙縣令限制每日出城門的人數，親自帶人在那裏仔細搜查，絕不讓他們易容夾帶，不過，琳瑯閣那邊，就有些麻煩。”

霄微微皺眉：“什麼麻煩？”

裴驚蟄苦笑：“琳瑯閣背後有隴西李氏與博陵崔氏的份子，又有樂平公主撐腰，陛下向來對樂平公主心懷愧疚，多有縱容，您也知道，只怕兇手有意利用這一點，將玉膽混這次拍賣之中，再明正大帶出城。”

霄長而起，嗤道：“樂平公主又如何？還不是得屈從父兄，隨波逐流。琳瑯閣拍賣，何時開始？”

裴驚蟄：“明日，屬下已命人暗中盯著他們一舉一，一旦拍賣會上有何可疑之，立時就將其扣下。”

霄：“尉遲金烏一行死在城外，此等大事，他們不可能沒有耳聞，行事只會加倍小心，你……”

他話未說完，外面便有解劍府侍從匆匆。

“郎君，如意客棧有鬥毆，出人命了！趙縣令著人過來，先請您過去瞧瞧。”

尋常鬥毆命案，犯不著驚解劍府，趙縣令會找過來，只能說明命案雙方的份他得罪不起，想請霄這尊大佛去坐鎮。

霄嗯了一聲：“我過去。”

裴驚蟄忙請示道：“郎君且慢，那位崔觀主，如果他還不肯服，要如何置？”

霄道：“給他用點奈何香吧。”

裴驚蟄出驚詫遲疑之：“萬一他熬不住……”

霄：“人廢了也無妨，留一口氣就行。”

他面淡淡，涼薄之意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