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必行趕採取危機公關措施，挨個找辭職的院長和老師談話。可惜經歷了這一通別開生面的開學典禮，曉之以、之以理……甚至之以利，都不管用了。

老院長在演講稿裡把自己的志向講得明明白白，頭頂星空的人，即使趨利，也趨得有底線，而夢想和尊嚴是不能用錢踐踏的。

窮途末路的夢想和尊嚴也是。

陸必行奔波一天，滴水未進，前心後背，毫無果，只好獨自一人回到教職員工辦公樓。

辦公樓空的，無人落座的桌椅排列整齊，老師們都比較有素質，臨走時收拾好了東西，這裡乾淨得好像沒人來過。

陸必行轉了幾圈，覺得太/安靜了，於是啟了辦公室自清潔系統，讓「嗡嗡」的打掃聲添了一點熱鬧，自己喂了自己一盒營養餐。

營養餐是方方正正的一塊，毫無，度和山楂糕差不多，是一塊按照人所需的各種營養分的人工營養素，應急管飽，節省時間，方便又便宜，就是口不太高級——畢竟，高級的貓狗都要吃天然糧了。

好吃的東西陸必行不是沒吃過，也不是吃不起，只是他不饞，也懶得費心思。

他三口兩口解決了晚餐，管裡的胰島素漸漸濃郁，起了些生理的疲憊，除此以外，他還覺到了一點孤獨。

陸必行發了會呆，辦公桌上跳起一個界面，顯示的是學校的花名冊，教職員工那塊幾乎全是灰的，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校長。去年招的一百多個學生，今年剩下了不到三十個，就他吃個便飯的功夫，僅有的三十人又灰了一半——應該是拿到了績單，徹底認命了。

而今年的學通知書總共發了一百零五封，來了九十個報導的，其中不人都是北京星本地人，慕名圍觀一下四哥，圍觀完也該走了，一天退學了四十個，此時，這個數字還在時不時地變，跟鬧著玩似的。

「舉步維艱啊。」年輕的校長嘆了口氣。

陸必行肺活量大，這口長氣嘆了足有半分鐘，一口氣吹完，他決定想開一點。

時代在進步，文明在前行，舊的「怪胎」們不斷維權抗爭，取得平權，變正常人，可是時代又會造就新的怪胎。

陸必行自稱是「天才」，但也知道，他這種天才只是怪胎的另一種說法罷了。

為一個怪胎，如果自己還不能沒心沒肺一點，那日子還怎麼過？

陸必行讓中央電腦放了一首能把大樓頂上天的電子舞曲——往常為了照顧老先生們的心臟，辦公大樓裡都只放輕的古典音樂。

今天，整棟大樓都是他一個人的天下，陸必行讓中央電腦封鎖了前後門，沒人看他，他就徹底放飛了自我，把外套一，還是覺得束縛，乾脆連鞋一起了，解放了被錮的十個腳趾頭，桌上的茶杯被電子舞曲震得「嗡嗡」作響，校長土匪似的一腳踩在椅子上，飛快地發佈了新的招聘啟事，並且卓有效地制定了「Plan B」——

萬一招不來老師，無所謂，正好他一時半會也沒那麼多學生，大不了自己教。照這個退學率，過不了多久，估計整個星海就剩下一個小班了，一二年級和三個學院完全可以合而為一——反正僅從去年的績單來看，讓這群人傑們分年級和學院，實在沒什麼必要。

三小步合了一個小步，陸必行還覺得蠻有道理，他將自己階段的失敗總結為步子太大扯到了蛋，想通了這點，陸必行很快把這事拋到一邊，就著鑼鼓喧天的音樂聲，他哼著跑調的歌，用有限的設備擺弄起林給的那塊芯片，打算先大概個況，做個預算，再去找湛盧要錢。

想到湛盧，陸必行的思緒躍遷了一下，並且沿著那個神奇的人工智能，爬到了人工智能的主人上。陸必行一邊分析著生芯片的接口，一邊走了個神——無端想起了禮堂中，林的那個眼神。

可能是禮堂的燈效果太夢幻，也可能是那幫黑社會們進場的姿勢太拉風，總之，那一幕既然想起來了，就開始在陸必行腦子裡盤旋不去。

他倒咖啡的時候、坐下寫研究計畫的時候、跟著鬼哭狼嚎的歌起來抖手抖腳做運的時候……林那雙眼睛都如影隨形地盯著他後腦勺，盯得陸必行不好意思再半奔，又很是慎獨地把服穿戴了整齊。

等建起了實驗室，陸必行想，正好可以在實踐中教學，順便把湛盧騙來代課。

他還可以利用這個實驗室，沒事多去跟大金主匯報一下研究進度，這麼一想，陸校長覺得自己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又充滿了革命的樂觀主義神，燃起了鬥志。

不過還不等他主找，沒過幾天，在陸校長神世界裡當了釘子戶的「大金主」就自己來了。

四哥讓湛盧把「蜘蛛」那臺機甲修整好了，他自己留著也沒用，想了想，就乾脆捐給了星海學院。

佩妮找了幾個人，把這大傢伙運到了星海的教學樓下，相傳，佩妮是黑前任老大的婦，但其實不是。前任老大流連花叢，人多得自己都認不全，也沒見誰得過什麼好。佩妮混 「佩妮姐」，完全是靠賣力打拚，掌握了前任老大的軍火庫，了前任老大的心腹。

但是這位前任老大腦子不太清楚，看人家長得漂亮，總想對心腹手腳，這不是吃飽了撐的麼？果然一不小心杵到了肺。

林是從外星來的，那回前任老大被仇家開著一堆機甲車堵住了，差點玩完，林初來乍到，隨便找了個掃大街的工作餬口，檢修清掃車的時候正好經過，通過清掃車上的網侵了機甲車，直接把行兇的巨怪變了張牙舞爪的模型。

前任老大認他當了親兄弟，排行老四——二哥三哥都了牌位，是兩頭被大哥卸磨後殺的驢。

那時候北京星上還不是黑一家獨大，林選擇了黑，於是黑變了一家獨大。兄弟太有本事，前任老大心神不寧，又磨起了殺驢刀，不料心腹造反，裡應外合，殺驢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寒風呼嘯，佩妮裹了件防風的連帽外套，抬頭問四哥：「聽說他們這學校老師全跑了，還給他們送什麼東西？」

不用給誰充當門面，四哥這幾天又不修邊幅了起來，見冷，就帶著往背風的地方走：「他願意玩就給他玩唄。」

佩妮有點疑神疑鬼，雖然四哥是個不搭理人的冷淡派，但前有湛盧那個小白臉老圍著他「獻慇勤」，也難保還有別的小白臉要效仿，於是試探了一句：「您對陸先生真好。」

「我欠過他爸一個人。」

「嗯？」佩妮一愣，因為打認識四哥那天，一晃五年，就沒見四哥去過外星，只知道他和陸必行那個離家出走的怪胎爺，沒人知道他還認識獨眼鷹，「咱們黑和獨眼鷹還有來往？」

「那倒沒有，獨眼鷹不知道我在這，」四哥頓了頓，「好多年前的事了，他把一件故人還給過我。」

一直默不作聲地跟在旁邊的湛盧抬起頭，四哥卻笑了一下，不肯再說了。

正這時，不遠傳來人聲，佩妮一抬頭，發現他們避風避到了教學樓後面。

陸必行把所有的學生都聚集在一個大教室裡，學生們好似一群活猴子，什麼姿勢都有，陸校長姿勢優雅地坐在講桌上，正親自授課。他們走近後窗，聽見這一課的主要容是星際走私。

陸必行侃侃而談，講得頭頭是道，活猴子們沒想到第一天上課就這麼刺激，一個個聽得還神。

「第八星系的走私買賣由來已久，市面上比較大宗的一般是軍火和電子設備，偶爾也有人小打小鬧地弄來點吃的跟日用品。」陸必行一邊說，一邊在自己後豎起來的大地圖上給學生們指點走私航道，「航道這麼曲折，主要是為了躲第七星系的邊境駐軍，我們這邊倒是沒人管，只要你不搶大佬的航道和貨就行。」

學生們聽得如癡如醉，開學第一天就黑進禮堂系統的懷特相當活躍，問：「校長，一來一去能賺多錢，走私的貨差價大概多？」

「星際走私裡沒有『差價』這個概念，寶貝兒，他們幹的不是小商品批發，」陸必行回答，「那邊不收八星系的貨幣，收來沒用，人家又不會來第八星系進口東西，一般是以易，至於某一筆的買賣怎麼易，要買賣雙方單獨商量，每次都不一樣，賺多看你能耐。」

懷特電腦玩得很好，在第八星系，算是家境比較殷實的，也是數真有初級教育文憑的學生之一，據說家裡已經準備移民第七星繫了，他來星海學院單純是好奇打發時間，很有一點調皮搗蛋的天真，忍不住又問：「校長，你剛才不是還說他們不進口第八星系的東西嗎？那拿什麼換？」

陸必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反問：「有人知道嗎？」

這時，角落裡一個面沉的孩搭了腔——正是那位自制激槍的：「拿人換，傻，第八星系有好多你這樣的蠢貨游手好閒，正適合賣給外星系的人做實驗，或者抓去幹他們那些不允許人幹的活。」

懷特臉一變。

陸必行問那生：「你什麼名字？」

「薄荷。」孩看了他一眼，報名字的時候很自然地點了下頭，名字很不統，做派倒是十分年老，一點也看不出一言不和就掏槍的暴脾氣。

「說得對，販賣人口是星際走私裡非常重要的一項，佔所有易額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薄荷同學課堂績加一分，課堂績總共六十分，希大家都能在學期末之前拿滿，這樣你們期末考試就比較容易過了。」陸必行的話題在期末考試與人口販賣、走私和汗工廠間切換自如，「除此以外，易品還有違品，比如第八星系的私人軍火、域外海盜的東西或者一些在文明地區止易的……」

懷特仍要刨問底：「什麼東西止易？」

「很多，比如一些人造生，」陸必行說，「你見過人頭蛇的東西嗎？有人的大腦，強行接在一起後智力有一點問題，智商相當於普通人五六歲吧，雖然有點傻，但思維和和人是一樣的，嫁接上閃閃發的蛇尾，在一些有錢人那裡是很名貴的異寵。」

懷特愣愣地問：「校長，你見過啊？」

「小時候見過一個，」陸必行頓了頓，「別人送給我父親的，我溜進地下室發現了，一個孩——一般是孩，孩的臉比較漂亮，但據說也有長得不錯的男孩。」

「然後呢？」

陸必行：「然後我開槍把打死了。」

課堂裡一片安靜。

好一會，懷特的聲音低了八度：「你……您沒有把放生嗎？」

「人蛇，還有一些人魚，連基因缺陷都談不上，完全是按照扭曲的審生搬造的，離開條件嚴苛的保溫箱和營養輸送系統，本無法存活。一個人，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活了畜生，那至也該是個有自由的畜生。」陸必行常年掛在臉上的和煦微笑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總顯得有點開玩笑意思的臉上凝了一層冷淡的霜，說到這，他不再深，抬手打斷了學生們的獵奇追問，「下一個問題。」

四哥沒有打擾，讓佩妮留下人跟陸必行接機甲，悄無聲息地帶著湛盧走了。

坐上了自己的車，四哥突然對湛盧說：「你再給我掃瞄一下陸必行的基因。」

湛盧應聲而，片刻後，冷冰冰的機械聲音告知了他結果：「第三次檢測，基因不符。」

四哥嘆了口氣，仰頭靠在座椅靠背上。

「先生，陸信將軍出事，夫人失蹤是三十三年前，陸校長的骨齡只有二十八歲，年齡不符。從五年前至今，您三次起疑，讓我對陸校長進行基因掃瞄，三次掃瞄結果均不符。」湛盧說，「陸信將軍生前和獨眼鷹關係很好，三十三年前，獨眼鷹為了紀念他，改姓了陸，如果只是因為這個姓氏，您懷疑陸校長就是您要找的人這一點沒有依據。您不能因為獨眼鷹歸還了一件，就認為另一件『』也在他手裡。」

「可是他打開了我的加系統，」四哥低聲說，「除了我自己，就只有……」

湛盧說：「陸校長的技水平非常高，再加上一點運氣，他能打開加鎖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四哥不再爭辯，只是「嗯」了一聲。

湛盧沉默了一會，忽然又問：「您上次說『找不著算了』，其實是口是心非嗎？」

四哥又聾了，同時覺得湛盧智能歸智能，有時候話有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