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先生。」湛盧的聲音闖進了機甲的神網，好像一顆小石子，砸起細細的漣漪。

林靜恆短暫地收回散落在黑暗裡的意識：「恢復多了？」

「5%。」

「能替我聯繫白銀九嗎？」

湛盧頓了頓：「抱歉先生，能量不足，無法在星際範圍搜索並定位對方。您想驗一下我的『極限功能』嗎？」

極限狀態是指電量低於一定數值，機甲大部分功能被迫關閉的狀態——湛盧現在況特殊，如果他的機也在，一般時不會輕易斷電的。因為一架超時空重型機甲一旦能量不足，在星際戰場上通常意味著機毀人亡。

機甲的極限功能，通常是人和機甲都只剩下一口氣時，僅剩的功能。高級機甲的機甲核個化設計很多，機甲極限功能的功能設定，通常表現了機甲主人的死亡觀。

林靜恆還沒研究過湛盧的極限功能是什麼，於是問：「啟，你的極限功能是什麼？」

湛盧回答：「陪您聊天。」

林靜恆：「……」

什麼腦殘功能！用二手機甲就這點不好。

湛盧的前任主人是個天浪漫的男人，給湛盧這架傳奇機甲設置的極限功能就是聊天，可能是想在死到臨頭時再聊五塊錢的。

「要是我哪天改行當設計師，我一定專門出產核心人工智能是啞的機甲。」林靜恆問，「自定義的極限功能可以更改嗎？」

「可以，」湛盧的聲音在浩渺的機甲神網裡輕輕震盪，「您擁有我的一切權限。」

「那就改……」林靜恆頓了頓，突然詞窮了。

如果是死到臨頭，他想要什麼呢？

這問題太簡單了，林靜恆活到這把年紀，不敢說知道別人，起碼瞭解自己，他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死到臨頭，當然是想多殺一個賺一個，如果可以，他希自己機甲的極限功能是自殺式炸。

可是……這二手機甲是那個人留給他的。

他記得那天夜裡，烏蘭學院下了大雨，所以應該是個週二。

烏蘭學院佔地六千五百平方公里，差不多是一座中型城市的面積了，一半是校舍，另一半是一片建校時規劃的森林，兩百多年，一代人還沒過去，林木已經參天，為了維持環境度和水循環，每週二中午到午夜，是烏蘭學院的自習時間，學校會集中安排下雨。

當時陸信被調查，機甲湛盧就被封鎖在烏蘭學院裡。

三十三年前的那個傍晚，林靜恆得到消息，三位一的聯盟議會對陸信下了拘捕令。

他走了湛盧的機甲核，用實驗室裡的空間場強行突破門，想要趕到陸信那裡。

民用載人空間場本已經是急況下才會用的，會給人帶來極大的負擔——何況他拿的還是個毫無防護措施的半品，連續三次躍遷定位不準，他用半品的空間場跳了四次，摔在陸家附近的時候，脊柱嚴重損傷，腰部以下已經沒有了知覺，他是帶著烏蘭學院的雨水，一步一步爬過去的。

那時候，他和旁邊那幾個花錢找人寫檢查的小崽子差不多大，年輕狂，頭腦空空，裡面裝著很多瘋狂的念頭，汪著很多的水。

陸信被他這個從天而降的意外嚇壞了，趕調來急救艙，罵罵咧咧地說：「烏蘭學院的澆花水是怎麼呲進你腦子的？」

林靜恆掙紮著把湛盧的機甲核遞給他：「沒時間了，湛盧在這，你隨便接一臺機甲，先走！」

陸信聽了，氣不打一來地回答：「你快滾一邊去吧。」

然後把他強行塞進了膠囊一樣的急救艙。

帶有麻醉鎮痛效果的營養和藥水滲他的，劇烈的疼痛全都開始麻木，林靜恆很快開始覺不到自己的，他過明的急救艙蓋，發現在這麼一個深更半夜裡，陸信居然穿戴得很整齊，還換了一非常隆重的軍裝。

他心裡約有不祥的預，可是自己一也不能。

一個瘦高的影子從他後走出來，是陸將軍的副。

「去提輛車，」陸信吩咐副說，「一會你趁，把這小子送回烏蘭學院，找校醫院的蘭斯博士，他以前欠過我一個人，知道該怎麼理。」

副敬了個禮，推起小急救艙：「我永遠忠誠於您。」

「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陸信低頭回禮，然後抬手在急救艙上拍了幾下，對快要失去意識的年說，「我心裡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多到我有點撐不起這個攤子了，我把湛盧留給你，把你留給聯盟，以後……」

那話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像是他一個幻覺，林靜恆總覺得那天他聽見了陸信的一聲嘆息，然後是一句模模糊糊的……

「你什麼時候能長大啊？」

再次醒來的時候，林靜恆已經被送回烏蘭學院，他被關在封閉的急救艙裡，校醫蘭斯博士對外說他實驗作失誤，因為染，需要住院隔離，他像個被蓋進棺材裡活埋的吸鬼，瘋狂地撞急救艙門，摳艙門的隙，每一手指都得鮮淋漓，再在急救艙裡藥水的作用下恢復如初，就這麼被關了三天。

三天以後，外面已經變了天。

據說陸信在那天夜裡乘坐一架非法機甲出逃，被聯盟衛隊追到玫瑰之心外，三枚重型導彈同時擊中機，連人再機甲，碎了茫茫宇宙中一把灰塵。

那位把他送到烏蘭學院的副保留了忠誠，自盡而死，在據說已經消除了人類自殺行為的伊甸園系統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道印。

聯盟千方百計地除掉了陸信這個心腹大患，而「心腹大患」把湛盧留給了聯盟，終於沒能用到那個「死前聊幾句」的功能。

想來一定死得很寂寞吧。

湛盧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文，於是自分析了數據庫，投其所好地問：「先生，需要把我的極限功能更改為自預備嗎？」

「不。」林靜恆說，「你安靜一點就可以了。」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大概也不捨得炸掉湛盧吧。

「我還可以唱歌。」

「不許唱，閉。」

湛盧聽話地沉默了五分鐘，這時，機甲上的醫療系統彈出了新的信息。

湛盧：「先生，檢測到陸校長顱骨骨裂，伴有比較嚴重的腦震盪，心損，推測是他在使用非法芯片的時候，遭到了同源芯片的撞。」

「一天不到能搞出這麼多事來，他也真是個人才。」林靜恆通過機甲的神網看了看醫療室裡的陸必行，「毒巢都沒有這麼敬業的實驗品。」

不知為什麼，陸必行好像比一般人耐得住疼似的，臉還不錯，甚至有點嬉皮笑臉的意思。

林靜恆作為一個非醫護人員，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他嚴重嗎？」

「三級傷，程度中等，」湛盧確地回答，「修復傷大約需要一小時。」

這機甲雖然只是小型機甲，但設備還算拿得出手，醫療條件不錯，一般來說，只要不是腦漿流一地，問題都不算嚴重。

「但是我注意到，陸校長大腦裡似乎被植了某種特殊的保護裝置，」湛盧說，「這個保護裝置非常蔽，如果不是他被同源芯片攻擊時，保護裝置被迫承了一部分損傷，我可能到現在都無法察覺它的存在，您看，機甲上的醫療設備把它當了顱骨損傷理，我需要修正這個錯誤。」

林靜恆輕輕地瞇了一下眼——大腦裡植特殊保護裝置，聽起來像是對抗伊甸園的，這很正常，因為獨眼鷹是個被迫害妄想癥，對聯盟充滿敵意，兒子既然是個長了的生，保不準哪天就浪到七大星系裡了，他要防患於未然，這也說得過去。

但……他曾經讓湛盧對陸必行做過全掃瞄，三次。

湛盧三次都沒掃出來？那老波斯貓手上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技了？

通過神網，林靜恆看見陸必行的一條十分不自然地歪斜著，應該是碎的膝蓋骨正在修復。

獨眼鷹面沉似水地站在他邊，陸必行一頭冷汗，竟然還笑得出來：「科學研究就是需要一定的獻神，你看，諾貝爾雖然被炸死了，但是它流芳千古啊，至今沃托還在頒這個獎呢，改天我也拿兩個獎盃給你玩。」

「滾，玩個球。」獨眼鷹罵了他一句，「我給你把全自麻醉系統打開。」

「不用，適度疼痛有助於思考，」陸必行滿不在乎地說，「這才哪到哪啊，比我小時候差遠了。」

不道德聽牆的林靜恆愣了愣，心想：「小時候？」

獨眼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形的大腦保護裝置……

林靜恆的手指一，著聲音說：「湛盧，既然保護裝置損傷，你現在能不能越過它，給他的大腦做一個局部的基因測試？」

「我可以試試。」

林靜恆猛地站了起來，好像坐不住了似的在原地走了幾圈。

這時，沿著自航線行駛的機甲突然發出警報，本來就有些心神不寧的林靜恆眼角一跳，機甲神網外檢測到了大範圍的能量波，彷彿被深海海嘯震盪起來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

「停止自導航，」林靜恆輕聲說，「報送機甲狀態。」

「防系統損傷嚴重，無法開啟，武系統正常，無法檢測到備用能源系統，能量核剩餘電量50%——」

「警報，警報，已經靠近重型武掃瞄範圍！」

「你又在搞什麼？」獨眼鷹從醫療室裡鑽出來，隨後，他一皺眉，「附近有大規模武裝？誰的人？」

林靜恆：「開啟偽裝。」

漂泊在星海間的小型機甲在外觀上變了一架貌不驚人的商船，因為離空間站的時候甩掉了半個機，裝得很能以假真。

然而林靜恆鎖的眉頭沒有打開，接著命令道：「準備躍遷。」

獨眼鷹：「不用張，不千噸以下的小商船是第八星系的規矩。」

林靜恆不理他，躍遷進程快速進倒數計時。

獨眼鷹不滿道：「你……」

就在這時，整個機甲狠狠地晃了一下，護理艙和醫療室同時開啟自保護，獨眼鷹幾乎沒站穩，在漆黑的宇宙中瞥見一道灼眼的，機竟被燎著了一角！

對方居然不由分說地襲擊了他們。

獨眼鷹又一次說打臉，兩腮快腫起來了，還沒來得及罵，機甲就在嗡嗡的警報聲裡強行進了躍遷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