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北京β星的行政中心距離星海學院三百公里， 正值中午，室外溫度無端偏離預期， 直線上升，近二十度，石頭似的冰層泛起生機的潤，持續了兩年多的隆冬似乎有了點復甦的意思，好似突然從宇宙盡頭來了一陣春風，吹得天空湛藍如洗。

這是星海學院「論文周」的第三天，三天前的傍晚，學生們已經下課了， 突然接到通知， 只有一個校長的學校教學安排果然非常隨意，校長大概是想放年假，臨時把這一週改了論文周， 他開放了圖書館權限， 列了一打書單，留了一個非常大的題目——我覺得人類未來將會走向何方。

此時， 距離作業的時間還有四天，大多數學生沒有思考人類未來，而是在思考無故失蹤的懷特等人，整個學院了快樂的謠言製造廠， 關於那四個人誰和誰私奔的辯題已經引起了兩群架。

薄荷居住的孤兒院得到了一筆生活費——設定好了，每個月的助學金到賬，都會自轉走四分之三給「家人」， 不過這一次，隨著助學金到賬的還有一封告狀信。

信誓旦旦說要開除他們的陸校長連分都沒捨得記，只是採取了兒園的管理方式，臨走時匆匆寫了一封信，向幾個學生的家長告狀。孤兒院的大孩子們正圍著這告狀信牽腸掛肚，懷特的父母則已經往空的校長辦公室跑了兩趟，鬥維塔斯的母親比較不負責任，看完以後大筆一揮，回了一封信，簡潔明快四個字：「讓他去死。」

而按照學信息寄到黃靜姝家裡的信沒能送到，在整個星球漂泊了一圈，又被系統退回了校長信箱。

這天，已經辭職的信息學院老院長收拾了行囊，準備要離開北京β星，臨行，他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星海學院，遠遠見禮堂那片恢弘的穹廬頂和滿學校喧囂鬧騰的猴孩子。老院長沒料到學校裡還有這麼多學生，他雙手著圍欄，探頭往裡看，只見兩個年正打打鬧鬧的經過，男孩子正在搶孩子手裡的表格。

「給我看看能怎麼樣，我又不一定非得追著你，自作多了！」

孩子一腳踹在他小上：「走開。」

「我也可以給你看我的呀，三個學院我哪個都沒報，我還提了個新的專業方向——星際走私嚮導，怎麼樣？聽著牛吧？哎，你等等我！」

老院長聽完，愣了半晌，覺這神聖的知識殿堂裡，飼養的還是一幫智力人的大猩猩，於是扶著校園的欄桿，緩緩地走了。他已經兩百六十歲了，居無定所，在第八星系的每個高校裡都任過教，目睹了無數次門庭冷落，學校關門。星海學院是他最後一站，終於還是讓他失了。

他忽然有些灰心，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乾的老年斑，覺得自己這一生，可能是做了一場白日夢，走了一條執拗又錯誤的路。

兩百六十年，也該結束了。

前不久，他花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在凱萊星的一個有產權的養老院裡，給自己置辦了一席之地，打算在那安度晚年，這在第八星系，算是相當面的晚年了，今天就要出發。

老院長抬頭看了一眼天，難得的風和日麗，沒有北風，溫暖得不像北京星的冬天，他覺得這大概預示著自己的路途會很順利。

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過節似的從各自藏的地方鑽出來，快樂地和肩而過的老教授打招呼，互相慶祝著又熬過了一個冬天，即將迎來長達四年的好季節。

不遠，不知是誰家養的鴿子群地飛過天空，落在星海學院六百萬的穹廬頂上，不客氣地降下「天糞」數泡，表達著對莘莘學子們無盡的祝福。

佩妮打開破酒館的門，給酒館的吉祥大蜥蜴帶了一包新鮮的面包蟲，然後打開窗戶通風，挽起袖子，起破酒館的桌椅板凳——四哥的地方乾淨得很，活不多，日常維護即可，乾脆自己幹了。

佩妮認識他五年，以一個人的標準來看，四哥其實並不是一個邋遢的人，除了他那不修邊幅的個人形象，再沒有其他不良習慣了，他喝酒，從來不喝醉，用過的東西會放回原位，無論是他常來的破酒館還是他的家，都充斥著一乾淨冰冷的秩序。

「你家主人什麼時候回來？」佩妮踩著板凳，自言自語地對蜥蜴說，「四哥失聯好幾天了，帶著那小白臉跑哪去了？我再試試能不能聯繫他。」

把玻璃乾淨，忍不住手遮了一下眼：「怎麼突然這麼燦爛了？我還有點出汗了。」

蜥蜴沉默無聲，從不回應人充滿誼的自言自語。

「估計還是聯繫不上，你說我明明知道他喜歡清靜，還總是往他跟前湊，時間長了他會不會嫌我煩？」見慣了風浪的佩妮看著自己的個人終端，有些忐忑，沒注意到後的大蜥蜴正緩緩地移著不甚靈便的軀，充滿畏懼地躲著窗外進來的「」。

個人終端發出的信號彷彿已經在第八星系徜徉了一週，依然沒有回音，那個人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始終沒有通訊信號。

佩妮嘆了口氣：「果然還是……」

話音沒落，個人終端突然好像被卡住了一樣，亮了起來，佩妮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張開五指進頭髮裡，飛快地把自己有些塌的頭髮抓出了一個型。

下一刻，半空中浮起模模糊糊的影像，佩妮看清了，四哥似乎在一個很黑的地方，星際旅行的時候，是沒法計算時差的，有些後悔，小心翼翼地說：「你那邊是晚上嗎？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影的信號速度無與倫比，然而越星際，仍然會有延遲，即便個人終端上的投影彷彿面對面，兩個相隔太空的人也不可能實時對話。

林靜恆遠在某個不知名的廢棄補給站裡，守在傷痕纍纍的機甲旁邊菸，忽然意外接到佩妮的通訊請求。

他可能是信號不好，臉顯得模模糊糊的，個人終端上明的畫面被窗外的干擾，竟然模糊不清起來。佩妮連忙走到窗邊，打算拉上窗簾：「今天天氣太好了，你等我……」

過於燦爛的把的側臉映得紅彤彤的，原本稍顯朗的長相竟然無端有了幾分氣質。

正在充電的湛盧說：「陸校長把廢站上的通訊系統修復了，我雖然能源不足，但是可以借補給站的通訊網搜索白銀九的坐標。」

「你快點充，」林靜恆有幾分不耐煩，信息還沒傳到，他彈了彈菸灰，「趕充完替我接電話，正好你話多得用不完……」

「完」字還卡在他嚨裡時，圖像就傳到了，林靜恆過佩妮的屏幕看見了窗外的「」，聽見那傻妞還在慨什麼「天氣好」，他手上的煙倏地落地：「佩妮，離開窗口，去找一架帶防系統的機甲！」

可是星際距離太過遙遠，讓每秒鐘接近三十萬公里的波也疲於奔命，他這句警告口而出，就已經注定只能奔波在路上了。

佩妮遠遠地看見地平線似乎有幾簇紅炸起，拉窗簾的手疑地停頓片刻，可還不等看清楚，那紅就陡然裂開，好像一千個恆星在天上炸開一樣，亮得一片慘白。

大地憤怒地震，億萬年天然形的行星地殼發出垂死般的斷裂聲，山石崩塌，人工大氣層就像一層紙糊的玻璃。

民房屋舍，五分鐘鳴笛一次的城市公，總是合不攏的機垃圾桶，停滿了鴿子的學院穹頂，跟每一個流浪者彬彬有禮打招呼的老教授，圍在院子裡一起發愁的兒，驚慌的蜥蜴，還有……抬手擋在額前的人……

他們全都被籠罩在那片摧枯折腐似的白裡，了曝過度的蒼白剪影，繼而融化在顛倒的天地間。

北京β星上落後的反導系統終於發出了後知後覺的警報，近地軌道上的公務員被尖聲喚醒，呆愣了足足五分鐘，屁滾尿流地爬起來，第八星系首都星凱萊已經聯繫不上，他只好朝著遙遠的自由聯盟發出語無倫次的求救。

「第八星系北京β星遭到襲擊，報告……我們遭到了大範圍的星級導彈轟炸，敵人不明，我們沒有防能力，整個星球正在核導彈的打擊下崩潰……！」

「十年前你們不就說要給我們升級防系統嗎？你們答應過的，人呢！」

「救命！救……」

「嗶——」

「佩妮！」

林靜恆的個人終端信號突然斷開，自稱活過了八星系平均年齡的孩豎在那裡，影凝固在他面前，留給了他一個紅彤彤的側臉。

林靜恆呆了一秒，轉就走。

凱萊親王瘋狂的笑聲從主控室裡飛出來，屏幕上播放的好像是個劣質的遊戲廣告，山呼海嘯的導彈穿了屏幕，炸開在無知無覺的北京β星上，畫效果老套，視角一點都不壯觀，連畫質都那麼堪憂。

懷特看到一半笑了：「這是電視劇還是廣告啊，特效也太人了，我出一塊五，不能再多了。」

「那我給兩塊吧。」鬥莫名有點不舒服，「陸總，咱們能換臺嗎？」

可是主控室裡的兩個年人沒有吭聲。

薄荷看了看獨眼鷹，又看了看陸必行，彷彿從他們的表裡意識到了什麼，小聲問：「陸總，咱們什麼時候能充好電回家？」

陸必行緩緩回過頭，對上孩的目，薄荷從未見過他這樣難看的臉。

這時，林靜恆行匆匆地闖進了主控室，招呼都不打，沒開頭沒落款地說：「檢查補給站的全部庫存，尤其資和武。」

陸必行的聲音好像在了嚨裡，愣愣地看著林靜恆，他的話彷彿都沒過腦子：「資充足，武庫空了。」

林靜恆並未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做出任何評價，飛快地說：「分頭整理資，按照下一次補給在半年後的預期打出富裕，機甲充電和修復將在半個小時之後完，完後我們立刻出發。」

學生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被這個命令打懵了，什麼「下一次補給在半年後」？

第八星系再不文明，也是人類社會，他們這幾個人要在危機四伏的宇宙裡飛半年？誰知道在宇宙裡過半年需要多東西？

林靜恆：「用不著的照明都關閉，通訊網加，北京星的通訊能聯繫到這裡，說明這地方在第八星系核心區域的搜索範圍……」

懷特呆頭呆腦地問：「啊，電話能打通嗎？我是不是也應該給家裡打個電話？」

薄荷最先反應過來，茫然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抓住懷特的手肘，發起抖來。

懷特疑地扶了一把：「你怎麼了？」

兩秒之後，他明白了孩的意思，懷特五張開，僵立兩秒，出個笑容，回頭看了看屏幕上的火海：「不是……這不是特效嗎？」

沒人回答他。

懷特的氣息重起來，目慌地轉過所有人的臉，想從中找到開玩笑的意思，陡然破了音：「這不就是個遊戲廣告嗎？啊？我……我以前玩過一個差不多的……」

平時扯淡聒噪就算了，可急狀態居然還能這麼聽不懂重點，別說是白銀駐軍，就是軍委隨便指派的雜牌子爺兵也不敢在他面前表演找不著北，林上將令行止慣了，當場火了，冷冷地說：「北京星襲，按照星際海盜的風格，他們不會停下，八星系沒有正規駐軍，沒有人擋得住他們，如果再往前一點，行星被核導襲擊時候產生的能量波都足夠把這個小補給站攪碎片，讓你們死無葬之地──我說得夠明白了嗎？不想死就給我快點！」

獨眼鷹：「林靜恆，這不是你的白銀要塞！你……」

陸必行攔住他，同時上前一步摟住懷特肩膀：「我來列資清單，小黃做記錄，資庫沒上鎖，等下你們四個跟著我父親分頭去準備，二十分鐘以後回來找我，我給你們做一個簡單的機甲作培訓，我需要給通訊網加，還要做些其他的準備工作。」

「校長……」

「機甲作系至要經過一學年的培訓才能上真的機甲，我們要在十分鐘之趕完一年的教學進度，掛科可能就死了，怎麼還有時間哭啊同學？」陸必行嘆了口氣，手在懷特頭臉上囫圇抹了一把，「起來，幹點什麼，別想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