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機甲裡的晝夜模式可以以假真， 平穩運行時，只要不開艙門往外看， 人有種還在地面的錯覺。

一過了清晨五點多，仿造的日開始漸強，溫和地驅散著乘客的睡意。

青年們大多是起床困難戶，在北京β星上時，校長信箱裡收到的最多的一條建議，就是希學校第一堂課的時間能往後拖兩個小時。

不過麼，人一生中，總有那麼一段日子， 是每天盼天亮的。

人的潛力大概是無窮的， 一宿過去，倖存的年們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忽略傷心，各自拿出一張力充沛的臉， 在餐桌上圍坐一圈， 黃靜姝帶頭翻開自己個人終端裡的教材，其他幾位自發模仿， 不管容看不看得進去，好歹都擺出了學霸的造型。

早自習和早餐結束，學生們開始趁消化時間上理論課，理論課的容是辨認機甲裡的各種設備……以及參觀活的聯盟上將。

鬥小聲說：「所以說， 四哥以前真的是個將軍——上將到底是什麼？第八星系沒有這個吧，是不是比星系行政長還大？」

懷特十分嚴謹地說：「這恐怕得看是哪個星系的行政長，我們八星系就算了， 我們的行政長還沒有黑的四哥說話管用呢。」

黃靜姝很有大姐風度地鄙視道：「哪跟哪，不是一回事。」

薄荷是個俗的小姑娘，並不關心虛名，只是一臉難以接地慨：「這都不重要，當上將一年得開多錢？說不干就不干了。」

那幾個熊孩子不敢到林靜恆面前搭話，隔著五米遠，嘰嘰喳喳議論個沒完，還以為他聽不見。

林靜恆懷疑是自己沒事就裝聾作啞遭了報應，只好低頭翻著陸必行出來的地下航道線路圖，繼續裝聽不見。

薄荷煞有介事地說：「工資一般是按級別計的吧，肯定很高了，我覺得他們應該還有灰收。」

林靜恆：「……」

這孩子彷彿是在暗示他涉嫌貪腐。

「對啊，」懷特說，「軍隊平時要買武裝備，還要買機甲，都可以回扣當灰收吧？陸總賣了一架機甲就建了個學校，哪怕每次1%，也很多了！」

林靜恆一頓，覺有點道理，按照這個說法，他好像錯過了好幾百個億。

陸必行正好回來，不幸聽了一耳朵，發現自己去調個機甲部結構圖的功夫，幾個熊孩子已經把他的臉丟盡了，連忙上前驅趕：「走走走，別在這圍著搗。」

他一抬頭，正好對上林靜恆的目，連忙假借低頭跟學生說話，挪開視線，不敢再往這邊看。

陸必行昨天一時恍惚，忘了機甲上不同於地面，上面有個無不在的神網，雖然林最後沒表現出什麼異樣，但他自己已經疑神疑鬼一早晨了，總覺得自己那隻圖謀不軌的爪子被人家看見了……那可太說不清了。

他不自在地活了一下自己那隻很欠的手，心想：「留你何用？就會闖禍。」

林靜恆角輕輕了一下，出一點不明顯的笑意，他其實什麼都沒看見，因為沒有抗生素，只能靠免疫系統扛，直到現在溫還沒完全降下去，頭天晚上幾乎是半昏迷狀態，哪怕在太空中時刻繃著一弦，注意力也只夠放在機甲外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況。

他看著陸必行那繃的背影，意外地發現，這貨也有臉上掛不住的時候。

是因為被人看見自己哭了吧？

有點可，也有點可憐。

這時，林靜恆聞到了一煙味，他頭也不回地冷下臉：「機甲上菸火噴霧是常識，想滾出去。」

獨眼鷹看出他剛完傷口，行不便，於是有恃無恐地衝著他噴出一口煙圈：「一夜不見啊林上將，看見您還健在，鄙人甚欣。」

林靜恆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了幾步，獨眼鷹還以為他主退避了，十分得意，叼著煙狠狠地嘬了一口，不料煙還沒進肺，他就突然覺不對，軍火販子憑藉多年打架鬥毆的直覺，猛地往後錯了半步，正好躲過了飲水機裡噴出來的一涼水，菸頭已經被澆滅了。

有的人一天不打就忘了誰是老大。

獨眼鷹：「狗娘養的！」

林靜恆：「彼此彼此。」

他和獨眼鷹對罵完，沒事人似的展開了地下航線圖，沖老波斯貓招招手：「補給站裡記載的地下航線從七八星系界的地方開始，一共有三條，沿著三個方向分別延往域外，裡面有個一千多個非法躍遷點——你們第八星系的走私生態真是，簡直是支柱產業——離我們最近的三個躍遷落點我都圈出來了，你過來看一下，可不可靠。」

星際躍遷當然不能隨便瞎跳，否則一腳跳進黑就不是很好玩了，在人類活的區域裡，有一張巨大的躍遷網，每一個網點都會對應一個星際坐標，一般來說，「躍遷」就是據自己的能源儲備和機甲能，在這些網點上跳，偶爾會因為干擾、駕駛員狀態等等有一些偏差，偏差範圍在千分之一個AU範圍都可以接。【注】

每一臺機甲，不管是否合法，都會裝有「宇宙航海地圖」，上面會清晰地標識出躍遷網。

而「非法躍遷點」，就是在這張眾所周知的地圖之外，沒有經過驗證的坐標，像私下接出來的暗道。

獨眼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出手腕，用個人終端接收了地圖，片刻後，他一點頭：「三個坐標都像真的，不過方向不一樣，一個往凱萊星去的，肯定是算了，一個往七八星系界的三不管地帶，還有一個是奔著域外的。林上將，我聽說聯盟統帥是個老不死，早就名存實亡，你才是實權將軍——我請教一下，現在戰局是個什麼況，我們應該往哪走？」

「星系間通訊全斷，而伊甸園一定程度上依賴於通信網的件，也不一定能保全，現在八大星系整淪陷，聯盟沒有還手之力。」林靜恆聲音還有些沙啞，略微清了一下，他接著說，「這些年，聯盟為了中央政權控制力，不肯下放軍事自治權，星盜們如果能策反某個聯盟高層，通過捷徑拿下白銀要塞，軍部整個系統會在短時間癱瘓，顯而易見。」

獨眼鷹目瞪口呆：「顯而易見你們還不整改，什麼病？」

「利益爭鬥。」林靜恆遠遠地放出目，看見陸必行正對著湛盧，給學生們介紹高級機甲，隨口說，「因為這麼多年，海盜一直只是小勢力的游擊戰，聯盟部對安全局勢一直很樂觀，覺得星際海盜在環境惡劣的域外，本不可能有多人口，就算他們能製造一時混，只要聯盟回過神來，很快能以數十倍的兵力剿滅，星際海盜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沒想到這些海盜們出來的實力只是冰山一角，他們居然能蟄伏兩百多年。」

獨眼鷹低聲音：「你的意思是，這麼多年，一直有人在域外豢養星盜。」

「你應該記得吧，當年凱萊親王衛隊被打出第八星系時有多狼狽，那個阿瑞斯馮幾乎是赤/爬出去的，但現在看來，他手裡至有一支超時空中重機甲組的機械戰隊。」林靜恆收回視線，把聲音得更低，遠近無人，他倆流的聲音又急又輕，活像黑幫接頭。

林靜恆的目刀子似的刮過獨眼鷹的臉：「他的人和機甲哪來的？總不能是自己下的崽吧？」

獨眼鷹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陸信要是還在……」

「他當然不能在，」林靜恆幾不可聞地說，「都到現在了，你還不明白嗎，他們當然要第一個除掉他。」

獨眼鷹鴛鴦眼裡的瞳孔猛地一：「你說什麼？」

林靜恆懶得重複自己的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過，有點半不遂地走向零零一。經過學生們邊時，幾個學生連同一個老師，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全都張起來，自雙腳併攏，整齊地站直一排。

林上將條件反道：「稍息。」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一抬頭，他看見這一排站樁的整齊劃一地低頭看自己的腳——從小野到大的猴子們只在電視劇裡看見過軍訓，不知道腳應該怎麼擺。

鬥：「四……將軍，稍左腳還是稍右腳？」

林靜恆無奈地一擺手，指了指二樓休息室對面的另一排小樓梯：「那是一間訓練室，能、失重、還有模擬機甲作訓練的材都有，訓練室的權限我開給你們了，隨時可以用。」

陸必行一低頭，簡單地「嗯」了一聲。

這小子外向活潑得很，向來不知道「見外」和「認生」兩個詞怎麼寫，當年在北京星大氣層外，初次相見，此人把鼻滴進林上將的營養裡，也沒見他這麼靦腆過。

林靜恆無奈地一手，在陸必行面前晃了晃：「行了，當我什麼都沒看見，可以了吧。」

陸必行聽了這話，頓時更驚恐了——他疑神疑鬼的猜測落了實！

雖然林上將為人冷淡，且尖酸刻薄，但陸必行在北京星上叨擾他五年多，一直單方面地認為，他們倆是有的。可是歸，趁人家睡著人家臉，這是什麼行為？

簡直是教科書式的圖謀不軌，小黃文裡十大常用場景之一！

然而驚恐掠過，一個細微的異樣念頭又升起來。

陸必行心想：「他居然這樣都沒跟我翻臉？」

林靜恆上纏滿了繃帶，因此外只是虛虛地披著，陸必行瞄了他一眼，不知怎麼，想起了當年在北京星大氣層外剛「撿到」他時的事，泡在營養裡休眠的人當然是不能穿服的，陸必行到現在都記得自己滿懷好奇地掀開艙門，看見裡面那人的驚訝。經過多年嚴酷訓練的軀沒有一點多餘的贅，所有的指標都是巔峰狀態，像一副標準而優的人素描，那副素描平時相安無事地儲存在他記憶深，此時，借由對方這滿繃帶的模樣，不安份地出來招搖過市，陸必行下意識地一捂鼻子。

林靜恆：「怎麼了？」

陸必行艱難地回答：「機甲裡太乾燥。」

「太氣了。」林靜恆半帶抱怨地想。

然而他搖了搖頭，還是說：「醫療室裡應該有一臺加，你們可以拿到訓練室裡用，只是要記得把門封好，機甲環境太的話容易損傷元件。」

跟過來的獨眼鷹一聽，氣不打一來，覺姓林的心機狗為了拉攏他兒子不擇手段：「你什麼意思，剛才不是還說菸火噴霧嗎？」

林靜恆沖幾個師生擺擺手，陸必行頭一次不想介他倆之間的戰爭，逃也似的帶著學生跑了。

來到訓練室門口，他看見林靜恆指揮著湛盧和獨眼鷹把零零一搬到旁邊閉的醫療室裡，不知要幹什麼，還把湛盧趕出去守門。湛盧是個友好的人工智能，注意到他的目，遠遠地衝他頷首致意。

陸必行衝他招招手，覺自己最近心緒多起伏，老有一子自作多的念頭揮之不去。

醫療室裡，一個明的玻璃隔間升起來，零零一被扔在地上，獨眼鷹雙臂抱在前：「怎麼，嚴刑供還要避開湛盧？怕你的機甲學壞嗎？」

林靜恆：「廢話，過來幫忙。」

獨眼鷹嗤笑一聲，腳把零零一的擺正，看著地面上出幾個鐐銬，鎖住了零零一的四肢和脖頸，與此同時，兩細長的探針出來，刺零零一的大腦，探針連著林靜恆的個人終端。

獨眼鷹：「還是你總覺得，你的老師在湛盧的眼睛裡看著你——他最得意的好學生，手裡藏了一套聯盟立之初就已經被嚴令止的刑？」

人類折磨同類的想像力是無窮的，古來就有「十大酷刑」，到了星際時代，更是上了科學的翅膀。不管部有什麼齷齪的政治爭鬥，聯盟到底是以「人權至上」為基石的，新星曆紀念伊始，聯盟政府就發表了最新修訂的人權宣言，這些互相折磨的舊時代「毒」被認為是不可原諒的。

林靜恆一言不發地通過個人終端撥著探針，隨即，因為被震出神網而昏迷數日的零零一狠狠地搐了一下，被強制喚醒。

他瞳孔放大，呼吸非常急促，用力掙了一下，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環境。

「我們就不自我介紹了，」林靜恆說，「有幾個問題跟你確認一下，以便確定我們接下來的行程。」

零零一張就要破口大罵：「你放……」

他話沒說完，聲音陡然啞了，整個人像一條離開水的魚，長大了，難以控制地搐了一下，嚨裡發出倒氣的聲音。

獨眼鷹興趣地問：「這是什麼？」

「直接刺激痛覺神經，能讓人驗活人不可能驗得到的肢疼痛。」林靜恆頭也不抬，隨即他對零零一說，「你誤會了，我不打算浪費時間供，我要解剖你的大腦，堅持住，先別死。」

作者有話要說： 註：AU是天文單位，是從地球到太的平均距離，地球是人類起源之地，太系裡的天文研究是原始人類留下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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