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斂靠著枕，略略抬眼，勾了笑：“好啊。”

“如果刺客沒有來。”姬越問他，“你還打算瞞孤到什麼時候？”

衛斂說：“不瞞你了。我本來就是打算告訴你的。”在生辰之後。

“真的？”

“真的。”衛斂無奈地歎了口氣，“師傅曾推演過我的命數。他說我在及冠前需得韜養晦，否則日後便有死劫。我惜命，一直做得很好。昨日便是我生辰，這劫數應當是過了，應無需放在心上……姬越？”

姬越原本還含著笑，聽到衛斂的話，笑意卻逐漸淡了。

及冠前需得韜養晦，否則日後便有死劫……

死劫……

“死”之一字，等同失去，是姬越不可之的逆鱗。

衛斂昨日當眾拔劍，鋒芒畢，但昨日也正是他的生辰，時間恰好過去，理當無事。

姬越卻清楚，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昨日才知道衛斂的本事。

早在圍場遇刺那日，他便明白衛斂有多厲害。更早是在正月，屋頂與黑人手之時，他便懷疑衛斂並不似面上那樣手無縛之力。當夜派朔風一番查探，已是心中明了。

他早就知道。

所以，衛斂並沒有功韜養晦到二十歲。

心忽然浮現起一陣難以名狀的恐慌。姬越不得不對那個所謂的劫數到在意。

衛斂會有事嗎？

……他之前作甚非要查個究竟！

衛斂不知道姬越心所想，但能夠到他突然變得不安，不由寬道：“沒事，不都過去了嗎？我好著呢。”

衛斂心知肚明，他其實做的並不好。

山林那回，他留下過諸多破綻。

但沒必要說出來徒惹心煩。

衛斂甚至開了個玩笑來調節氣氛：“也許師傅說的死劫，就是指昨晚。我差點兒真死在榻上。”

姬越笑了下，心頭仍是沉甸甸地著一塊石頭，但也並未表出來。

他看得出，衛斂不想讓他不開心。

命數之事仿佛一段不重要的曲，之後再無人提起。

可私底下，欽天監的人來來往往，皆被宣進書房。

姬越要他們測算衛斂的命格。

欽天監主觀天象，製歷法，推國運，測吉兇。能夠進朝廷欽天監，自然都是有些真本事，不比江湖神。然而許多人測算之後，卻紛紛表示算不到衛斂的命格。

姬越沉聲問：“為何？”

一名年輕的欽天監員嚴肅回答：“許是公子命格極貴，我等不配窺探。”

這並非推之辭。越是大人的命格，就越不可窺視。有道是天機不可泄，窺探天命本就是逆天而行。尋常小人還能算一算命，若要窺探的人能夠牽扯天下，那就不是他們能算到的了。

他已是欽天監裡最出挑的年輕一輩，平時給人測命算卦看得清清楚楚，結果百發百中。在算衛斂命格時雙眼卻如同被蒙了一層迷霧，想要強行堪破便覺腦中刺痛，仿佛天意在警告不得讓人知曉。

姬越道：“傳監正。”

底下的不行，就讓最厲害的來。

員耿直地回答：“監正大人已於摘星樓夜觀星象五日，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他話音剛落就被邊同僚瘋狂使眼。

你個愣頭青，自個兒不要命可別連累我們，陛下那是在“任何人”的范圍嗎！

姬越沒什麼表地問了一句：“孤也不得打擾？”

員：“……”

一旁同僚立馬行禮：“臣這就去監正大人！”

……

等一把年紀、花白胡子的監正從摘星樓九層被火急火燎拉到書房時，早已氣籲籲，命都險些去了半條。

姬越良心尚在，命人奉茶賜座，沒繼續折騰這個在摘星樓住了五日五夜的小老頭兒。

奉茶過後，姬越將房其余人屏退，然後道：“孤召監正大人來，是要你推演一人命格。”

陛下發令，豈有不從之理。監正問：“陛下所問何人？”

姬越說：“衛斂。”

監正頷首，問了衛斂生辰八字，而後擺上甲與銅錢，一臉鄭重。

一盞茶後。

監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甲與銅錢，一臉凝重。

一炷香後。

監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甲與銅錢，更加凝重。

一個時辰後。

監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甲與銅錢，極其凝重。

姬越眼睛都快看酸了。

偏偏事關衛斂安危，他不敢分心，不能批閱奏折打發時間，也不敢打擾監正推演，只能用盡畢生耐心，靜靜等待。

對於衛斂那位神的師傅，姬越也是抱著尊重。對方幫了衛斂良多是事實，說的預言也不能不上心。

涉及到衛斂，姬越絕不怠慢一分。

兩個時辰後，監正大驚失，失手打翻了桌上早已涼的茶盞。

監正一個激靈，正想請罪，姬越比他作更快地站起來：“結果如何？”

監正結結道：“陛下，大，大，大事不好——”

姬越一顆心沉了沉，聲道：“……如何不好？”

監正驚恐道：“公子斂的命格竟，竟是……”

竟是亡命之相對麼？

姬越到一陣恍惚，面微白，坐回椅子裡，扶著扶手的手骨青筋暴起。

他了額角。

他為何要那麼早知道衛斂底細……衛斂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他本……本不敢想。

監正繼續驚呼：“竟是真龍命格！”

姬越：“……”

姬越面無表地放下手。

面無表地抬起頭。

面無表道：“就不能把話一次說完？”

不就是個真龍命格麼？只要不是死劫，說衛斂是紫薇帝星再世他也認了。

只要衛斂不死。

監正震驚道：“陛下！那可是真龍命格啊！”

龍氣那般濃烈，儼然是要一統七國天下的主人。

可，可分明該是他們陛下才是！為何會是公子斂？

公子斂是陛下貴君，就算日後當了王后，甚至皇后，那也是命，而非真龍。

難不，公子斂以後會仗著陛下寵，謀害了陛下，奪了大秦江山，將這泱泱大國都更名為楚？

監正細思極恐。

更恐怖的是，陛下聽到公子斂乃真龍命格後，竟然毫不憤怒，反倒是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陛下難道已經被蠱了，心甘願要將這江山拱手讓人了嗎！

監正氣得吹胡子瞪眼，想大吼“陛下您清醒一點別被公子斂迷了心竅”，又怕人頭不保，不敢說話。

他家裡還有剛出生的小孫子，萬一他此刻冒死諫言，陛下一怒之下給他夷三族或誅九族，那可怎麼辦……

姬越認真地問：“除了這個，就沒別的了麼？”

監正：“……沒了。”

這個還不夠嗎？？？

姬越終於舒展了眉頭：“那就好。”

他淡聲警告：“今日之事，如出去半個字……”

監正立刻道：“老臣今日沒來過書房。”

姬越很滿意他的識相：“退下罷。”

監正糾結了一會兒，決定上報另一件事：“陛下，臣還有另一事要稟。”

衛斂的事一過，姬越終於有心拿起一本奏折看了看，頭也不抬道：“說。”

秦國在姬越治理下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各地上奏的民生奏折都是一派天下太平。陳國前線也頻頻傳來捷報，還有謝忱的親筆書信，說已擒獲陳國幾員大將，不出一月便可凱旋。

姬越一目十行，看得極快。

監正躬道：“臣五日前觀星象有異，這五日來一直在摘星樓觀測，發覺天芮星，有大兇之相。東南方或有疾病發生。”

天芮星是出了名的兇星，古來凡有異，定會出現疾病與災厄。前朝便有一回鬧了天花，未能及時止損，禍及數萬百姓，地裡莊稼無人收割，路上殍遍地，堪稱人間煉獄。

此事非同小可，朝中又未聽到風聲，他也是一連觀測五日才敢下結論。

“疾病？東南？”姬越念了聲，忽而從之前掃過的奏折中翻出兩副。

秦國東南方有兩大州，江州與青州，而這兩個地方知州呈上來的奏折俱是風調雨順，無事發生。

他掃了眼字裡行間的溢之詞，神捉不定。

“你可確定？”

“老臣絕不敢妄言。”

“……”姬越闔了闔眼，“孤知道了。”

當晚，鍾靈宮。

衛斂轉頭看姬越，姬越還維持著雙手枕在腦後目視床頂的姿勢，不知發呆了多久。

衛斂喚了聲：“姬越。”

姬越：“……”

衛斂：“姬越？”

姬越：“……”

衛斂忍無可忍，翻趴到了姬越上，眼尾還帶著未褪的紅：“你今晚怎麼心不在焉的？”

竟然隻一回便結束，這是轉了？

狼改吃素了？

衛斂越想越不對勁兒。

姬越回神，看見趴在自己前的貌青年，枕在腦後的手改為攬住青年的腰。

他在想兩件事。

一是衛斂的真龍之命。

二是東南的所謂災厄。

衛斂稱王還是稱帝，說實話姬越並不是很在乎。龍該遊於天際，而非困於淺灘。衛斂這般驚才絕豔，不該在后宮蹉跎此生。

若他們能夠一直在一起，衛斂是什麼份有何要。大不了他江山作嫁，給人當王后……

衛斂若是王，一定會是個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做得不會比他差。

既是真龍之命，那所謂死劫自然不攻自破，這點最讓姬越開心。

他從未想過他們會有刀刃相向、立場敵對的可能。這絕不可能，他必須有這點自信。

所以這件事他並未想多久。

最讓姬越頭疼的，還是那天芮星異變。

古往今來，天災人禍從來不斷。但自姬越登基起，兵荒馬勾心鬥角的人禍不，卻從未有過天災，又因政績卓絕，秦國百姓稱他為天命所歸。

若果真有災厄，苦的將是百姓。

更不妙的是，他在永平並未得到任何消息。

今日監正一走，姬越便派人快馬加鞭，兵分兩路前往江州、青州，暗中探訪當地實。兩地遠離永平，路上來回也要一月有余，期間事態會發展到何種地步，不堪設想。

姬越越想心越不妙。

衛斂自是能察覺出的。

姬越說：“衛斂。”

衛斂說：“嗯，我在。”

姬越垂下眼皮看他：“你想出宮嗎？”

衛斂：“嗯？”

“就在城外白山，甘泉寺。”姬越說，“去求一簽，那裡的簽聽說很靈驗，比如姻緣……”

衛斂雙眸危險：“你還想要什麼姻緣？”

姬越失笑，了人的耳垂：“開玩笑的，孤去給你求個平安簽。”

甘泉寺的方丈淨塵大師便是曾經為他母妃超度的那位，是真正德高重、道行高深的高僧。

有些事，姬越還想去問一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