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時已經過了傍晚七點，距離「子夜之」，僅剩不到五個小時。

仲秋十月，天一日短似一日，這會外面的路燈已經亮了，然而氣卻也越來越濃重，整個赤淵大峽谷都被吞進了茫茫的迷霧裡，那些原本連長龍的路燈在濃霧裡掙扎著，微弱得像若若現的螢火。

萬籟俱寂，鳥雀無聲，連秋蟲都伏在泥土裡，一也不敢。

「肖主任，資料調來了，但這個沒法查！」

「為什麼？」

「全國每年非自然死亡人口有好幾百萬，自殺的就二三十萬，永安城一個地方，每年認不出是誰的無主就有一千多。就算所謂『千人活牲』是準確數字，如果這一千個死者分散到各地，你從統計資料上本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這還沒算失蹤的！」

「肖主任，如果幹這事的兇手殺人，藏一個月不難，公安局那邊可能都沒接到報案！」

這會兒，肖征已經來不及追問，為什麼宣璣這個自稱五講四好青年的貨，會對古老冷門的邪這麼瞭解，他轉頭問電話那頭的宣璣：「據你瞭解，『活牲』有地域限制嗎？比如不能離開獻祭地點多公里？」

「沒有，」宣璣說，「有祭文就行，只要祭文寫對了，別說全國範圍，你去南極殺人獻祭也有效力，這事不用簽證，跟刷信用卡一樣。」

肖征：「你這都什麼破比喻！」

他開了免提，宣璣這一句話激起了千層浪。

「那不世界範圍了？肖主任，這更是大海撈針了！」

「主任，古籍修復科王博士打來電話，說沉祭的相關記載僅供參考，他們沒有足夠的研究材料，所以好多東西難以考證真假，不確定是不是有傳說的分。」

肖征三神暴跳：「他們不幫忙就算了，添什麼！」

「肖主任，黃局打電話問你怎麼回事，讓你過去做個簡報！」

「赤淵分局前線負責人說，大峽谷裡還有三棵變異樹沒找著，想跟您確認一下，您的意思是不是讓他們把那堆怪放著不管，就這麼撤回來？」

「告訴黃局，急況，我明天一早到他辦公室做檢查，赤淵大峽谷所有外勤去醫院集合，有什麼後果我擔著，老宣，你——」

還沒等肖主任發話，「咔噠」，電話斷了。

家屬休息室裡，宣璣的手機忽然黑屏——太冷了，這玩意低溫罷工了。

宣璣：「……」

他一抬頭，就撞見了魔頭好奇的目，魔頭對這熱熱鬧鬧的「小盒子」非常興趣，雖然裡面對話七八糟，語速又快，他大多聽不太懂，還是聽得興致，見不響了，還奇怪地問：「不聊了？聊出章程了？」

當代科技的面子不能這麼丟，宣璣於是一邊在心裡罵娘，一邊若無其事地讓手機飛回他口袋，試圖用溫讓這玩意再茍延殘一會。

家屬休息室的門已經被炸開，此時能約聽見樓道裡電視的聲音，新聞聯播的結尾曲響起——這意味著至已經七點半了。

宣璣眨掉睫上的霜，盯著眼前這個與他僵持的魔頭，腦子轉得飛快。

「這位……咳，前輩。」

盛靈淵上的袍子已經被浸了，他閒適地靠在著火的鎖鏈上，姿態很舒展，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變臉如翻書的小妖。

這神奇的小鬼剛才還拿著劍喊打喊殺，這會鐵鍊上的火還沒滅，他把臉一抹，又沒事人一樣，笑瞇瞇地來套近乎了。

「這是什麼品種，臉皮這麼厚？」他心說，「鯪鯉【注】嗎？」

「我覺得，一般那些檔次不太高的小魔頭，找個山頭宰隻羊就夠了，不用鬧這麼大的靜。像您這種要『千人活牲』才能請出來的排面……呃，就是尊貴不凡，必定是大有來歷的。」宣璣試圖模仿老鬼那種口音和腔調，可惜他是聽就已經很吃力了，又沒有老鬼那逆天的複讀功能，模仿得十分找不著調。

盛靈淵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沒吭聲，就看著他表演。

宣璣跑著調，誠懇地繼續說：「在我們這種市場經濟時代，解決問題一般有很多種途徑，這種一言不合就搞邪的，一般都是些腦子有坑的傻……咳，妄人。您應了這種人的召喚，不跌份兒……不是有失份嗎？」

「沉祭乃是通天地之，我既然被此人喚醒，必有與他相通之，否則，他的也流不到我棺材裡。」盛靈淵不不慢地回答，「何況什麼份不份的，都是前虛名，我也記不得了。」

宣璣以前不知道是不是幹過傳銷，面不改地吹捧道：「他們那些俗人安的份當然不重要，記不記得都不要，但您這談吐氣度不是在這擺著呢嗎？我又不瞎。」

老羅壯著膽子跑過來，給宣璣送手機，正好在門口聽見這句話，連忙從兜裡出一顆速效救心丸吃了，心說：「我要瞎了。」

「這樣的嗎？」盛靈淵突然往前一湊，捆著他的鐵鎖鏈驀地繃，發出悅耳的撞聲，黑的沉祭文驀地從他領口爬出來，順著頸子一路蔓延到臉上，黑白分明，那張清俊的臉瞬間鬼氣森森起來，門口老羅兩一，「噗通」一聲跪下了，盛靈淵看也沒看他，只輕描淡寫地一擺手，「免禮平——祭文既能令我重回人世，自然也對我有些約束，我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又何必冒死違抗呢？左不過是凡人一個願，舉手之勞罷了。」

宣璣眼角一跳。

盛靈淵笑了起來：「戌時快過半了。」

「領、領領……」老羅發著抖，已經說不出一句整話來，滿口「鈴鈴鈴」，下課鈴似的爬了進來，勇敢地把電話到了他手裡，「肖主任！」

完事，他兩眼一翻，厥過去了。

「什麼況？我剛才還以為你烈士了！什……手機凍死機……我真……行吧，回來我給你買一箱新的！」肖征大步闖進會議室。

「肖主任，各地負責人都已經就位了。」

肖征一點頭，對宣璣說：「你能把你看到的『沉祭』文拍下來嗎？越全越好，我讓人對照著圖片，分頭去查，肯定有蛛馬跡！」

宣璣一腳踹醒了老羅：「牆上的文字拍下來，發給肖主任，別磨蹭，沒時間了——老肖你聽我說，召喚出來這魔頭是一次的，不是長期契約……」

盛靈淵聽懂了「一次」和「不是長期」倆詞，微微一瞇眼——這小鬼居然套他的話，好大膽子。

宣璣：「召來個只能替自己辦一件事的大魔頭，據我的經驗，求的事十有八九是殺人報仇。你想，這人要是能在三十天之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一千個人，殺人對他來說估計跟切菜差不多，要弄死誰不容易，需要繞這麼大一個圈？他的目標會是什麼？」

肖征倏地一頓。

「我們……」

「異控局。」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不會是無緣無故的，這孫子肯定被捲進過什麼事裡，接過異控局，查你們所有案卷記錄。」宣璣說，「另外，沉祭不是街邊小販變的戲法，你們安全部這幫外勤『英』聽都沒聽說過，施法的人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功麼？那麼牛丫就不用這麼迂回了——我想他肯定在赤淵附近。」

赤淵景區因為臨近大峽谷，異控局很謹慎，通過當地公安機關，所有遊客都必須憑份證買票，周圍大小旅館、旅遊包車，全部統一管理。

八點半，赤淵分局迅雷似的開始清查景區附近所有旅館，並把半年登記過的所有遊客資訊全部提到總局資料庫，跟案卷記錄一一對比。

又四十五分鐘，九點一刻，平倩如一溜煙似的抱著筆記型電腦跑過來。

「領導……咳咳咳咳……」家屬休息室裡涼的水汽彷彿已經要蔓出來，老遠吸進一口，像是有把冰冷的小刀，從嗓子眼一直刮到了肺裡，平倩如離著門口十米遠就無法靠近了，簡直想像不到裡面的宣璣這會是什麼況。

捆著魔頭的鐵鎖鏈上的火已經相當微弱了，幾次三番幾乎要被凍滅，隨即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宣璣聽見平倩如帶著哭腔的聲音，語無倫次地說：「您能出來嗎……嗚……肖主任他們搜到了一個……一個論壇帖，剛發沒多會就刪了……宣主任您說句話行嗎？我害怕……」

盛靈淵搖搖頭：「我看你年紀不大，要換做尋常小妖，這會怕是還沒開靈智，你卻已經化形完全，看不出真，想必是天生靈。你們妖族之前，先天靈就都沒得差不多了，一個是一個，怪可惜的，走吧。」

宣璣用力了麻木的角，皮笑不笑地出幾個字：「句話。」

平倩如：「……」

宣璣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別急著嚎，還有氣呢，什麼帖？念。」

平倩如：「求助：我覺得我兒子不是我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