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宣璣的第一反應是：「胖丫頭，出去，通知樓下外勤。」

平倩如樸實地回答：「肖主任通知過了，您放心。」

宣璣：「……」

還有不到十五分鐘，萬一肖征跟他的廢外勤們沒抓住施咒人，這裡就是直面大魔頭的第一線，相當於是守著一顆炸彈。

宣璣說這話的重點是「出去」，為了防止「你快走」「不，我不能丟下你」之類的狗對話發生，特意給安排個任務做藉口，為的是讓臨陣逃時良心安一點。

但凡機靈一點，就應該知道這會該就坡下驢、趕逃走。

可這胖丫頭一點也不開竅，還安他說：「畢大姐參加工作快三十年了，還是安全部的外勤退居二線的，經驗富，肯定會沒事的！穩住，我們能贏。」

穩你個頭！當代青年算是讓遊戲毀了！

「我是讓你出去，」宣璣顧不上迂回了，「沒什麼用就別在我這礙手礙腳！」

「宣……」

「閉，滾蛋！」

窗外濃得發白的霧湧進破口的窗戶，碎玻璃簌簌發抖，「撲棱棱」地響著，大概掩蓋了平倩如離開時的腳步聲。

外面的胖姑娘果然沒了聲音。

周圍一下安靜極了，盛靈淵忽然問：「你是清平司的？」

「清平司七百多年前就沒了。」宣璣心裡一，反問，「你知道清平司？」

盛靈淵「啊」了一聲，神忽然有些恍惚，他的目從迷離的霧氣中發散出去，像是在追憶渺茫的過去：「那豈不是有千年了……依稀有些印象。你是自小被人養大的吧，否則這樣的先天靈，為何會為凡人賣命？」

「什麼先天後天，早沒落了，」宣璣語焉不詳地回了一句，似乎是默認了「被人養大」的說法，隨後又反問，「你……一會說『凡人』，一會又說『你們妖族』，所以你是……」

他說到這，話音斷了一下，筋疲力盡地低了幾口氣，這才勉強續上自己的話音：「你是什麼？神仙嗎？」

「世上哪有神？神明不過人的寄託而已。」盛靈淵頓了頓，過了好一會，他輕聲說，「我麼？我大概是人的妄念吧……呵，太久了，不記得了。」

宣璣沒什麼力氣了，聲音得很低，囈語似的，盛靈淵說話本來就不搵不火，兩人在「子夜之」前最後一點時間聊起來，反而顯得格外心平氣和。

相比起來，肖征那邊要驚心魄多了。

那幾個非法闖赤淵大峽谷的直播「驢友」，此時正在前往一安置點的路上，畢春生和當地分局的小李負責照顧他們。

司機開車很穩，小李在副駕駛上昏昏睡，接到電話的時候眼還沒睜開。

傷患們都在後車廂裡睡著了，畢春生大姐在他們旁邊安靜地打著線，小李用力在自己臉上了一把，睡眼朦朧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喂，張隊，我快他們送到安置點了，馬上就……」

電話裡的同事打斷他：「小李，安靜聽我說。」

小李才聽了兩句，整個人激靈一下，這時，一道對向來的車與他們肩而過，車燈掃了過來，年輕的外勤實習生端著電話，僵地瞄了一眼後視鏡。

他在慘白的車燈裡對上了一雙眼睛——後車廂裡的小鬍子領隊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朝他看過來，而旁邊的畢春生還毫無察覺地數著線上的編織扣。

小李的冷汗下來了。

電話裡的同事低了聲音：「往前開，不要出馬腳，安置點我已經通知到了，咱們的人就埋伏在門口，別慌，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小李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試圖裝作若無其事：「啊……好的，知道了張隊。」

可他的聲音實在太繃了，說到最後，竟破了音。

糟了。

這時，畢春生抬起頭，一臉疑地朝他看過來：「小李冒了？」

小李才剛工作，頭一次出任務，就被迫跟窮兇極惡的嫌疑人共一車，小肚子已經開始轉筋，朝畢春生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哎喲，大姐說什麼來著？一上車就讓你關車窗、關車窗，不聽！吹著了不是？不聽老人言，吃虧不要錢！」畢春生數落他，「一會兒送完這幾個人，你趕回去休息吧——還有多遠哪？」

小李一愣，去看畢春生，見不聲地起眼皮，與他換了一個眼。

看出不對勁了！

「啊，馬上！」小李清了清嗓子，同時也說給電話裡的張隊聽，「還有一個路口，我已經能看見那個樓了。」

畢春生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一邊收線，一邊推醒那幾個「驢友」：「都醒醒，快到了啊。」

說著，像個心的老媽媽似的，從兜裡出一盒紙巾，分給那幾個人：「把臉，醒醒盹，別吹風冒。」

十點五十二分，車子緩緩開過路口，駛進了安置點，小李眼穿地看著門口守在那的幾個便外勤，手心的汗讓他幾乎不住手機。

「下車慢點，」畢春生第一個站起來，先抓住了斷的主播，把行最不方便地推了出去，「讓傷比較重的先走，小李，搭把手，扶人家一把。」

小李渾的繃到了極致，地咬著自己的牙關，接過那主播，像搶人一樣把拉了出來。

「哎，」斷的主播被他拽了個趔趄，「你輕點！幹什麼呀！」

「輕點，」畢春生的目意味深長地從花鏡後面出來，對小李說，「不慌。」

接著，又忙忙碌碌地把其他幾個人扶下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直擋著那小鬍子。

小李餘瞥見，接待安置點的便們開始朝這邊靠近。

畢春生將最後一個人推下車，這才好像剛發現那小鬍子：「哎，這怎麼還一位，快下來吧。」

一邊說，一邊要跳下車來，似乎是要給小鬍子讓地方。

外勤們已經了——

電石火間，那小鬍子突然覺到了什麼，面兇，在畢春生往下跳的瞬間，他抓住了的後脖頸子，活活將瘦小的中年人提了起來，拖上車，死死扣住的脖子。

「別過來！」

「不許！」

畢春生的花鏡被撞飛了，被迫墊腳仰頭。小鬍子面猙獰，的脖子、臉上開始浮現大片的祭文，他把畢春生整個人拎起來，擋住了自己的頭頸要害，只出一隻瘋狂的眼睛。

十點五十六分，雙方僵持住了。

「我掐死……掐死！你們試……試試！」小鬍子拖著畢春生，開始往車裡去，畢春生艱難地張了張，正要說什麼，那小鬍子猛地一掰的脖子，卡住了的氣管。畢春生的臉陡然憋紅了，離地的雙腳劇烈地掙，那小鬍子慘慘地說，「我知道你的特能是什麼，閉、。」

「狙擊手呢？」

「不行，找不到角度，人質把他擋住了！」

小李急道：「那不是有自閃避普通人的『銀子彈』嗎？」

「那個後勤的同志不是普通人，銀子彈分不清他倆！」

十點五十六分五十九秒……五十七。

秒針每往前蹭一秒，都像在催命。

五十七分十秒、五十七分二十秒——

「肖主任，現場負責人請示您，是否……」

「什麼？」

「是否……呃……是否……」

是否決定犧牲一個退居二線的普通職工，打斷這場喪心病狂的沉祭。

此時，異控局總部大樓燈火通明，總部會議室，所有的目都落在了總調度肖征上，各地分局負責人都在等他的命令。

都想讓他顧全大局，但也都會兔死狐悲。

十點五十八分五十秒——

「肖主任，還有一分鐘！」

肖征終於避無可避：「你們……」

就在這時，畢春生掙扎的雙手突然勾起兩手指，沖在場外勤打了個晦的手勢。

「等等！畢大姐打暗號說目標已經中招。」

五十九分二十秒，原本驚恐地躲在外勤後的主播突然晃了兩下，隨後一頭栽倒在地，很快，其他幾個「驢友」也跟一樣，接二連三地倒下，人事不省。

小李睜大了眼睛——畢春生遞給他們的那包紙巾！

三十秒，小鬍子也明顯踉蹌了一下，就在這時，看似毫無回手之力的畢春生猛地把自己蜷起來，狠狠地往後一撞。

小鬍子痛苦地悶哼一聲，一把抓住畢春生的頭髮，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裡扭打起來。

四十五秒，畢春生嘶啞地大喝一聲：「你沒力氣了！」

隨著的話音，小鬍子的手下意識地一鬆，隨後他嘶吼一聲，五已經扭曲得不像人，掙命一般地扼住了畢春生的嚨。

十、九、八……

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那貨車突然啟，只見一個不知什麼時候繞到車頭的外勤猛地拽住一個車，雙手變了一對熊掌，他「嗷」一嗓子，幾頓重的中車被他一手拽著，劇烈地抖了一下。

本來就是強弩之末的小鬍子驟然失去平衡。

五、四……

最後關頭，小鬍子一把撐住車門，垂死掙扎。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畢春生舉了起來！

二……

就在這時，一針憑空飛起，狠狠地紮進了小鬍子的脈門，小鬍子慘起來。

一！

畢春生落在地上，順勢滾開，咳得不上氣來——小鬍子眉心鑲著一顆閃著銀的子彈。

子時到了！

那銀子彈炸開，小鬍子整個被灼眼的銀吞沒。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異控局總部的死寂。

「肖主任，那孩子活著，生命徵穩定，準備送進低溫室手。」

肖征整個人都晃了一下。

趕上了！

現場，小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特能一直很肋，只能隔空移一些很小的件，雖說是外勤，卻只能湊合著在地方幹點輔助工作。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功攻擊別人，整個人已經了力。

畢春生那一口氣還沒倒過來，伏在地上說不出話來，遠遠地沖他比了個拇指。

與此同時，赤淵醫院裡，對時間已經沒有概念的宣璣覺到自己的鎖鏈輕輕一。

子夜之到了嗎？現在是什麼況？

這時，他聽見門外突然傳來一嗓子：「宣主任！我們功擊斃施咒者了！」

宣璣一個踉蹌：「你怎麼還沒走！不是說別在這礙手礙腳了嗎？」

平倩如茫然地說：「可你在這，讓我去哪啊宣主任？連老羅都在樓底下待命呢……」

宣璣：「你……」

電石火間，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但他沒能抓住——因為下一刻，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宣璣大腦來不及反應，人已經本能地往牆角退去。

白霧與鎖鏈中，那魔頭盛靈淵上染的白袍瞬間爬滿了祭文，麻麻的祭文讓他看起來就像披玄。

捆在他上的鐵索難以自抑地抖起來。

平倩如正好掙扎著探頭進來，一眼看見這一幕，嚇跪了：「等等！他怎麼還在！獻祭……獻祭不是失敗了嗎？！」

盛靈淵低低地笑了起來，接著，困在他上鎖鏈倏地崩開，一剎那間，強大的能量從他上開，霧氣中凝結的細小冰淩都結了刀子，淩厲地撞向四面八方。

醫院大樓裡玻璃盡碎，一個巨大的黑漩渦從空中升起，卷走了所有若若現的星辰，濃雲罩頂，電閃雷鳴。

目力所及之，所有路燈彷彿被狂風卷過的蠟燭，大片大片的沉寂下去，大峽谷裡蟄伏的飛鳥忍無可忍，群地朝空中瘋狂逃竄，宣璣角浸出了細細的痕，後背抵在牆角，他再也無力支撐，跪在了地上。

然而預想中的萬箭穿心卻並沒有到來。

一隻手勾住了他的後背，他被籠進了一條漆黑的廣袖中，那些冰凝的箭與他肩而過，留下了讓人慄的殺機。

接著，一離奇的香味驚醒了他快要凍裂的嗅覺——與此此景完全節的，那味道聞起來竟然潔淨、溫暖又華貴。

讓人聯想起雪夜裡，溫暖如春的宮殿。

「我還真是……」盛靈淵一拂袖，甩開手上的冰，輕拿輕放地護住了這個恐怕還沒年的小妖，嘆了口氣，他說，「高看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