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宣璣到底知不知道劍裡有什麼，這不好說。

雖然作為謀論者，盛靈淵是這麼認為的，但沒有確準之前，他不該出破綻——因為他這會兒是兩眼一抹黑，知道的東西很有限，話也聽不太懂，而且被困劍中，又是個任人宰割的狀態。對盛靈淵來說，最理智的選擇，應該就是不聲，冷眼旁觀。

而從理論上說，本命劍不可能割傷自己，要不然宣璣每天把劍往後脊，早把自己高位截癱了。

可盛靈淵實在沒想到，這個鐵「」跑著跑著居然還騰空而起了！他一時失神，劍刃到人皮的瞬間，對鮮的居然蓋過了理智。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手上本來就皮薄管多，重劍一下嵌進了手心皮裡，半寸有餘，流如注，槽眨眼灌滿了，旁邊羅翠翠聽見靜，探頭一看，「媽呀」一嗓子，領口袖口和腳腕同時冒出了一圈綠蘿，整個人都變得綠油油的，把嗓子都喊劈了：「！啊！我的媽！好多！快停車……不是，那個……快救命！」

他把飛機都喊顛簸了，就不知道過來幫個忙。

平倩如一躍而起，忘瞭解安全帶，又被拽了回去，兜裡巧克力和魚皮豆滾得滿地都是。

只有楊還算鎮定，放下書往這邊看了一眼，然而不等宣璣開口，此人就起直奔廁所，尿遁了。

宣璣：「……」

這幫親同事。

重劍的劍刃像長在了他手心裡，貪婪地吮吸著他的氣。

這麼大的破綻，反正也來不及找補了，盛靈淵很有點「既來之，則安之」的脾氣，既然割都割破了，覆水難收，索將劍上的吸了個痛快。他就像個寒迫的人，在寒冬臘月裡，喝到了一碗滾燙的湯，整個人都暖和過來了——可能是在深淵裡冷慣了，他這才發現，自己差點忘了溫暖的滋味。

神智瞬間清明了許多，視野也開闊了，甚至可以過重劍，將整架小飛機裡有什麼盡收眼底。

在飛機「隆隆」的噪音裡，宣璣耳邊幻聽似的浮起一聲喟嘆：「好鮮……」

宣璣胳膊上的青筋暴跳，心說：「這他媽是拿我當生蠔嘬嗎？」

他顧不上飛機上應該明火，另一隻手蘸著，飛快地在劍上畫了個複雜的符文，重劍隨他心意燒了起來，「嗆啷」一聲從他手心落，那人悶哼一聲。

宣璣在火警響起來之前手一攏，將劍上的火苗攥進手心裡，與此同時，他好像在那劍反看見了一雙溫多的眼睛，被火熏得發紅，卻仍帶著點笑意，溫得讓人骨悚然。

盛靈淵被火焰燎了一下，嗆咳幾聲，再開口，嗓子就有點啞，卻仍興致地問：「生蠔是什麼？」

這時，平倩如終於擺了安全帶，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宣璣怕到這把危險的劍，一腳踩住掉在地上的重劍，將它往座椅底下一躺，盛靈淵剛得了實惠，不在乎榮辱，隨便他踩。

「主任，沒事吧主任？割哪了？」平倩如被一地的嚇了一跳，帶著哭腔問，「大脈嗎？」

宣璣：「……閨，盼我點好行嗎？」

「我我我們有急救箱，我這就給你找去，你你你再堅持一會啊。」平倩如慌手慌腳地跑了兩步，又回頭，「堅持一會！」

「哎，」宣璣無奈地沖一點頭，「快去吧，別摔了。」

本命劍畢竟是本命劍，重劍一離手掌，他的傷口就開始自主癒合了，幾句話的功夫，被割斷的手筋已經開始自己修復，宣璣托著自己的傷手，目落到座椅下出一角的劍柄上，神莫測。

他借著飛機的噪音，低聲音說：「你有點忘恩負義吧……陛下？」

打從他有記憶開始，這把劍就一直陪著他，相當於是一骨頭，本命劍收不回去的事別說是他，翻遍整個族中記錄也聞所未聞，肯定和沉祭召喚出的惡鬼濺在上面的有關係。那不知名的惡鬼長著一張和他夢裡一模一樣的臉，他從赤淵蘇醒時，驚的變異樹排列的圖形也在他夢裡出現過，還有他在醫院裡殺心的瞬間崩裂的聖火戒指……如果歷代族長都做過同樣一個夢，那麼這個惡鬼和他們「守火人」一族一定有千萬縷的聯繫。

宣璣是在中午睡醒後覺得不對勁的，他夢見邊有呼吸聲的同時，覺得劍比平時冰冷了不，而真正讓他確準這把劍出問題的，是那只鏡花水月蝶——他靠近那隻蝴蝶的時候，蝴蝶翅膀上的一對笑臉變了，一邊變了驚懼臉，一邊變了哭臉。

驚懼好理解，宣璣辟邪，是這些東西的天然剋星，那蝴蝶看見他，可能就相當於看見一座大型火葬場。

可那委屈的小哭臉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這隻蝴蝶除了格外長壽能生之外，沒有額外進化出「蝶格分裂」的本事，那就只能是它覺到了另一個人……或者說，另一個什麼東西的存在。

他的劍生於烈火，諸邪退避，按理說不該有什麼東西能附在這上面。可如果是那個魔頭……倒也不是不可能發生這種離奇的事，畢竟聖火戒指都護著他。

那魔頭不顧沉祭反噬，殺畢春生的時候說了句話，當時只有離得最近的宣璣聽見了。那話裡有兩個字眼讓他很在意，一個是「朕」，一個是「爾等」。

「等」似乎在暗示畢春生後還有人。

而「朕」在九州之前——確切說，是第一次「平淵之戰」以前，只是個普通的自稱，誰都用。後來平帝野心膨脹，開始征戰赤淵時，才把這個字變皇家專用。那麼口這麼說的人，要麼生於平帝之前的年代，要麼是之後某一任的帝王。【注】

除了個別敗家的亡國之君，大部分帝王死後都有不產。

只有兩個人埋骨赤淵，一個是「平淵之戰」裡死無葬之地的齊平帝，還有一個是瘋得沒邊，自己跳下去的武帝。

而齊的國姓就是「盛」。

那麼他會是誰？

宣璣不確定，所以他含糊其辭，打算先隨便詐一下試試。

不料他話音剛落，就聽見耳邊那沙啞的聲音低低地笑起來：「那你打算讓我怎麼報恩呢？」

這句話倒是沒什麼，後面還跟著一句更驚悚的。

宣璣又聽見那劍裡的魔頭說：「原來如此，這小鬼好會裝模作樣。」

宣璣腦子裡空白了一瞬，隨後全的都炸了起來：「臥槽，他聽得見我在想什麼！」

與此同時，劍裡的盛靈淵「聽」見了他這句口，也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兩人的反應相當一致，幾乎同時各自放空了大腦，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截斷所有思緒——宣璣開始專心致志地數羅翠翠頭頂的，劍裡的盛靈淵則默誦起了完全聽不懂的古經。

這兩位都屬於帶著無數面，心裡城府千重的類型，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被迫跟一個立場不明的陌生人「心意相通」。

還通得不能再通！

心思很深的人，能控制自己每一分的微表，有些高手甚至能確安排自己的肢語言，可誰能控制住自己的腦子呢？

羅翠翠同志的頭髮不數，宣璣很快數到了頭，他黔驢技窮，一個念頭還是忍不住冒了出來：「見了鬼了，這都什麼破事？」

盛靈淵佶屈聱牙的古經裡夾了一句咬牙切齒的「不錯」。

宣璣：「異控局克我，年底不開我十四個月的月薪，這事沒完。」

盛靈淵的經文雖然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懂，但宣璣從發音上判斷，他背重了一句，並且來回重複了三四遍，終於忍不住出一句：「沉祭文的始作俑者，我必將其千刀萬剮。」

宣璣：「所以沉祭文有始作俑者？畢春生真的只是檯面上的一個傀儡？」

他一個問題拋出去，盛靈淵那邊同時冒出兩個聲音，一個是他平時說話時那種慢條斯理又遊刃有餘的語氣，還伴隨一聲輕笑：「你猜」。

另一個是冷冰冰的：「廢話」。

宣璣：「……」

魔頭前輩，你這樣好分啊。

盛靈淵心口不一是本能反應，說完，他自己也反應過來了：「……分是什麼意思？」

「『分』就是……」宣璣一時解釋不清楚，心如麻，心裡雜音響一團，最後彙聚一句，「我他媽好崩潰啊。」

盛靈淵還沒學會「崩潰」這個詞，於是他那邊各種各樣的古經古文七八糟地挨個響了一遍，間或好像還夾雜著幾句古代謠。

這時，平倩如終於翻出了飛機上的急救箱，一路小跑回來，語無倫次道：「怎麼樣了？主任，我以前沒用過這個急救箱，怎麼急？」

「唔……首先，麻煩你遞給我一塊紙巾。」宣璣把傷的手抬起來給看，方才流如注的傷口已經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白印，「然後告訴我這地毯清理費局裡給報銷，是吧？」

平倩如呆滯的看著他的手。

宣璣乾地說：「不好意思啊，你來晚了，沒能見到它最後一面。」

平倩如總共跟新老大出過兩次差，第一次電閃雷鳴、冰火加，最後還炸了大樓，第二次還沒到地方就流滿地，大概也覺得這臨時工老大是個災星。大家都是特能，災星格外「特」，也可以理解，於是欣然接了宣璣詭異癒合的傷口，幫他一起清理了跡。

宣璣反覆做了些機械的洗工作，盛靈淵則把經史子集來回車軲轆了好幾遍，倆人終於各自冷靜了一點。

宣璣打發了平倩如，把重劍從座椅底下「請」了出來，朝小窗往外去，盯著茫茫雲海，心裡對盛靈淵說：「我說前輩，你有別的主意嗎？」

盛靈淵言簡意賅：「放我出來。」

宣璣：「我也想放，問題我連您怎麼進去的都不知道。」

這是實話，到了這地步，他倆不說實話也沒什麼意義了。

盛靈淵：「碎劍。」

「看得出您不怕死了。」宣璣說，「這是我的本命劍，人在劍就在，我就算捨得砸，也不知道怎麼砸，除非咱倆一起自殺。」

盛靈淵上沒吭聲，心想：「那也比這樣好。」

宣璣：「要死你自便，我不，我還沒活夠呢。」

盛靈淵很想「自便」，可惜有心無力，只好跟著他一起一籌莫展，聽見溜回座位上的準研究生楊在那「嗡嗡」背書。

「齊武帝盛瀟，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呃……還有個什麼來著？」他翻開書看了一眼，「哦，改革家——齊武帝盛瀟，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改革家、軍事家、思想家……」

宣璣：「哎，不是政治家嗎？」

楊翻著細長的小眼鏡瞄了他一眼：「……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

宣璣開始懷疑這個所謂「大百科」的水分了：「你第一遍念的不是『政治家、軍事家和改革家』嗎？」

楊翻開書看了一眼，氣鼓鼓地背過去，皮子不出聲了。

宣璣這會心如勺，腦子裡什麼都不敢想，跟一心求死的大魔頭也沒什麼話聊，於是決定去「招貓逗狗」，他手很欠地長了胳膊，走了楊手裡的複習資料：「謔，咱都快到站了，你剛背到第二段啊——不是，小楊同志，你是不是就是四六級單詞背半年，最後只認識『abandon』的那路人啊。」

「胡說，」楊臉紅脖子地跳起來反駁，「我有一次都背到『abyss』了！」

他說著，一把搶過自己的複習資料，飛機廣播裡提示即將準備降落，楊的胳膊肘撞在小吧臺上，磕到了麻筋，複習資料飛了出去，正面朝上攤開——

只見上面高筆劃著重點：「齊武帝盛瀟，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改革家，也是一位毀譽參半的暴君。」

作者有話要說：

注：本文有關歷史上的一切都是我瞎胡編的哈。

為免誤導，說明一下，「朕」這個字在我國古代——很古很古的時候，就是個自稱，不限於皇家（小時候課文裡學過的那個「朕皇考曰伯庸」就是這個字）大概秦朝之後開始用於帝王，但其實也不常用，只是一些重大場合或者書面語，史記裡秦漢的帝王們說話，很多還是自稱「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