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前任，其實不太切。

黎出了宴客廳的大門之後才想起來。

在他曾經倒追段明煬的那一年多時間裡，段明煬從來沒答應過他。

這話聽著仿佛他是一個癡心卑微的可憐蟲，但實際上，在最後挑明真相彼此決裂的那一天之前，黎一直覺得，段明煬才是可憐的那一個。

因為他倒追段明煬的起因，並非什麼浪漫的一見鍾，而是一場稚衝的報復。

彼時，黎家位居本市財富排行榜前榜首，江家和段家隨其後。他是商界巨頭黎正宏的獨生子，從小盡萬般努力寵，格上難免有些任驕縱，肆意妄為，但有家裡擔著，只要他不違法犯紀，怎麼鬧騰都有人替他收拾殘局。

所以黎十五歲之前的人生，可謂順風順水，不知道“挫折”二字怎麼寫。

直到十五歲那年他父母突然離婚。

這對任何一個於青春期的孩子來說都不亞於晴天霹靂，他震驚、痛苦、彷徨，死拽著媽媽的服不讓走，歇斯底里地問他爸爸為什麼媽媽要離開他們。

然而黎正宏只是沉痛地了他的頭，說：“是爸爸的錯。”

年人不懂大人這話語背後的無奈與心酸，把它當了真。

他們的父子關係從那一天開始惡化。尤其是當他某天突然發現自己父親與男下屬曖昧不清的關係後，便單方面篤定了母親是由於這個原因而離開了他。

可無論黎如何激烈地抗議反對，黎正弘都沒有辭退那名男下屬，也沒有解釋離婚的真正原因。

父親的緘口不言未能緩和倆人之間的關係，反而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瀕臨徹底崩塌。

於是便有了這場一時興起的報復。

黎仍記得那一天，他渾渾噩噩地上完了全部的課程，被教授的種種專業英語語搞得頭昏腦漲，腦子應該算不得多清醒，否則也不會突發奇想，風風火火地開著跑車去了學校附近的gay吧。

目的只是為了找個男人氣一氣最近準備給他介紹富家小姐的黎正宏。

你自己和男人搞，氣走我媽，破壞聖潔的婚姻承諾，還妄想讓我循規蹈矩、按你的計畫聯姻？

做夢。

然而到了酒吧，一打開門，一陣劇烈的電子音浪迎面撲來，人聲鼎沸，震得耳發痛，黎差點就想轉走人。

他平日裡去的酒吧都比這高檔百倍，環境靜謐燈和，客人也是非富即貴，品酒閒談間一派優雅矜貴的氛圍，哪兒會有這種五彩燈和震天地的俗樂？

但轉眼間後邊又湧進來了四五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催促他往裡走，別堵在門口。黎只好先走進了酒吧，想著姑且看看有沒有能得了眼的。

他的目在場上快速地掃了圈，繚的彩燈照得人臉模糊，識別不清細節。

既然一樣要找個男人當件來氣他爸，他傾向於找個好看的。反正也只是逢場作戲，他不可能真把自己搭進去。

略看下來，姿尚可的不，然而多數是外國人。

相比之下，他更希找個會說中文的，通上的阻礙能小點兒，到時候配合起來騙他爸更默契些。

這時，恰逢一首歌停了，魔的燈暫時退場，視線稍稍明朗。

黎往場子中央走近了幾步，不經意間一瞥，目忽然及到了一道穿梭于人群之中的影，頓時眼睛一亮。

那人黑髮黑眸，穿著黑白制服，在一群發誇張著裝花哨的客人之中顯得相當惹眼。

看外表應該只是一名服務生，可他那步伐穩健的拔姿、以及那微微垂下的眼簾和沒有一弧度的線，都令他看起來像一位遭遇貶謫的位高權重之人，於喧囂，含垢忍辱。

有種鬱的貴氣。

黎嘖嘖兩聲，了下。

有點意思，就這人吧。

那服務生剛送完一酒，正夾著空盤往吧臺走。黎目如鷹般追隨著他，理了理著裝，手兜，也朝吧臺走，心裡琢磨著出多錢能讓對方乖乖聽話。

五十萬該夠了吧？演個男友又不是什麼難事，頂多給一百萬，要再往上加，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到達吧臺需要經過舞池，此刻新一的電子樂響起，那些尚未盡興的男人又開始扭腰頂，群魔舞，作幅度大得阻礙了過道。

黎不得不撥開人群往前走，即將到達吧臺時，頭頂眼花繚的彩燈一晃，冷不防地被人掐了下屁。

“小甜心。”一頭花臂大漢在他背後，油膩膩地用中文說，“你長得真漂亮，亞洲人？咱倆是老鄉，要不要跟哥哥玩玩？”

“……玩個JB。”

“喲，好辣，上來就要玩JB？”

黎眼角一。

送上門的人頭，不要白不要。

只不過這兒人多眼雜，要是鬧來了員警還麻煩。

不管私下裡什麼模樣，公眾場合依舊要維持風度，這是上流圈心照不宣的。

他在這方面尤為擅長，在家可以和他爸鬧得天翻地覆摔盤子砸花瓶，出了門，仍然是高雅瀟灑談笑風生的黎家爺，看不出一點惡劣因數。曾有一位知名導演誇他有當演員的天賦，悲歡喜怒皆藏於心，也不知這話算是褒義還是貶義。

當下，黎腦中的念頭一閃而過，便微微起脖子，弓起背，令自己的形矮了一小截。轉過頭時，眉眼低垂，睫濃纖長，像只綿的小羊羔，溫順而無害。

他咬了咬，抬眼看向那頭，輕聲說：“我們去後門吧……那裡蔽。”

一般酒吧後門都沒攝像頭，就算打殘了也不會查到他頭上。

頭面上一喜，笑著來攬他的肩：“這麼浪？我喜歡，走吧，小甜心。”

黎側不著痕跡地躲開了鹹豬手，正先行走向後門，突然眼前線一暗，被橫穿出來的一人擋住了去路。

“先生，您點的Dry Martini好了。”

竟是先前看中的那位元服務生。

對方站在他面前，軀比他剛才遠遠去時還要高大些，手上平穩地端著鍍銀託盤，酒杯中澄澈明的馬天尼卻在大幅晃漾，似乎經歷了一段疾路。酒中的冰塊將玻璃杯出了一層寒冷的霧氣，更襯出面前人冷峻的面容。

“本店規定酒杯不能帶出店去，請您在店喝完。”服務生看都沒看那頭一眼，只盯著他，用英文說：“如果您喝醉了或者遇到了其他麻煩，可以向我們求助，我們會幫忙的。”

黎自然聽得懂這話裡的意思，稍意外，沒想到這小服務生心地還善良？

他沖對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我會在店喝完的，謝謝你提醒。”

“不客氣。”服務生微微頷首，離開他們又走回了吧臺，看樣子是要重新調一杯酒。

所以這杯酒算是請他了？

黎就著杯沿抿了一小口，冰涼的酒而下，卻令腹中升起一熱意。

倒是很久沒被陌生人這樣關心過了。

平日裡來自家人朋友的關切其實並不算，但這些年裡，曾經單純的年玩伴們一個個了計較利益得失的俗人，十分友被橫流的現實分裂了三分客套七分諂，純粹的不含任何目的的關切已然為一種奢侈，也就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仍舊臭味相投。

至於家人……

黎冷笑一聲，仰頭將辛辣的馬天尼一飲而盡，間登時燒起一團烈火。

他爸對他的關心，不過是一種愧疚補償罷了。

頭急，見他遲遲不走，催促道：“酒有什麼好喝的？快走了，一會兒讓你吃更好吃的東西。”

“我去還個酒杯，你去後門等我。”黎了潤的，漾開一個算不得純良的笑。

頭結一滾：“嘿嘿……可別讓我等太久。”說罷先行轉離開了。

黎冷眼瞧著他離去的背影，嗤了聲“找死”，隨即端著空酒杯走向吧臺。

那服務生正在等調酒師調酒，側對著他，鼻樑高，眉眼深邃，下顎線如刀刻般利，若不是穿著制服打著領結，說是酒吧老闆都不會有人懷疑。

“你好。”黎溫聲打了個招呼，“酒杯還你，我……”

他尚未說完，忽然腳下一絆，直地朝前方倒去——

意料之地撞一個實的膛。

“您還好嗎，先生？”那服務生低沉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比方才的馬天尼還要醇厚。

“沒事，就是有點暈……可能酒喝得急了。”黎按著自己的太，眉頭深鎖，極為不適的樣子，勉強撐起一笑來，抬頭看向那服務生：“謝謝你，剛剛幫我解圍……”

他們此刻的距離極近，他幾乎被對方摟在懷裡，這服務生上沒什麼熏人的酒氣，反而有一清爽的皂香，想來是個乾淨的人。

他平時很和人這麼親接，更別提是個男人，當下卻不知為何，一點兒不覺得噁心。

這人應該也對他有點意思？畢竟在gay吧工作，而且……黎對自己值的殺傷力向來有一萬分自信。

當前，等會兒再加上金錢利，今晚估計就能有條唯他是從的小狗了，到時候他說什麼就做什麼，要氣他爸還不是易如反掌。

“我還以為是我多管閒事了。”

服務生冷不防地發問。

“您難道不是準備跟他出去嗎？”

黎心裡正撥著的小算盤猛地剎住。

……怎麼語氣冷冰冰的？不應該是溫憐的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他胡謅了句，將問題拋回去，“那你為什麼還要攔住我呀？”

這個“呀”字的矯尾音令他自個兒都起了一皮疙瘩。

“以防萬一，沒事就好。”

服務生對他的賣力表演似乎不為所，扶直了他便不再看他一眼，接過調酒師新調好的馬天尼，放上託盤，準備去給客人送酒。

黎人生頭一回對自己的魅力指數產生了一不確定。

還是說這人瞎了？

“等等！”他拽住了對方的角，隨口找了個留人的理由，“剛剛你給我的那杯酒，多錢？我付給你吧。”

“不用了。”

“這怎麼行呢……”他輕咬下，撒似地搖了搖對方的角，“你告訴我嘛……否則你幫了我還要自己賠錢，我會良心不安的。”

服務生微微皺眉：“我現在有點忙，等下班再說吧。”

“嗯，好！”黎立馬綻開一個燦爛的笑，仿佛不諳世事的純真年。

“我等你哦！”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在滿場的選擇裡，偏偏選中了最致命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