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瞬間，黎其實心虛了一剎那。

他並沒有周全的計畫，只不過是方才從宴客廳出來，吹了會晚風，腦子清醒些了後，臨時起意罷了。

他爸的案子這些年一直沒有突破口，前陣子好不容易尋到一線索，還沒來得及實施行，就被段明煬橫一腳截斷了，也不知道段家是不是發現了他接這個代言的目的，倘若真是如此，那便不能輕舉妄了。

但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良策，段明煬這人不吃，他這人不服，僵持下去誰也討不了好。

不幸中的萬幸是，段明煬並非完全站在段家那一邊。

依他倆目前的境，最好的折中辦法，唯有合作。

反正他想搶回代言人的最終目的，本就是指向段家的，這樣一來，反倒走捷徑了。

“黎先生這話倒是讓我有些意外。”段明煬轉過，“就剛才在包廂發生的事來看，黎先生似乎不是合作的態度。”

“段總對我什麼態度，我就是什麼態度。段總願意合作，我就是合作的態度。”黎笑了笑，“不過您可別誤會，舊賬還是要算的，只是暫時先擱一擱，我想，我們現在都有更重要的事做。”

“我有什麼重要的事？”段明煬似乎來了興趣。

“你雖然接管了大部分家族產業，但繼承權還在你哥那兒，不是嗎？”黎一針見道，“說得難聽點，你現在只是你哥的助手，幹得再賣力，只要你爸這個董事長不改變心意，一切都是為他人做嫁。但你爸不可能真讓你做繼承人，他只是在利用你制約段夫人娘家獨吞家產，我說的對嗎？”

段明煬緘口不言，目沉沉，過愈來愈深的夜看他，令人心悸：“沒想到黎先生有關注我的近況，我還以為——”

他竟主靠近了一步。

“你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我了。”

這回答本對不上問題。

黎微怔，視線上移，看向比他稍高些的段明煬。

恍惚間，他似乎覺得，段明煬其實也沒有變化多。

依舊是棱角分明的廓，深邃的眉眼間依舊凝聚著一化不開的鬱，這雙冷沉的眼眸，也依舊毫無溫度。

唯一一次看到段明煬眼中的溫度，大概是他們決裂前的最後一晚，在床上的時候。

但那次他喝得太醉了，只記得遊弋於全的大手很燙，落於齒間的深吻很燙，馳騁逞兇於的更燙，卻不記得段明煬的目究竟有沒有為他而燃。

他不願回憶，怕回憶起來，發現當時段明煬的目也是冷的。

冷冷地看著他臣服於下，沉淪於，扭腰擺，癡迷索吻，像一個浪的，尊嚴盡失，醜態畢現。

也難怪段明煬會將他放浪形骸的不堪模樣錄下，作為威脅他的把柄。

看高傲者墮落，向來是權貴的樂趣。

所幸他天生一流的演技在那最黑暗的一天被到了極致，除了聲音有些啞，從電話裡聽不出任何肝腸寸斷的痕跡，即便裡還殘留著段明煬前一晚弄進去的東西，腰酸疼得站都站不太穩，口氣依然是冷傲刺人的：

“段明煬，你以為玩了我是不是？我告訴你，是我玩了你！你在我眼裡就是條狗，就算現在反咬我一口，你也是條狗，和你爸一樣骯髒噁心，真以為我對你了？就憑你？做夢！”

“滾！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這是他五年前對段明煬說的最後一句話。

聽著似乎很難聽很傷人，但在當時段明煬背叛拋棄了他、聯合段家將他爸送監獄的形下，這話已經算輕的了。況且冷如段明煬，又豈會被這種氣話所傷？或許還覺得他才像一條失了智罵人的瘋狗，可笑又可悲。

所以此刻段明煬突然說出這句話，著實讓黎有些意外。

他居然還記得。

“不想看到……這不還是看到了嗎？”黎忍著往後退的念頭，直面段明煬的威，“段總得了勢還纏著我不放，把我趕盡殺絕，又有什麼好？不如跟我合作，這樣你既能得到你想要的家產，我也能達我的目的，兩全其。”

段明煬淡淡地問：“你有什麼目的？”

“我要證明我爸的清白。”黎道，“我還要你爸和你哥被踢出董事會，你看，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是嗎。”段明煬卻仿佛不太認可，但也沒否認，而是問：“那目標達後，黎先生要怎麼做？繼續對付我嗎？”

“當然啊。”黎笑得出一口白牙，“我沒現在整死你就不錯了，難道你還指我原諒你？”

不知是不是夜太深朦朧了視線，黎似乎看見段明煬臉上劃過一悵然，再凝神一看，依舊是那張面無表的臉。

“那黎先生所謂的用自己當砝碼，又是何意？”

“你總算問到重點了。”黎給他解釋，“你爸我暫時對付不了，但你哥把柄還多的，我們可以先從他上下手。”

“如何下手？”

“我聽說你哥喜歡包養小明星？那我——”

他還沒說完，就見段明煬的臉突然沉了下去：“你想以試險？”

“怎麼可能。”黎被他的腦回路驚到了，“我是小明星嗎？我是大明星！你哥也不喜歡男的吧？”

段明煬的臉稍霽：“段興燁沒那麼好對付。”

黎一聽有戲，便道：“不好對付所以更應該從長計議，段總，你要相信我在娛樂圈的人脈，你哥的枕邊人一個接著一個，總有我能套出話來幫到你的時候。”

“黎先生的人脈確實很廣。”段明煬語氣似乎有些嘲諷，“枕邊人或許比我哥還多。”

“彼此彼此。”黎笑笑，“段總要是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介紹幾個，保證比林澄更適合你，他還是太了，什麼都不懂——”

“那你呢？”

“什麼？”

“我說，你呢？”段明煬又主靠近了一步，低聲音，“黎先生，我們的合作，或許可以再深一些。”

黎錯愕。

儘管早已知曉了這人惡劣的品，但畢竟也曾相一年多，他對段明煬的印象，不可避免地殘留著大段對方曾偽裝出來的模樣：沉穩而克制，冷靜而細緻，鬱的表像下流淌著溫的暖意。決裂那天殘酷無的段明煬仿佛是噩夢裡出現的臆想。

可此刻，段明煬臉上分明沒有一曖昧的痕跡，卻堂而皇之地暗示易，像其他得勢的權貴一樣，妄意地踐踏他人的自尊，以為靠金錢權利便能辱他。

現實是假的，噩夢才是真的。

黎又回想起那個酒氣濃重的夜晚，他們纏，自己迷地承歡，摟著段明煬的脖頸一遍遍地喊著“明煬……”，宛如親無間的人。

現在想來，或許那次在段明煬眼裡，也不過是一場易。他付出了一年多的時間力，甚至將他爸的機洩給了對方，於是素來冷淡的段明煬一反常態，作為獎勵抑或憐憫，施捨給了他一次上的安。

一念及此，黎只覺胃裡一陣痙攣，幾嘔吐。

“段總是想辱我嗎？還是說……段總被我睡過一次，就對我念念不忘？”

段明煬的眼神微輕蔑：“黎先生還是這般自信，或者說，自負。”

“過獎。可惜段總並沒有令我念念不忘。”黎回敬，“而且當時我喝醉了，也沒有多願。段總可否念在這份上，彌補我一下，考慮考慮我的提議？”

“黎先生的記憶似乎有些偏差，我記得你那晚的樣子……很。”

“是嗎？我怎麼沒那個印象。”黎不帶溫度地笑了笑，“可能是後來更的夜晚太多了，記不得也正常。”

段明煬聞言，目陡然變得鷙，薄繃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像是於發怒的邊緣。可忍了幾秒，終究沒有發作，只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一個疏遠的距離。

接著，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張私人名片，遞給他，又變回了冷漠的公事口吻：

“你可以留在爍星，但之後的演藝事務都要經由我批準，經紀人也會換掉，不能擅自行。我哥那邊，有進展了直接聯繫我。”

黎接過名片看了眼，笑笑：“行啊。”

“還有。”段明煬已經拉開了車門，側過頭來，“跟我合作的事，不準與任何人提起，否則立即終止。”

“沒問題，段總放心。”

段明煬沒再回他，連聲道別都沒有，直接坐進了車裡。邁赫的引擎聲一響，分散在四周的保鏢便聞聲聚攏，上了另兩輛車，一前一後地護送著段明煬揚長而去。

晚風寒意陣陣，的襯衫在上更覺冰涼，黎站在原地出神了會兒，自嘲一笑。

人變了仇人，居然還能從仇人變夥伴，真是世事難料。

他蹲下，用段明煬給的名片包住了地上的煙頭，連同剛買的一整包煙和打火機，一併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還是以前用的那個國號碼。

這冷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倒是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