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煬今晚難得話多，回去的一路上說了不目前本市商界的形勢和機，若是相關從業人士聽了，必定覺得若獲珍寶，可惜到了黎這個不懂行的門外漢這兒，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只要是跟自家無關的，一個字都沒往心裡去。

比起這些無聊冗長的分析，他更在乎什麼時候能吃上晚飯。

這一趟出門期間滴水未進，來回折騰，他又有傷在，得實在有些不了，埋怨了一路黑心老闆榨員工不給飯吃。

沒想到回到段明煬家，走進門一看，餐桌上竟然擺了一桌的緻菜肴，從前菜到甜點，應有盡有。

餐桌中央還擺著個鍍金燭臺，著三白的香薰蠟燭，空氣中飄散著食的濃郁香味和柑橘味的清新香氣。

“你家養了個田螺姑娘嗎？”黎驚奇了，“什麼時候做的？”

段明煬開一把椅子坐下：“我們出門之後。”

“好啊段總，原來你早就打算去去就回來了，還故意讓我打扮那麼久，玩兒我呢？”

“出席宴會，總要面些。”

黎也坐下，松了松領結，含笑看他，琥珀的眼中映了兩簇燭，明明暗暗，像是正在施咒的巫師，專攻奪人心魄。

“那我今天，還算面嗎？”

段明煬倒了兩杯紅酒，一杯遞給他：“帶黎先生出席，不是為了面。”

“嗯？那是為了什麼？”

“鐺！”酒杯對發出清脆聲響。

段明煬在仰頭飲酒前頓了頓。

“為了驚豔。”

黎微怔，隨即一笑：“倒是難得聽見你誇我。”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會高興上一整天。

然而現在……他有點搞不清楚，對面這人這幾天對自己各種示好，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可別是玩膩了乖巧甜心，對他這樣不服的烈野馬產生了興趣。

那還真是諷刺。

親手把他折磨這般態度，如今又想親手把他調教回來。

做什麼夢呢，傻子才會從廢墟裡刨回殘垣斷壁。

這頓飯吃得難得融洽，沒有了往日的槍舌戰和明嘲暗諷，他們倆之間氣氛和平得仿佛是稔已久的朋友，堪稱奇景。

黎心還算不錯，吃完飯沒像之前一樣嚷著要離開，丟下碗筷直接上了樓去洗澡，完全把這兒當作了自己家。

洗完澡，得換上新的膏藥，他自己沒法準，本打算隨便得了，結果段明煬剛好路過房間，見他在鏡子前彆彆扭扭地長手臂胡往背後，不容分說地將他按趴在了床上，起他的服，是要幫他膏藥。

黎鬥不過，乾脆心安理得地服務，上沒個正經：“段總對我用強，居然不是為了上-我，而是為了上藥，說出去會有人信嗎？”

段明煬沒理他，他就繼續貧：“段總對上了你床的人都這麼溫嗎？不管他是來跟你做-的，還是來跟你作對的？”

“好了。”段明煬放下他的服，站起，淡淡道，“一會兒林澄要來，你就呆在這個房間，別出去。”

黎的笑容一滯。

一整晚的愉悅剎那間如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黎先生說錯了。”段明煬攏了攏自己的浴袍，“不是我不放過他，是你不放過他。”

“我怎麼了？”

“澄澄他有點雛鳥節，當初就是仰慕你才踏了這個圈子，你再這麼照顧他，仰慕可就要變慕了。”

“慕我也總比跟著你強，起碼我不會玩弄他。”黎冷著臉站起來，攔在他面前，“除非你把我趕走，否則今晚別想讓林澄來陪你。”

隔壁房間就是段明煬的臥室，一想到他們兩個在房間裡做什麼，他怎麼可能睡得著？

段明煬：“黎先生，你這麼固執，真的僅僅是為了林澄著想嗎？還是說……你吃醋了？”

“段總過於自了，我要是對你有什麼想法，昨晚就該付諸行了。”

這時，樓下玄關傳來了大門關上的聲響，接著，便是一聲喊：“明煬哥！你在嗎？”

黎聽見林澄的聲音，登時失笑：“你居然把家裡鑰匙都給他了？”

段明煬挑眉：“有問題嗎？”

“……沒有。”

只不過是想到，有的人在門口蹲守一兩個月吃盡了閉門羹，有的人卻輕而易舉地拿到了鑰匙自由出。

眼前的事實一再提醒他，當年他在段明煬心裡的地位，可能連一個隨便玩玩的小人都不如。

段明煬朝他走近了一步：“黎先生真要阻攔我？”

黎直脊背：“當然，說到做到。”

“好，那就按你說的。”段明煬氣定神閑，“請離開我家吧。”

黎怔了怔，沒料到他那麼乾脆：“……你真趕我走？”

“我既然可以讓你留下來，為什麼不能趕你走？”

樓下的林澄喚了幾聲無人回應，自己走上了樓，聽見談話聲，尋到房間來，一見他們倆人，詫異道：“哥，你怎麼在這兒？”

黎尚未開口，段明煬先繞過了他，直接攬住林澄往外走：“他來做客，這就要走了，我們去房間說。”

“段明煬！”

三個人齊刷刷停頓住。

黎臉發黑：“我警告你——”

“黎先生又要警告我了？”段明煬打斷了他的話，眼中似有嘲諷，“你除了虛張聲勢地警告我，還能做點別的嗎？”

黎聽見這話，差點捋起袖子沖上去幹架，看在林澄的份上，生生按捺住了。

“我是做不了什麼，但有我在，你別想再對他做什麼！”

林澄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是……哥，明煬哥，你們到底在吵什麼啊？怎麼好像每次我一來，你們都會吵起來，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段明煬按住他：“沒什麼，澄澄，你哥只是不甘心而已。”

“啊？不甘心什麼？”

“不甘心你有我家裡鑰匙，不甘心你我照顧，不甘心……為什麼他不是你。”

段明煬的話語像一把鋒利決絕的刀，殘忍地剖開眼前人的心臟。

“我說得對不對，黎先生？”

黎咬著牙關，握拳頭，指甲幾乎嵌手心的裡。

他緩緩地深呼吸，鬱結在口的悶塞卻怎麼也揮散不去，聲音沉而尖銳，像把年久生銹的劍，被數年的怨氣與惱恨所腐蝕，寒氣人，陡然出鞘，與刀對撞。

“你可真把自己當個東西，忘了我當年在電話裡怎麼說的了嗎？”

[你在我眼裡就是條狗。]

段明煬眼中的溫度驟然降了下去。

“為什麼不甘心這些啊……”林澄意識到問題好像出在自己上，扭過頭，“明煬哥，是不是哥誤會了……我們的關係？我……我可以告訴他嗎？”

段明煬盯著對面的人，沉聲吐出二字：“隨你。”

林澄立即往黎那兒走了兩步：“哥，明煬哥對我這麼照顧，是因為……因為……明煬哥出國念大學那幾年，不常回家，我姨媽又不好，只能住在醫院裡，就由我們家代為照看。所以他回國之後才這麼幫我，只是種報答而已，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黎一時沒反應過來：“你姨媽？”

林澄：“嗯，明煬哥是我表哥。”

黎瞬間僵住，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

林澄繼續說：“哥，上次你說我該獨立了，但我其實還是有點忐忑。所以明煬哥說讓我今晚住過來，明天直接帶我去節目錄製現場，他去跟導演打聲招呼，多關照下我，我、我就答應了。對不起……我應該自己面對的，不能老是依賴別人。”

“……你為什麼之前不說？”

林澄撓頭：“明煬哥讓我別告訴其他人我跟他的關係，尤其是圈的，不然傳出去可能會被人說三道四。”

黎咬著，力氣漸漸加重，愈發泛白，沉默了幾秒，布著紅的眼睛看向段明煬：

“你故意的，是嗎？”

段明煬回得淡漠：“我不明白黎先生的意思。”

“好，那我再說清楚點。”黎聲若寒霜，“段明煬，你不讓林澄告訴我，故意讓我誤會你們的關係，是不是就為了等著現在這一刻，打我的臉，看我的笑話？”

“我沒那麼想過。”

“那你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段明煬直視著他，問：“我說了，你就信我嗎？”

“也是。”黎兀自輕笑了聲，“你的理由有什麼可聽的，說來說去都是假的。”

他抓起椅子上自己的外套，往肩上一披，接著背過，慢條斯理地穿戴整齊、扣上紐扣。

指尖微微抖，不斷地深呼吸。

待穿好之後，他轉回來，臉上已經一緒都看不出了，仿佛戴上了一張無形的面。

“段總，我們合作的事，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沒有利用價值了，不用再做些虛假意的事留住我。至於我爸那邊，你願意幫多就多，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黎說完，別開視線，而過，徑直往門外走。

段明煬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去哪兒？”

“不是您讓我走的嗎？段總的家，好像從來都不歡迎我，我又何必自討沒趣。”

段明煬的五指收，抓得他有點疼：“我不讓澄澄說，是因為——”

親昵的一聲小名，刺得黎耳發痛。

曾經在他們最親纏綿的時刻，他問過段明煬：“你喊我的時候親昵點好不好？別總這麼冷冰冰的……”

段明煬回：“怎樣才算親昵。”

“比如……可以疊個字什麼的……”

黎那時臉上遍佈的紅裡，其實有一是出於恥。

然而段明煬並不買帳，待他那般兇狠，卻不肯施捨給他一聲的稱謂。

就像從來沒給過他一聲承諾一樣。

或許只是為了在拋棄他的時候，可以理所應當地全而退。

實在是明。

黎甩開他的手：“不用解釋，我這回干涉您的私事，只是因為我待林澄如弟弟，不願意看他走上岔路。既然事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就安心了。至於其他的，我不會再多管閒事。”

段明煬沒讓道，依舊堵在他面前：“你不在乎我有沒有其他人嗎？”

“你為什麼覺得我在乎？”黎問完才恍然大悟，低笑了聲，“段總，您這人真可怕，你哥只是折辱我的軀，你卻想折辱我的自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問這問題、讓我誤會你和林澄的關係，究竟有什麼企圖嗎？你無非就是想我承認，我對你……有那種，對不對？”

段明煬結了：“……對。”

“但很可惜，真的沒有，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黎冷笑，狹長的眼眸中出顯而易見的憎惡。

“在我眼裡，你以前是人渣，現在還是人渣，一輩子都是人渣，你這樣的人，不配擁有別人的真心。你和你爸你哥一樣，該下地獄。”

段明煬的臉瞬間鷙，甚至微微發白，結連連，卻什麼都沒說。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很遙遠的陌生人。

林澄沒忍住：“哥，你這麼說是不是有點……”

“難聽是嗎？那是因為你沒經歷過我所經歷的，否則，你可能說得比我更難聽。”

黎繞過他們二人，邁步走到門口，側過頭，斜睨後的段明煬：

“我早晚會讓你後悔當年招惹我。”

段明煬背對著他，紋不，聲音沉冷：

“我不後悔。”

黎邁開的腳步頓了頓。

“但我後悔。”

後悔衝的糾纏，後悔輕易的淪陷，後悔熱烈的癡慕，但最後悔的，還是如今明知該仇恨，卻無法控制的心火複燃。

段明煬做到了，用林澄為餌，引出他心深的在乎。

但其實大可不必。

他一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錯付出去的那顆心，從來沒有真正收回來過。

如果段明煬好好收著，那麼即便千般錯萬般錯，哪怕要下地獄，他原本也願意陪著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