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只想煉丹》第81章 亦真亦幻(下)

小頂徹底懵了, 了小娃娃,遇到了師父,師父也變了小娃娃, 什麼也不記得了。

只記得自己在冥紙燭店里打了個瞌睡,連眼前的世界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這是回到師父小時候了?還是他的夢?或者是自己的夢?

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皺著眉頭“嘶”了一聲, 怪疼的,不像是在做夢。

一抬眼,發現五歲的小師父正狐疑地盯著瞧, 哭過的眼皮微腫,眉頭微微蹙著, 又黑又大的瞳仁里滿是困

小頂瞅了瞅他鼓嘟嘟的腮幫子,吞了口口水, 這麼圓這麼的師父,真想掐掐看。

但是忍住了沒下手, 萬一這真是師父小時候呢?師父那麼小心眼, 肯定會記到大的。

撓了撓臉:“你知道這是哪里麼”

蘇毓搖了搖頭:“阿娘和我坐車來的。”

他在車上昏昏睡,只記得顛簸了很久, 似乎比他們去城南的佛寺踏青還久。

“你阿娘呢?”小頂問道。

蘇毓如實道:“爹爹騎著馬,將阿娘帶走了。”

“他們為什麼把你留在這里?”

蘇毓茫然地搖搖頭。

“你家住在哪里?”

“永興坊北曲。”

“哪個洲哪個城啊?”

“桐州靖安城。”

小頂沒聽過這城池的名字, 肯定是不在十洲,大約是凡人界的城池。

可是師父親口對說過,他出生不久全家都被妖怪害死了,他還在襁褓中就被師祖帶回了門派, 是在歸藏長大的,怎麼眼下又有爹娘,又在凡人界。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你知道歸藏派麼?”蹙眉問道。

蘇毓搖搖頭:“未曾聽說過。”眼睫微微垂下來,似乎在為自己的孤陋寡聞到不好意思。

小頂想得腦仁疼,干脆不想了,指了指地上沾的彎刀問他:“這是你的刀?”

蘇毓點點頭。

“這刀是誰給你的?”

“爹爹。”

“你爹娘離開時,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蘇毓記雖好,畢竟年紀小,很多事他不明白,只能按著自己的理解去講述,小頂只能連猜帶蒙,努力拼湊真相。

畢竟做了半年的人,不是只不諳世事的爐子了,聽到他們母子躲在草叢里,被爹爹找到,白一閃,他阿娘忽然倒在地上睡著了,便約明白了什麼,心一點點揪了起來。

蘇毓又解開布囊給看馬和裝著的水囊。

看見白馬的皮,他一癟,眼淚奪眶而出:“爹爹我吃阿銀的,我不想吃。”

“阿銀是……”小頂嗓子眼發干。

“是我的小馬駒,”蘇毓淚眼朦朧的大眼睛在燭里流淌著奇異的彩,“可漂亮了。”

小頂明白師父為什麼會給坐騎螣蛇取這麼個名字了——給坐騎取名字,實在不像是他老人家會做的事。

蘇毓微:“可我還不會騎……爹爹說我不吃阿銀的,就會死。”

“不會的,”小頂拍拍挎在胳膊上的包袱,“我有吃的,你麼?”

蘇毓剛想點頭,忽然想起阿娘說不能向別人討東西吃,便搖搖頭:“我不。”

話音剛落,他的小肚子發出一串嘰咕聲。

他有些害臊,悄悄用手蓋住肚子。

他不算個胖娃娃,但小肚子還是圓乎乎的,微微鼓起。

小頂把燭臺放在地上,摘下包袱解開,一香彌漫開來。

蘇毓沒忍住,咽了咽口水,臉頰頓時燒了起來。

小頂聽見輕輕的“咕嘟”一聲,抬起眼一看,就見燭里小師父滿面通紅。

原來師父從小時候起就這麼死要面子,暗忖著,從燒上扯下一條遞給他:“吃吧師……阿毓。”

蘇毓道了聲“多謝”,從袖子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墊著接過,卻沒有立即吃,小聲問:“有盤箸麼?”

小頂:“……”就說師父一個土生土長的歸藏弟子,哪里來的那麼多臭講究。

“將就一下吧。”撕下另一條,啃了一口給他看。

蘇毓有些為難,到底還是抵不住燒,垂下眼簾,用指尖撕下一小條,放進里,斯斯文文地吃了。

他今日還不曾用過晚膳,已經慌了,見小大口大口地啃很是羨慕,但自小的教養刻在骨子里,還是不好意思狼吞虎咽,撕一片,便要用帕子揩一揩指尖,再掖一掖角。

他舉止文雅,吃得倒是不慢,不一會兒就把一整條吃完了。

小頂沒他那麼講究,撿了片落葉蹭蹭手上的,打起包袱背在背上:“走吧,我先帶你出林子。”

蘇毓把背囊背在肩上,撿起地上的刀,狐疑地瞅著紅,有些不放心。

他方才親眼看著把自己掐得齜牙咧、眼淚汪汪,覺得這小有點傻。

況且比自己還矮呢。

小頂卻會錯了意:“你是不是害怕?我牽著你走吧。”

說著牽起他的手,別看師父現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原來小時候也膽小怕黑呀。

小師父的手乎乎的,手心很,雖然小,手指卻長,比的大了一圈,了些:“不用怕。”

蘇毓覺到手上的油,胳膊上起了層皮疙瘩,但卻沒出手,任由牽著。

兩人手牽著手在林子里穿行,小頂舉著紅燭照路,見他小小一個人單手提著刀有些吃力,停下腳步道:“你來拿燭臺,我拿刀。”

雖比他還小,還是把自己當大人。

蘇毓卻搖搖頭,只是趁機松開的手,換了只手提刀:“我是男兒郎,力氣大。”怎麼可以讓小娘子幫他拿東西呢?阿娘知道定會訓他的。

想起阿娘,他的鼻酸脹起來,吸了吸鼻子,努力憋住淚。

小頂聽他聲音雖氣,口吻卻極是堅定,暗暗嘆了口氣,原來師父從小就逞強。

想了想道:“我怕燭蠟淌下來滴在手上,你幫我舉著好不好?”

蘇毓眨了眨眼,點點頭,接過燭臺。

小頂又道:“你兩只手都滿了,不能牽手了,把刀給我。”

說著趁他沒回神,把刀接了過去,握住他的手:“走吧。”

蘇毓:“……”他好像被騙了。

走了約莫一刻鐘,紅燭燃得只剩下半了,小頂忽然停住腳步,擰眉道:“不太對勁。”

分明按著記憶往林子外走,但樹木卻越來越了。

聽師父說過,有些妖魔鬼怪會混進凡人界,占個山頭稱王稱神,膽子小的騙些供奉吃喝,膽子大的興風作浪、為害一方。

那個所謂的“山神”八就是這種東西。

“莫不是妖怪出來了?”忖道。

蘇毓子一僵,手心頓時沁出薄汗。

小頂忙道:“我瞎說的。”

話音未落,林子忽然靜下來,草蟲、禽鳥和遠山溪潺潺的聲音一下子不見了,只有簌簌的風聲。

風聲越來越大,枝葉颯然作響。

不遠傳來“砰砰”的陶碎裂聲,然后是骨頭斷裂的聲音,狼吞虎咽的咀嚼聲——顯然是那妖怪在用祭品了。

小頂忙拖著小師父便往相反的方向跑。

誰知那聲音非但沒有遠去,反而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這妖怪一定在林子里施了什麼妖法,就像修士設法陣一樣,讓人逃不出去,只能不停地兜圈子。

就在這時,黑黢黢的樹叢發出悉悉索索的響,有什麼東西向他們走近,不不慢地踩著落葉,“嚓嚓”作響。

小頂摘下包袱扔在地上,握了刀柄,把蘇毓撥到后,小聲道:“你管自己先跑。”

蘇毓搖搖頭,雖然害怕,但他怎麼能讓兒家擋在前面呢。

聲音微微打:“你跑,我……我來打妖怪……”

“你學過刀劍麼?”小頂道。

蘇毓:“……明年就學了,你把刀給我。”

小頂恍惚覺得這景有些悉,似乎曾經發生過。

只不過是他握著刀,聲催促快逃。

笑著握刀:“我是修士,專來斬妖除魔的。”

蘇毓睜大眼看看,隨即搖搖頭,哪有修士像這麼小的。

“我只是故意變小孩的模樣它出來,”小頂道,“你在這里我不好施展,你先跑,我殺完妖怪便來找你,到時候變大人給你看。”

蘇毓將信將疑,小了一條線。

小頂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一會兒在這棵樹上畫一道,一會兒在那棵樹上做個記號。

“你在做什麼?”蘇毓問道。

“布陣呀,”小頂道,“你快走吧。”

眼下是個沒有修為靈力的凡人,只能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用樹木來布陣,也不知有多效果,大約聊勝于無吧。

蘇毓一個黑影猛地從樹叢里躥了出來。

小頂借著燭定睛一瞧,只見那狀似猿猴,白黑臉,長足有八九尺,卻只有一條

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宛如老嫗的臉上滿是欣喜,似乎沒料到今年的祭品會有兩個。

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似乎拿不定主意從哪個開始下手。

小頂用盡全力把石塊照著那怪上擲去。

子力氣小,但到底習過武,準頭很好,石頭打中了怪的獨,它顯然被這祭品不自量力的行徑激怒了,決定先解決

它張開大了一聲,出鐵鉤似的利爪,向小頂撲過來。

蘇毓終于相信這小是修士了,方才他一見這怪子都僵住了,卻還敢用石頭擲它。

且那一下擲得又狠又準,呼呼帶風。

小頂的法、眼法底子都在,靈活地往右側一避,躲開了一擊,大聲道:“快跑!”

蘇毓咬了咬牙,轉向林子里跑去。

白猿一擊落空,一抬頭見另一個祭品竟然想跑,扔下小頂便朝蘇毓背后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兩樹之間忽有一道金閃過,將他彈了回去。

小頂松了一口氣,陣法一直學得不怎麼樣,幸好前陣子師父把功課補了上來,這會兒救了自己一命。

白猿連吃了兩次虧,越發狂躁,三腳著地,像山貓似地朝小頂躥過來。

小頂一矮,順勢用雙手舉起彎刀,刀刃在它前肢上劃出一道口子,濃稠的噴濺出來,沾在小頂袖上,頓時蝕出幾個窟窿,到胳膊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似乎起了水泡。

來不及查看傷口,黑面白猿又撲了過來。

小頂提刀劈砍,那白猿忽然往右側一閃,后足輕輕點地,靈巧地一旋,高高躍起,向著右肩抓來。

小頂閃避不及,胳膊被抓了個正著,一陣劇痛襲來,手不由一松,刀飛出手,“鏘啷”一下落在一邊。

的胳膊上被利爪割開了四道口子。

白猿乘勝追擊,三足甫一落地又躥了上來,迎面把撲倒在地,雙爪嵌進肩頭的中,呼哧呼哧對著的臉氣,一腐臭熏得昏厥。

踹它肚皮,奈何力氣小,那妖怪又皮糙厚,被踹兩腳就像撓似的。

小頂腦海中閃過很多凌無序的畫面,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似乎也經歷過這樣險象環生的場面,只是那時候留下與妖怪搏斗的是阿毓。

那時候逃出十來步遠,不知怎麼改了主意,又跑回去,剛好看到白猿要對著阿毓的脖子咬下去,不知哪里來的膽量,撿起刀,用盡全力朝妖怪后腦勺砍去。

想到這里,忽聽那猿猴嘶吼一聲,松開的肩頭,轉過,后腦勺上赫然著一把彎刀——阿毓像一樣折返回來了。

小頂忍著疼從地上一躍而起,趁著那猿猴伏低子蓄勢待發的當兒,將它后腦勺上的彎刀拔了下來。

白猿吃痛,猶豫了一下,轉過襲擊小頂,小頂竭盡全力舉起刀,照著它的肚子砍去,“嘶拉”一聲,彎刀劃開了白猿的肚子。

飛濺出來,小頂趕抬手擋住頭臉,袖子被融去大半,胳膊上起了好幾個大水泡,脖子上也濺到了一點。

不過顧不上疼,趕補上一刀。

白猿捧著腸子,用單腳跳了幾下,終于倒地不起。

小頂長出了一口氣,見蘇毓一站在一旁,盯著白猿腹上的口子,走過去他的手:“怎麼了?”

蘇毓抬起眼,大眼睛里卻沒了神采,指指猿猴,木木地道:“它……”

“別怕,妖怪已經死了,我們把它殺了。”

蘇毓聽了這話,渾栗起來:“阿娘上也有……阿娘肚子上也有口子……”

他茫然地著小頂:“我阿娘是不是……也死了?”

頓了頓,小心翼翼道:“爹爹殺了阿娘,是因為我不乖嗎?”

小頂恍惚覺得他曾問過自己同樣的話,那時候只是個懵懂無知的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大約也沒有回答。

如今知道了。

扔了刀,走過去抱住他:“不是你的錯。”

染紅了他的裳。

“真的?”蘇毓茫然無措的聲音里多了一希冀,“那阿娘會醒過來嗎?”

小頂道:“你阿娘去了天上,會在天上等你的。

“你會遇上最好的師父,拜世上最好的門派,變世上最厲害的修士,修正果,得道仙。到那時候,你就能再見到你阿娘了。”

頓了頓,腆著臉道:“你還會有個世上最好的徒弟。”

蘇毓抬起頭,疑地看著:“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是天上來的。”

蘇毓皺了皺眉:“可你還是沒變大人。”說話不算數。

“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是大人啦,”牽起他的手,“走吧,天快亮了。”

蘇毓抬起頭,看看遮天蔽日的枝葉,他們在林深本分不清白晝和黑夜。

“你怎麼知道的?”他疑道。

小頂笑了笑,因為約聽見鳴聲了,還有店主人卸下門板的靜,夢快醒了。

忽然想起來,該趁機告訴師父了爐子,眼下在哪兒,興許他會記得呢?

可剛想開口,就像上水的碧茶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得作罷。

“你的胳膊痛嗎?”蘇毓看看胳膊上的水泡。

小頂搖搖頭,覺不到痛,反倒覺得經脈中靈氣涌,像百川海一樣往丹田中匯聚。

不知不覺中,的靈府又能打開了。

“你等等。”停下腳步,從靈府里掏出一個小玉盒。

蘇毓看不清作,只覺得像變戲法一樣,一眨眼的手上就多了個小盒子。

小頂把盒子打開,里面是一顆小小的琥珀丹丸:“這個給你吃。”這是用吃下去的幾百棒糖煉的糖丸。

蘇毓好奇道:“這是什麼?”

小頂想了想道:“是世上最甜的東西。”

“給我的?”

小頂點點頭:“張。”

蘇毓乖乖張開

小頂把盒子往他上一扣,然后把空盒子收回去,喃喃自語道:“盒子我還要的……”

縷縷的香甜在口中彌漫,滲進他的心里,蘇毓微微睜大眼睛。

沒騙人,這真的是世上最甜的東西,好像能甜上一輩子。

兩人手牽著手在黑暗的樹林中走著,漸漸的,樹木變得稀疏起來,淡淡的晨曦從枝葉間下來。

小頂到自己的腳步聲越來越輕,也一點點融化在里。

知道該道別了,但舍不得松開手,他們似乎應該這樣手牽著手走很久,從南走到北,從春走到冬,一直走上幾十年,幾百年……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到了樹林的邊緣,長空中傳來一聲鶴唳。

小頂循聲去,見一個穿著天青道袍的男子駕鶴飛來,不由彎起了角。

那是的師祖、蘇毓的師父純元道君,掩日峰到都是他的畫像。

純元道君從鶴背上跳下來,落在蘇毓面前。

蘇毓后退了兩步:“你是……”

純元道君彎下腰他的頭頂:“貧道是歸藏派的修士,道號純元,掐指一算,算到與你有師徒緣分,你要不要拜我為師呀小毓?”

“我……”蘇毓轉過頭一看,卻見走在他邊的小不見了。

“從今往后你就是我歸藏弟子了,”純元道君強買強賣地拉起他的手,“我們歸藏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膳食特別好,還有長大狐貍,有會噴火的大鳥玩……”

蘇毓走一步回頭一眼。

純元道君道:“你在找什麼?”

蘇毓喃喃道:“小頂……”

“哦哦小鼎啊,我們歸藏也很多啊,銅的金的都有,大大小小各種尺寸,等你大些為師教你煉丹……”

師父帶著他乘上鶴,向杳芒的天際飛去,初升的朝灑落在他肩頭,驅散了冷黑暗的噩夢。

他睜開眼睛,發現四周一片刀劍影,而他的舌尖仍舊縈繞著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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