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是誰？”

林熠險些口而出對方名字，意識到自己如今還沒認識邵崇猶，立時止口。

邵崇猶背著窗，面容沒在黑暗中，冷淡地下指令：“帶上你的人，跟我走。”

他把腰間的劍取下來，抱著劍站在那，等待林熠。

即便一不，筆的影也散發出一氣勢，仿佛隨時會從黑暗中出招致命。

林熠和他彼此在昏暗的屋中對視片刻，便先起給賀西橫把外袍裹好。

小西橫睡得雷打不，林熠把他抱在懷里，不遠不近看向邵崇猶：“我爹讓你來的？”

林熠上一世在北疆，戰場要殺敵，回營要練兵，還得應付各方勢力。

后來，邵崇猶找到他，只說依照老侯爺的囑命而來，幫林熠解決了無數暗箭明槍。

世人對林熠盡是忌憚，冠以他無惡不赦的名頭，邵崇猶是為數不多站在他邊的人之一。

邵崇猶絕不是什麼路見不平就拔刀的人，所作所為必有緣由。

上一世，他奉老侯爺囑托來幫自己。如今比上一世來提前來找他，想必還是如此。

室無燈，月濾進來，林熠一紅在屋中鮮明，一筆赤駐于暗墨間。

“正是。”片刻，邵崇猶答道，聲音清冷。

林熠不疑有他，醒了隔壁房間的管家，吩咐管家不要點燈，悄聲去讓隨行的人準備離開。

雖是深夜，客棧外卻仍有住客，遠途客商將這里當作落腳點，大堂的燈火投上來，可聽見伙計和商客進出說話，一切看起來都十分尋常。

“發生何事，要半夜里離開？”林熠站在二樓半明半暗的走廊上，問邵崇猶。

管家將人都起來，隨從們訓練有素，走廊上房間一扇扇開了門，昏暗中人來人往。

邵崇猶抱著劍，依舊站在影里，眉眼瞧不分明，可見下頜弧度流暢鋒利，他微微偏頭看了眼房間窗戶：“江流閣今夜來人，要殺人。”

林熠心下一沉，立刻會意。江流閣的刺客，聲名在外，六名南疆高手總是同出沒，六怪劍陣如毒網，就算是邵崇猶，也只能險勝。

他們今夜來此，多半是沖著景王蕭放。

蕭放的人住在三樓，林熠抬頭看了看樓梯方向：“江流閣來人，要殺的是樓上那位兄臺？”

邵崇猶看了林熠一眼，果然點點頭：“是他，但你在這里，他們一并不會放過。”

林熠了然，江流閣下手，素來寧錯殺不放過，蕭放和自己一個是王族，一個是侯門，又住在一，到時必會不分你我，統統遭牽連。

林熠把懷里睡的賀西橫給走過來的管家。

“爺，人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管家和兩名隨從過來。

“他們作何打算？知道此事麼？”

林熠眉頭皺了皺，蕭放不會不知道有刺客要來吧？他帶的人看起來并非銳，要對付江流閣，恐怕不樂觀。

邵崇猶手里提著劍，靠在走廊一側門柱旁，邊敞開的房間門灑出一襲月，照出他容貌，刀刻斧鑿般深邃利落，薄高鼻，神冷漠。

他形修頎，勁裝利落，看著林熠他們。

不出意料地，邵崇猶淡淡說道——

“知不知道，又有何關？”

他顯然知道蕭放份，但對其生死毫不關心，林熠知道他素來如此。

跟邵崇猶朋友不太容易，重生一世，那幾年的抹空白，林熠有些可惜。

但這事自己不能不管，否則蕭放出事，侯府怎能開關系。

他轉頭跟管家說：“看好西橫，你們先下去。”隨后要轉往樓上去找蕭放。

邵崇猶目跟在林熠上，沉靜的眸子斂在月下，端詳片刻，手攔住林熠，自己轉往樓上去了。

林熠見他愿意管一回閑事，便在原地等著，但未片刻，邵崇猶就又回來，后面蕭放帶著人，已經整裝齊備，走下樓梯。

看來蕭放也拿到了消息，知道江流閣不好對付，決定提前離開。

蕭放不知在想什麼，英俊的臉上神似有一不悅，但又很快消失，仍是溫和儒善的模樣。

他看見林熠，便走過來文雅地一笑：“本來正要知會你一聲，現在看來正好。”目掃過林熠邊的邵崇猶，微微點頭致意。

林熠微笑道：“兄臺有心了。” 邵崇猶則回到林熠邊，在旁看著，沒有說話。

雙方誰都沒捅破，但都知道怎麼回事，林熠心覺有些好笑，一個王爺，一個侯爺，偏偏沒帶銳護衛，遇見頂尖刺客，只能夜奔而去。

若林熠子正常，和邵崇猶合力應付江流閣的人，自然不愁，可現在病中，又拖家帶口，只能權宜行事。

下了樓，客棧大堂燈火依舊通明，夜里有客商陸陸續續才到，卸了貨，三三兩兩圍坐桌旁喝酒劃拳，比白天似乎還熱鬧。

只要林熠和蕭放離開，江流閣的刺客就算來了，也不會這些無關之人，否則必定要把客棧外殺個犬不留、干干凈凈。

一行人經過大堂，一個衫臟臟破破、頭發蓬的瘦小年突然沖過來，邵崇猶手中長劍帶著鞘劃出，堪堪攔住他，低喝道：“做什麼？”

年被他一攔，半跪半坐癱在地上，又立即爬起來，抬頭帶著哭腔，嗓音沙啞生：“救救……姐姐……”

他說著說著，慌中話里又夾雜著不知名的塞外語言，手里不斷比劃。

林熠聽懂了他斷斷續續的哭訴，問道：“你姐姐被抓了？在這客棧里？”

邵崇猶眉頭微皺。旁邊喝酒的客商看到這邊形，突然站起來，那人十分健壯，臉上被風霜磨礪得黝黑，掛著幾道舊疤。

他旁若無人般，無視林熠他們，沖過來就魯地踹了年一腳，抓著他頭發就往門外拖，口中朝門外的人罵道：“怎麼他跑出來了，干什麼吃的！”

那狠戾暴的勁頭，仿佛那年在他眼里還不如畜生。

年瘦弱不堪，被拖在地上一邊掙扎著大喊，一邊眼睛向林熠，眼神寫滿了求助的倉皇。

他掙扎間，上不知何放著的珠串崩散四落，紛紛滾了一地，林熠低頭一瞥，一顆深棕珠子正停在他腳尖。

林熠神登時沉下來，大步上前扣住那客商手腕脈門，纖長如竹的手指看不清如何用力，那客商便低吼一聲松了手，疼得退了數步，瞪著林熠。

林熠紅耀目，修朗的眉一挑，擋在客商和年中間，眼中半笑半怒，牢牢盯著客商，陡然出不馴張狂的攻擊。

那客商本來怒目圓睜，卻被他氣勢得退了一步，便回頭連罵帶喊人，隨即傳來院外數人聞聲過來的靜。

蕭放見狀，立即抬手比了個手勢，侍從沖上前去，將那客商一伙人擋著。

蕭放邊不是銳護衛，但應付尋常暴徒綽綽有余，客商一眾一時不敢上前，兩方僵持著。

邵崇猶眉頭一擰，不想耽擱時間，正要上前強行帶走林熠，卻見林熠轉，彎下腰拾起一顆灑落的珠子。

林熠單膝屈下去，半蹲著看向那年，語氣緩和：“你姐姐，什麼名字？”

年連跪帶爬上前，大堂的燈火影影綽綽投上來，他跪在半明半暗的地上，臉上污跡斑斑，眼睛卻黑白分明，睜大眼睛，朝林熠啞聲道：“烏倫珠勒……求求你，救救……”

林熠眼底一沉。

上一世他被困莫渾關，漫天荒野，幾乎死的時候，一個塞北異族人給了他一囊水。

那人面目可怖，盡是傷疤，一張臉毀得徹徹底底。

救了他的命，后來回去，茫茫黃沙沒有方向，林熠也沒能找到。

連話也說不清，但不斷鼓勵他讓他保持清醒，臨別時，贈了林熠一串舊珠子，口中總是重復的兩個詞，林熠聽清楚了——一個是“烏倫珠勒”，一個是“弟弟”。

林熠指間握著沾了灰塵的珠子。年知道面前林熠聽得懂自己的話，又激地嗚里嗚嚕說了一堆。

蕭放一時有些疑，他蹙眉問道：“這孩子什麼意思？”

邵崇猶亦聽得懂這年的語言，冷冷道：“被人賣到這里的。”

蕭放心里通，猜到緣由。

這年和姐姐都是被人抓了，人牙子半路在此歇腳，他逃出來，想救姐姐。

“就在、后面……院子里！”

年抬頭盯著林熠，眼中盡是乞求和絕，又有一倔強。

林熠后是煌煌燈火，蹲在他前，俊的面容神沉肅，年想手，又不敢到林熠的緋紅角。

侯府管家久等不見，抱著賀西橫、帶著兩名護衛進來找林熠，見狀立刻上前：“爺……”

邵崇猶看一眼林熠，他眼睛深邃，話中帶著毫無緒的警告：“最多一個時辰，他們就到了。”

林熠抬頭，朝他笑了笑：“來得及。”

隨即起，給管家懷里的小西橫裹了外袍，又出手從護衛腰間取了把長匕別在自己腰上，對管家說道：“你帶西橫和其他人出發，留兩匹馬給我。”

林熠轉單手扶起地上的年，年踉踉蹌蹌在前引路，去了后院。

管家只得領命離開，邵崇猶沒跟林熠出去，轉頭看著蕭放：“閣下何不先離開？”

蕭放笑笑，搖搖頭，并未撤走自己的人，友好又淡定地道：“也不是很急，便等一等無妨。”

倒是很講道義，刺客因他而來，林熠是無辜牽連，他總不能只顧自己逃命，還是要等一等人家的。

疤臉客商一下子急了眼，大吼一句，手下的暴徒紛紛刀，蕭放的隨從也立刻拔刀，兩方劍拔弩張。

蕭放干脆在大堂桌邊坐下，又示意手下單獨放開那疤臉客商，任他也翻不了天。

年跌跌撞撞，引林熠一路奔到后院馬廄旁，一輛簡陋的馬車停放著。

林熠將帶鎖的馬車門破開，里面臟臟破破，卻空無一人。

年見狀，瞪著眼睛僵在原地，慌中四看去，想要找到姐姐的蹤跡，恰看見追過來的疤臉客商，立即沖上去抓住客商，不要命地與他撞在一，口中大喊質問。

疤臉客商材魁梧，一把用力掀開年，林熠旋即一手扶住年，一手反手出腰間長匕，寒瞬間搭在客商頸側：“人呢？”

客商渾僵了一下，卻見慣了這種場面，當慣了地頭蛇，不覺得這容貌漂亮的貴族年能把自己怎麼樣，大罵道：“什麼人！院里躺著呢，你去找啊！”

林熠眸中一寒，抬腳狠狠踹在客商口，雖用不了力，仍舊將他踹得幾乎吐朝后飛去。

林熠躍步追上前，看也無需看，彎便將長匕刺下去再立刻拔出，客商手臂頓時流如注，痛得蜷起子。

林熠一膝屈下去頂住他：“說！”

疤臉客商痛得怒道：“老子都還沒過，能讓你搶走？做夢吧！”

林熠毫不猶豫在他肩頭又刺一刀，這回拔出之前，刀甚至微妙地擰了一擰，客商疼得幾乎昏死。

刀鋒再次至客商頸側，鮮一滴滴淌到地上。

林熠角勾起一淡淡笑容，眼尾慵懶地挑了一下：“再說，讓我上哪找？”

客商立刻知道，自己若再，這年會把自己捅篩子還死不了，這問的手段簡直老練可怖。

“在……在房里……”

林熠撇下客商，抓起那年，轉奔客棧小樓，穿過走廊，聽聞一間房傳來哭聲，一腳踹開房門。

年慘一聲沖了進去，撞開兩名男人，撲在地上蜷著的子邊，口中喊道：“姐姐！姐姐！”

那兩個男人一高瘦、一健壯，居高臨下站在一旁，又驚又怒，健壯男人抬腳就要踹那年。

林熠指尖微，長匕在手里松松旋了一圈，他一躍上前，抓住那健壯男人，手中力道巧妙，四兩撥千斤，將那男人擰翻胳膊甩在地上，手臂頓時臼。

男人手里的小刀同時落在地上，林熠瞥見刀口跡，眼中冷意更甚。

那高瘦男人轉拿起炭盆中的烙鐵便丟過來，火花立時飛濺，林熠側一避，旋飛踢，將他踢得往桌角撞去，流滿面。

林熠上前查那孩，孩十六七歲，手上被刀劃了幾道，上被踢得留下灰印子，恐懼地在弟弟邊，幸而林熠來得不算晚，容貌還未毀。

“烏倫珠勒。”林熠輕聲說。

烏倫珠勒回過神，頓時著聲音哭起來，年摟住姐姐肩膀，看著林熠。

“你什麼？”林熠把烏倫珠勒打橫抱起，往大堂走去，年默默跟在他背后。

“蘇勒。”年回答。

走了幾步，年卻突然手取走了林熠腰間的長匕，繼而轉奔回房間，林熠回頭喝到：“蘇勒！”

可已經來不及了，房很快傳來兩聲慘。

蘇勒握著長匕走出來，長匕上又沾滿了，他臉上則殘留著冷酷憤恨。

林熠微微蹙眉，蘇勒卻神變得很悲傷，解釋說：“他們，抓走很多，部族的……孩。”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

林熠暗自嘆了口氣，不再責怪他。

他揚眉輕輕笑笑，驅散了霾，朝蘇勒抬了抬下：“走吧。”便抱著烏倫珠勒轉，踏進大堂的亮中。

蘇勒怔了怔，眼里刻著林熠飛揚的笑容，神采幾乎灼眼，他著林熠緋紅袍的背影，出神地跟了上去。

不過離開了一會兒，大堂卻一片狼藉，腥遍地。

客商手下的暴徒倒在地上，人數比先前多得多，而邵崇猶在一旁，靜靜拭萬仞劍上的跡。

他角沾了污，靴上刺繡洇得暗紅，唯獨面目清冷俊朗，干干凈凈。

林熠一看便知，方才是客商急了眼，要下黑手，反被收拾了。

“時間不多了，走吧。”邵崇猶將劍收回鞘中。

天熹微，客棧樓外燈籠已燃盡，蒙蒙原野上空，猶自晦暗。

“在下蕭放，還不知兄弟名號。”臨別時，蕭放問他們，沒有毫逃命的狼狽，亦毫無皇室貴胄的架子。

邵崇猶徑自翻上馬，仿佛置事外，并未回話。

林熠對蕭放一禮，裝作才知道樣子，笑道：“原來是四王爺”，又道，“在下林熠。”

念著自己上一世替他擋過箭，林熠又看了他幾眼。

蕭放想了想，眼睛一亮：“久聞瀛州烈鈞侯府的小侯爺，緋冶，姿容不凡，今日有幸得見。”

林熠笑嘻嘻道：“原不知我這麼有名。”又低頭看腰旁空，想念起自己的冶劍。

林熠把烏倫珠勒扶上馬背，讓蘇勒帶著姐姐騎一匹馬，叮囑他跟好自己，不要逞強。

幾人快馬加鞭，天亮后追上了侯府的隊伍。

馬車里錦緞香，賀西橫睡醒了，趴在馬車窗前探出子往回看：“舅舅，帶我去金陵見皇上嗎？”

林熠坐在馬背上，把小西橫按回馬車坐好，又讓護衛騰出一輛馬車給蘇勒姐弟，曬著太微微瞇眼笑道：“見什麼皇上，舅舅帶你回家。”

烈鈞侯府在瀛州。

瀛州四時分明，如今盛春，萬千芳菲相繼，拂風暖，城中樓宇飛檐錯落，熱鬧繁華。

邵崇猶送林熠他們到城外，便轉而踏上岔路，林熠道謝，他調轉馬頭，留下一個背影。

“不會有人打你們部族的主意了”，林熠讓侍從送蘇勒和烏倫珠勒姐弟回家去，他給蘇勒一封信，讓他呈與邊關州府，自會有人去查辦強擄關外人丁地的事。

又將重新穿好的一串珠子放在蘇勒手心：“照顧好你姐姐，日后有事，可憑此來找我。”

近鄉怯，林熠上一世離開了八年，未能回到侯府，如今坐在馬背上，又是春風得意的年時。

絡繹熙攘的行人不時回，對邊人說：“那紅的就是小侯爺。”路旁歌欄酒肆喧鬧，花濃酒醇，紅塵萬丈擾擾。

他目仔細打量周遭的一切，小西橫笑哈哈問道：“舅舅找什麼呢？”

林熠眉眼飛揚，眸斂曦，笑著把小西橫抱上馬背放在前，與自己同騎：“回家了，什麼也不找。”

踏進侯府，院落門庭層層，林熠穿過青磚廊道，古樹投下斑駁暈。

小西橫一著地就跑沒了影。沿路府里人見了林熠，皆笑著道一聲“小侯爺好”，仿佛他昨天才出門，那些年的輾轉流離，不過一場大夢，而他只是醉了一場，今朝方醒。

“老爺和大小姐下午過來。”府里小廝說道。

遠酒肆繁華，歌弦，聲音飄渺：“……江陵芳菲盡，抱劍尋紅……”

二叔和姐姐都不在家，林熠想起什麼，便往府后深苑行去，停在一扇對開朱漆銅扣的厚重園門前，抬頭看了一眼。

園門上方懸一古樸匾額，書有“渡園”二字，雋永秀雅。

遙遠，歌撥弦，曲聲陣陣隨風：“……十載君笑待，燈下獨飲人……”

林熠握住古舊的門環，兩扇朱紅園門“吱呀”推開——

一瞬間，淡金暖傾瀉，淺丘亭榭隔著一池清水，滿庭杜鵑，隨春風倏然漫天。

林熠正要邁進去，卻瞥見一抹淡青影，那人修雅高挑，立于廊下。

“你是誰？”

隔著池水，隔著繁花，林熠輕聲問。

薄曦流灑在那人肩頭，他聞聲從花下轉過，抬眼朝林熠來，眉目端雋溫，帶著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