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年游》第173章 結局(完結章)

言君玉一直不明白諶文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直到秋試在即。他是知道諶文多想要一個狀元的,他父親對他寄予了巨大的期,寒窗苦讀何止十年,就為了這一場大考。

秋試之前,伴讀們是聚了一次的,一起登山遠,看滿山楓葉將紅未紅,飲酒作詩,十分暢快,連言君玉也混在里面玩了一陣。

都說狀元只在諶文和譚思遠之間了,雖然仍有兩京十三省的舉子沒有嶄頭角,但諶文的文章早已經是爐火純青,只是太穩重了些,不如譚思遠跳,出的風頭多。

唯一讓人擔憂的是諶文一直不算頂好,他家里也擔憂,又不敢大補,秋后又病了一場,像是風寒。還是言君玉,悄悄帶了醫過去診治,醫說是思慮過重,要他放寬心。

眼看秋試在即,諶文總算好轉了,他是瘦且高,天生的文人模樣,又漂亮,連云嵐看了他文章都說:“這還有什麼懸念?要是以前,還會怕圣上故意彈,找個理由讓他做探花郎。”

說的是慶德帝的行徑,慶德帝鷙多疑,喜歡彈人。蕭景衍卻明朗許多,他上有那種盛世之君才有的襟,從不故意彈人,只是要臣子們都大放異彩。云嵐言下之意,是諶文這個狀元是跑不了的。

連沐駒這樣傲氣,也夸獎了兩句,說:“文采氣度都好,就是太沉重了,字也拘謹。”

云嵐就笑他:“都跟你一樣,筆走龍蛇滿紙飛才好?”

秋闈前兩天,萬里無云,到晚上忽然滿天魚鱗碎云,所有秋闈士子全部養蓄銳,諶文晚間卻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被言君玉堵個正著,問他去哪了也不說,天氣悶熱,一頭汗。云嵐在文華堂乘涼,留了石榴葡萄給言君玉吃,言君玉全端去給了諶文。

“今天這樣的云,明日恐怕會有大雨。”云嵐坐在回廊上,笑著說道。

言君玉當時沒聽懂,要是聽懂的話,第二天就不會跟著蕭景衍去狩獵了。

圍場還是好玩,他駒去,沐駒不去,只帶了畢弘鐘朔幾個去圍場獵鹿。他一心和蕭景衍比試高低,還下了大賭注,誰知道到底還是輸了。等他追著那頭白鹿到了溪澗下時,才發現鹿背上早中了一箭,金翎羽,箭桿上刻個珩字,不是蕭景衍是誰。

下午一場大雨,只能回營,晚上也好玩。跟著天子出行,去哪都是一切安排得停當,扎營的帳篷比宮殿還豪華,言君玉從來花樣多,帶著畢弘他們,生了篝火,在那烤兔子,烤鹿,幾個人圍著一只鹿下手,現割現烤現吃,氣得云嵐又是笑又是罵:“哪里來的茹的野人!”

等到皇帝陛下也到篝火邊時,也沒話說了,還被言君玉塞了一只烤魚給:“快吃快吃,這個最好吃。”

隨行員也自有宴會,言君玉混進去玩了玩,回來告訴蕭景衍:“他們又行酒令呢,真沒意思,還是咱們這里好玩。”

玩到月上中天,畢弘他們還要去白天發現的野湖游泳,言君玉沒去,看著皇帝陛下在那理政務,偶爾有跟軍機有關的,就給他看看。

“……我看西戎也是想和,聽說他們都打到赫連老家了,都是跟他一樣金頭發藍眼睛的人呢……”

言君玉正說話,外面朱雀進來了,神神的呈了一個小東西上來,言君玉一看可眼了,就是當初在東宮見過幾次的小紙卷,還是放在碧玉管里。

以前但凡每次有這種小紙卷,都事關重大,酈道永那次王昭君出塞,后面險些被凌遲,都是驚心魄的大事。言君玉這次也來了興趣,非要看,拿過來展開一看,上面是沐駒的字,寫了一句詩。

“到底幾人終得鹿,不如終日夢為魚。”

詩是好詩,但不像是沐駒的手筆,狀元郎正是雄心之際,況且他學的是儒,子非魚卻是道家的典故,這詩中的口氣像是看破了功名利祿,不是沐駒寫得出來的。

“誰寫的?”言君玉好奇得很,一看蕭景衍的笑就知道他明白了:“你看得懂對不對,快說是什麼事?”

“小言把賭注兌現了我就說。”

言將軍的臉頓時紅了,想了想,終究沒做這換,但也不敢去問人,像小葉相和容衡雖然看得懂,但都是朝堂上的人,萬一是有牽扯的就不好了,不如回去問諶文。

但他沒想到,這句詩說的就是諶文。

駒到花街的時候,已經是午后了。

今日是秋闈前一天,花街上也寂靜許多,秋闈慣例是提前一天場,最晚是戌時,此時已是午時,天上開始下起蒙蒙細雨,狀元郎輕車簡騎,進了花街。

雖然朝臣進花街有點不像話,但他是酈道永的弟子,尊師重道,別人并沒有話說,他素來喜歡走側面進去,看見酈玉坐在亭子里,幾個小戲子在亭中演練套路。

衡的院子還是舊樣子,有竹有琴,雨漸漸大了,打得石桌椅上棋盤都作響,花廳上三面開闊,竹林的綠意一直染到階上來。沐駒進去看了看,又退了出來。

他這次繞到正門,看見了閉的門扉,和站在門口的諶文。

剛剛病過一場的青年形單薄,穿的也只是宮中舊,雨已經下了一會兒,他裳都上,看起來實在是冷。

駒看了一眼給自己舉傘的小廝,小廝會意,剛想把傘移給諶文,就聽見院中一琴響,沐駒抬頭看,酈玉正趴在樹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切。

他從來又刁鉆又古怪,只有在言君玉面前還好一點,沐駒當初跟著酈道永上課還好,進京后沒他的捉弄。都說云嵐狠,其實酈玉比還壞十分,諶文這樣淋雨,他一點不覺得憐憫,還要在這告狀。沐駒看著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諶才子,我師父問你呢。”酈玉趴在樹上,手里還拋著個果子玩:“你這一聲不響站在這,是道歉啊,還是拜師呢?”

諶文臉都凍白了,聲音也有點發抖,但聲音仍然是一貫的不卑不,帶著正氣:“我知道當日一言錯得離譜,所以向先生賠罪。”

駒不清楚往日故事,只知道諶文向來彬彬有禮,鮮有失言的時候。倒是衡,說是學的道家,但古怪直追傳言中那些士,恐怕諶文只是尋常一句話就得罪了他,據說自己師父當年也沒吃苦頭。

酈玉下了樹,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笑嘻嘻道:“我師父說了,他不過是優伶之輩,諶公子卻是狀元之才,這句道歉不敢承。”

駒忍不住了,輕聲問諶文:“你當初說錯了一句什麼,我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偏偏酈玉耳朵尖,頓時就聽了進去,搶先答道:“那時節我跟我師父住在宮里梨春院,他和人來看對聯,說起我爹,別人說是優伶,他也跟著說是了。”

駒一聽就知道是極冤枉的事,宮中的伴讀們找酈道永請教被一副對聯擋住的事,他后來也聽說了。多半是那些伴讀說起酈道永的故事,說衡是教坊司的優伶,諶文心平和,不過是聽了信以為真而已,最多附和了一句,這就被記上了一筆。

但諶文這家伙就這樣老實,一點也不辯解,在這挨雨淋。沐駒看得生氣,忍不住道:“他這不是悔過了嗎?而且今天是先生傳信進去,他才出來拜師的,他向來最有禮,自從見識過先生的文章后,年節都會過來請安,先生要是不想收他,為什麼要讓他來挨雨淋呢?”

他是知道全程的,衡從小葉相回京后就辭了東宮,仍然居住在花街之中。所有的從龍之臣,獨他沒有封賞,仍然做他的教坊司罪人,言君玉幾次提起,圣上只是笑著混過去了,想必是還不到時候。

酈解元的名聲滿天下,宮中伴讀都知道,據說當初衡和酈道永住在東宮,伴讀們都來請教過,奉若神明。但唯獨一個人走了別的路,就是諶文。

據說是他問酈解元借書,結果借去的書里夾雜了一篇文章,正是衡所寫,沐駒也沒見過那篇文章,只知道直追《諫逐客書》,是能治國安天下的好議論,衡的襟手段都在里面得以現,只是沒有署名。諶文向來穩重,細細查訪,才知道是被人稱為優伶的衡所寫,他是君子風度,不懼世俗眼,從此認他為比酈道永還厲害的大家,深深敬佩。

其實沐駒早就看出來了,衡就是早就看上了諶文,當初宮中伴讀都來找酈道永,他在旁邊冷眼旁觀,應該就選中了諶文,一定是想收他為弟子的。

言君玉也說衡是他師父,說什麼火焰,但沐駒看他行事,只學了衡的氣度,沒學到真正扎實的學識和手段。況且衡畢生所學那樣博雜,說是博采百家之長也不為過,沐駒后來跟著酈道永,都約窺見衡的學識,十分震驚。言君玉在東宮和衡相那麼一段,估計也學不了多衡收他,是為了傳神,兩人意氣契合。

但他畢生所學總要找一個傳人。說起來沐駒自己也常來往,但他沒看上,他這麼些年挑下來,估計只看中了諶文。

不然他為什麼要故意夾一篇文章在諶文借去的書里呢?他向來心思細,怎麼會犯這種錯誤,況且教坊司的罪人認字讀書是死罪,他冒這個風險,就是言君玉說的菩提祖師點化孫大圣,是要傳學問了。

要是這樣,那這事也不算過分了。

衡是個士的脾氣,本來規矩就多,史書上拜師比這慘的也有,程門立雪不是舊故事。英雄如張良,當年圮橋拾履,才得了黃石公的“天書”。衡的學問,說一句治世之學也不夸張,他苦心孤詣,要傳給諶文,這樣磨練他的心,也可以理解。

但偏偏選在今天。

駒等得心焦,眼看著天更晚,雨又越下越大,遣了小廝過去,回來道:“已經是申時了。”

他忍不住,了聲“先生”,道:“先生要試煉弟子,怎樣都是不過分的,但今日實在特殊,貢院戌時就關門了,誤了今天,就要等三年……”

京中都視諶文為狀元郎,諶家更是翹首期盼,但衡半年來,不管諶文如何尊敬,總不松開,偏偏要選在今天,傳了信進去,引諶文出來。

駒收到消息,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場面——衡就是故意選在秋闈進場這一天,試諶文的心。讀書人最大的榮耀就在眼前,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考驗人了。

果然沐駒這話一說,酈玉就下去了,過了一會,高聲傳話道:“我爹說了,狀元郎這話,還得狀元郎回答你。”

諶文今日不去貢院,哪里來的什麼狀元郎呢?沐駒心中苦笑,只聽見諶文用凍得發抖的聲音,神毅然地念道:“到底幾人真得鹿,不如終日夢為魚。”

這是衡今天傳給他的信上的話,也是可以概括衡畢生所學的一句話。

他要教給諶文的,是可以助人逐鹿天下問鼎中原的學問,但要掌握這學問的人,得有巨大的自制力,要褪去所有儒家的功利心,換上道家的骨頭。莊周夢蝶,惠子問魚,一切名利萬事皆虛,才有資格繼承這樣的屠龍技,著他在功名和學識之間做選擇。

言君玉教畢弘鐘朔他們槍法,說這是打仗用的,他說鐘老將軍也是這樣教他的,就像朱雀的劍法是殺人技一樣,各有各的用途。技巧都是末,最關鍵是要學會一點神魂髓,如果實在會不了,就想象自己是在邊疆,萬里長風,千山大雪,才有橫掃千軍之勢。

世上的事從來文武相通,所以衡教他也這樣教。

衡的學問,是他在教坊司自己一點點學會的。言君玉笨起來也是真笨,無論如何想不通衡為什麼不能被蕭景衍起用,他天天念叨凌煙閣的傳奇,閑了就給畢弘他們說書,凌煙閣上十八將如數家珍,只說葉家是凌煙閣上第一名,可惜羅慎思卷陳三金的事里,最終去山林,不然這第一名恐怕要換人來做。

如今朝堂上論起來,容衡小葉相,江南黃信穆朝然沐駒,晉派張文宣,人人都有師承,他也不想想,就算衡那些書都是自己悄悄看來的,那他參與權謀的天賦,又是哪里來的呢?

賀綺羅改名換姓,以慶字暗喻賀字,他都猜得到。衡連姓氏都沒換,他卻一葉障目,認不出來。

當初羅慎思去山林,留下一支脈,是尚了公主的,不好他。到了高宗繼位,等公主一薨,到底找了個理由抄了他的家,罰了教坊司。從此羅字改字,這才有了衡后來在東宮那短暫的謀主生涯。

如今衡要傳他的學問,是在最艱難最卑賤時就的學問,最終遁道家,得到大領悟。他就非要諶文看破一切名利,拋去這個狀元郎。今日這扇門,不等到戌時貢院關門,是絕不會開。

駒急得頭疼,也沒有辦法,他到底是門生心態,還傳信給獵場的皇帝陛下,其實天珩帝哪里不知道呢?不然今天為什麼帶著言君玉去秋狩呢,就是要衡。

雨越下越大,打得長街一片響。沐駒再等不住,又繞到側門,進了院子,聽見衡在廳彈琴,竹簾隔開一個人影。

“先生平時最是閑云野鶴,今日為何這樣死板?”他忍不住激衡:“要學先生就得拋開功名,那我學儒是不是還得周游列國才行。”

“這就是你比不上容皓的地方。”衡懶洋洋道。

他一句話把沐駒氣得倒仰,又不敢拿他怎麼樣,正想不管這事,轉就走時,卻聽見酈道永在簾低聲道:“諶文學問是好,但格太,不經一番磨練,難大事。”

還是師父疼他,至于故意點破之后會不會被衡記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這麼一說,沐駒才明白,其實諶文格也不是,只是用云嵐的話說,是重劍無鋒,用來鎮國是好的,但太穩重了也不是好事。不說世,遇上真正的大事,朝局那樣激烈,必須要有不死不休的決心來捍衛。諶文骨子里就缺了這一點狠,是被他家的窘境消磨了。

駒只好又出去。

諶文今日是真下定了決心了,凍得發抖,都紫了,只是不肯放棄,大雨打在上,雨水順著臉往下,眼看著已經到酉時了。

衡總算有點心的跡象,遣了酈玉來問道:“先生問你,學了學問,要去看什麼?志向是什麼?”

諶文聲音發著抖,一點點說道:“為天地立……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念的是橫渠四句,北宋大家張載的句子,學儒的人誰不知道呢?沐駒也一樣是為這個讀書的。但誰也沒有他這樣倔,衡用道家引他出來,他偏用儒家答他。

駒也為他這回答懸心,看酈玉神不善地進去了。又出來了,問他:“先生說了,言君玉狗膽包天,給自己寫的兵書起名為宸明書。要是收下你,言君玉就了你的師兄,看你這樣子,以后著書立說,非萬世太平書不可。”

言君玉這家伙的奇妙,就在于只要一提他,總讓人忍不住出點緒來。諶文凍這樣,也忍不住笑了,發著抖道:“我知道……言君玉不拘小節,朝臣,朝臣不會放過他的……史時時刻刻盯著……”

當初在書房,那笑著給他遞過來的一個饅頭,他一直記得。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用一生的時慢慢來還。

酈玉把話帶進去,衡即刻就懂了。

儒家專出這種死心眼子,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賠上自己都要還。當初容大人那一走,酈解元心痛得一夜沒睡著,說是大周文脈都要為之震。東宮的錦繡叢,金尊玉貴才堆出這樣一個大儒,去了天遠地遠的西戎。雖然近來大周和西戎形勢緩和,有書信來,但終究是在蠻荒治學,有什麼好

他也是第一遭這樣收徒弟,看似平靜,實則琴也彈不了。沐駒這家伙還一直在嚷,一會說諶文都紫了,一會說他站不穩了,吵得他心緒如麻。

“酈玉過來。”他皺著眉頭酈玉:“這雨怎麼還不停?”

“且有得等呢,諶文也不行,據說剛病過一場呢。”酈玉倒也并非沐駒以為的那樣壞。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徒弟,淋病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衡又問鐘鼓,酈玉說已經酉正了。

其實他知道諶文是已經下了決心,拋卻功名了。衡其實試探人,他沒有進過正經書房,連一個師父也沒有,只聽說世上師父都仁慈。他也沒機會進學,更別說科舉了,要論學問他也許不如酈解元,要是自己能去考,大概進士還是能弄到一個的。秋闈完了之后就是春闈,春闈之后就是打馬街,賜宴瓊林,京中仕都高樓選婿,沐駒那家伙,得了個狀元郎,說是不在意,其實尾都翹到天上去了。年得意,何等風……

花街上雨勢正大,就在沐駒以為諶文這個狀元郎真的沒機會了的時候,院門開了。

酈玉滿臉不爽,舉著把大傘,等在門口。

“師父說了,你進去磕頭,拜師禮改天再說吧。”

駒一時沒反應過來,諶文倒是明白了的,可惜他張了張,剛要說話,形一個踉蹌,就這樣倒了下去。

戌時將到,進場的時間已經結束,貢院前一天的熱鬧也漸漸消散了,貢院守門的門子正在上門板,只聽見長街上馬蹄如擂鼓,一輛馬車飛馳而來,上面舉著的儼然是宮里的燈籠。

“且等一等!”車轅上跳下來的青年,芝蘭玉樹般漂亮,穿著華貴錦,可惜門子不認得,不然一定會驚詫于他的份,正是前科的狀元郎。

小廝們手忙腳,從馬車上扶下來一個青年,臉蒼白,渾淋淋的,東西也準備了不,錦被,暖爐,文房四寶,還有姜湯熱茶,前呼后擁要送他進去。

“不巧,小的剛關了門……”門子一面說道,手卻著,行人都認得出是討賞的姿勢。

駒急得不行,只等戌時鼓響,就變了闖貢院,他的聲名倒是小事,怕的是諶文就算考出個狀元郎,上也要帶著疑云,以后朝中為,是一輩子的把柄。

偏偏越急切越沒有,小廝也搜,他也搜,隨沒有銀子,只有懷里揣的前些天和言君玉打賭的一捧金葉子。他索踩在車轅上,將那金葉子往外面一灑,紛紛揚揚如同下了一場金雨一般,門子們驚呼著過來哄搶,小廝們一哄而上,到底把諶文抬進去了,前腳剛進去,后腳就聽見鐘樓上戌時的鼓響。這一場酣暢淋漓的趕場,功后簡直比打了一仗還爽快。

哼,言君玉日里說什麼容皓厲害,自己這番調停,只怕也不輸給他吧。

雖然沐駒沒傳話,但言君玉兩天后從獵場回來,到底是知道了,大鬧了一場衡的院子,說諶文萬一病了,要衡賠他。

衡好氣又好笑,罵他:“誰家拜師不是這樣,考驗兩三年的都有呢,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小狗似的好運氣,輕輕松松就傳給你了。”

言君玉不管,只說諶文要是因為淋了雨沒考好,就要衡賠。一面鬧衡,一面往貢院送藥送吃的,他也知道貢院規矩,所以送藥那天拉了林史過來——說到這林史,也跟他是舊相識了,哪天不參言君玉幾本,飯都吃不香。言君玉拉了他和幾個史,當著他們的面,把藥湯撈了看,藥丸碾碎了給他們檢查過,才送進貢院,他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主要是怕以后有人拿這說事,質疑諶文。

他現在也找到和史相的方法了,只把自己當個喜歡自污的武將,反正歷朝武將卸了權,就主飲酒作樂沉溺,找史參他們以自保,他也振振有詞,自詡費澄譚鎮,見到史還打招呼:“今天參了幾本啊?我昨晚還去花園玩水了呢,記得寫上啊。”

史們其實也漸漸看出他心了,知道他不是什麼佞臣弄權之徒,說他糊涂,其實大事上很是撐得起來。教的幾個弟子兵法越來越好不說,年底裕親王醉酒,倚老賣老,要鞭打晉派的一個小,圣上又去了云臺寺給太后請安,不在京中,幾個晉派員就鬧起來,不知怎地又卷進了江南派的人,很是混。是言君玉直接帶著麾下的衛戍軍守住了宮門,難得是沒用朱雀,自己帶著沐駒,就把幾方調停開了。把裕親王連同隨從綁了搬上車,送回府中,圣上回京,又安了宗室,君臣配合得親無間,一個打一個拉,一場沖突消弭于無形。等到年節后,圣上才清算,打了江南派。

所以言君玉在京中也就安穩了下來,等到沐駒一點點往上升,諶文又中了舉,境就更好了。

秋闈后是春闈,各地舉子進京趕考,春暖花開好時。沒想到諶文的狀元郎還有些風波,春闈考完,小葉相遞了四封卷子到前,天珩帝一見也笑了。言君玉不懂為什麼,弄出來看,諶文的字跡他是認得的,另外兩篇都比不了諶文的彩,但還有一封,字跡也很漂亮,難得的是格局極大,諶文已經學了衡和酈道永兩家之長,那字里的氣勢竟然不輸給他。

言君玉過了一天才想明白,為什麼這個狀元郎這麼難定奪,又為什麼那字跡悉。

那是葉璇璣的筆意,雖然稚,也學了七

后來他才知道那士子名字,做喬易,葉璇璣的徒弟到底不如賀綺羅機靈,起個化名也起不像的。

果然接著就有消息,說殿試有個士子缺了席,想必也是怕真考出功名來,不好收場,只能玩玩就回去了。可惜沒被言君玉逮到,不然還可以讓帶信過去的。

諶文考了狀元郎,朝為,他是正經的王侯子弟,又不像葉椋羽是江南派,前途一片通達。沒多久就被保薦進了史臺,第一封諫書就石破天驚,要取消教坊司,不再設奴,將教坊司罪人都劃宗室名下為奴,也可賣,也可贖買。狀元郎好文采,洋洋灑灑數萬字,條條縷縷無比清晰,駢六儷四,后世大概要稱之為教坊書。

奴雖然占個字,卻比私奴凄慘許多,私奴常有開恩被放出去的,若有才干也可施展,了心腹家臣也未可知。大周的教坊司奴才是真正世世為奴,代代為娼。

這樣改制自然是不行的。但諶文這樣聰明,跟著衡學是一日千里,言君玉一看那諫書就懂了,正是衡說的:求乎上得乎中,求乎中得乎下。他這篇諫書雖然在滿朝喧嘩中被打回去,但蕭景衍再開恩,放出教坊司三世以上的奴時,阻力就小多了。

政令推行那天正是端午,言君玉特意尋了好酒,去花街把衡一家接宮中,在文華堂設家宴,何其熱鬧。沐駒要和諶文斗酒令,畢弘和鐘朔各占一邊,連云嵐也下了場,酈玉,衡,酈道永,雖然都是他聽不懂的詩詞,但滿桌只見飛盞,他在桌下悄悄牽住蕭景衍的手,終于明白他的心思。

衡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他可以用他的學識為自己尋到解,就算他不行,他的弟子也可以。天子雖然可以賞賜自由,但總帶著影,就像他給諶文遞藥要請史公證一樣,總有一天,他能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從教坊司走出來。

是他小看了衡。

往后時飛快,衛孺的信來得最多,賀綺羅話也不,畢弘去了邊疆見識,鐘朔還在學六韜。最是那一封蜀地的信最好,薄薄一頁,他收到時對著看,看見信封里藏著幾片蜀地的竹葉,青翠滴。他剛要傷,拆開一看,里面還夾著一副畫,敖霽用墨畫了一只小狗,饞得流口水的樣子,讓人好氣又好笑。

他也常認真寫回信,寫朝中政事,寫他在努力弄清楚西戎那邊的意思,寫天下正一點點太平。蜀地的竹葉好,他卻不知怎麼回,問蕭景衍,年輕的帝王笑著抬起筆來,在信箋上畫了一枝桃花。

宗室終于也被蕭景衍磨平,立嗣東宮,選了大皇子的長子過繼,不過六歲,是極穩重溫潤的年,大皇子摔壞后改而學佛,已經剃度修行。云嵐笑說天可憐見,都說大周百年龍氣歸于宸明,最終還是留出一來傳承。

命運如水,人似乎變得很渺小,在水中流東西。他卻偏要與這水作對,一點點積攢起時機,好在有蕭景衍陪在邊,春花秋月都有了意義。都說他是圣明天子,一天天河清海晏,總能等到一切風平浪靜的那天。

最終和西戎將邊界劃清,重設安西四鎮,開茶馬互市。派了使臣去西戎給容皓送書,西戎也派了使臣來朝見。

又是一年冬日,五胡使節來京城,這次是言君玉負責接待,西戎王子是一個傲慢的小年,眉目間的神氣約有容皓的模樣,隨時可以念得出一首詩來,穿一華貴的錦,聽見言君玉問他名字,很不愿意說的樣子,只說自己賽舍,是西戎北院的貴族。對京都的什麼都很好奇,很興趣的樣子,只是仍然故意板著臉,裝作什麼都知道。還做指認,頤指氣使,第一天就嚷:“我要看你們大周的東宮。”

言君玉笑著和他講道理:“東宮不是能隨便進去的。”

他頓時生氣了。言君玉只裝作不知道,陪著他們騎馬箭,耗了三天,到第四天終于忍不住了,朝言君玉發脾氣:“你為什麼認不出我!”

言君玉裝傻:“認不出什麼?”

“言君玉,你這個笨蛋,我師父說了,要讓我罵你笨蛋,給他寄的書全錯了!還要我幫他看看,東宮的桃花謝了沒有!”

也許等到下一個春暖花開時,當年長安的年都能在東宮團聚,看一場桃花。

這會是最好的結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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