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第8章 菩提刀
夏侯瀲最后是讓謝驚瀾趴在他背上,他手腳并用,爬著回到秋梧院的。
蘭姑姑和蓮香站在門口焦急地張,老遠看見兩個人層疊著在地上爬,還在心里犯嘀咕,這世道怎麼什麼混人都有。再一仔細看,趴在上面那個可不是爺嗎?
兩人迎上去,手忙腳地把謝驚瀾背起來,蓮香了他的額頭,驚呼道:“好燙啊!”
蘭姑姑背著謝驚瀾往院里跑,一面喊蓮香:“快去請大夫!”
夏侯瀲死魚似的癱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喊道:“別忘了我啊!我也發燒了……”
話還沒有說完,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柴房里。
他怎麼在這?
懵了一會兒,記憶到回到秋梧院就斷了片兒,想了許久也沒想起來。
口得厲害,嗓子里像卡了個鐵片,泛著腥甜的鐵銹味,想咳又咳不出來。夏侯瀲爬到門口,用力推了推門,門上傳來鐵鎖的叮當聲。
門鎖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柴房風,冷得夏侯瀲牙齒打,他的棉給謝驚瀾了,上只剩下兩件單。他貓兒似的一團,不住地打著。
“小瀲!小瀲!”
夏侯瀲猛地睜開眼,墻上的小窗探出蓮香的圓臉蛋,蓮香見夏侯瀲醒了,從窗上的柵欄隙里塞進三個饅頭。
“姐,我要喝水!”夏侯瀲爬過去,把饅頭撿進懷里,仰頭喊道。
蓮香想把水囊塞進來,奈何隙太小,水囊太大了,本塞不進來。
“我把水倒進去,你在底下張接著。”
夏侯瀲照做,水柱淅淅瀝瀝地瀉下來,他使勁兒張著,好不容易喝到了兩三口。
“喝到了嗎?”蓮香兩手握著柵欄,擔憂地問。
“喝到了,我沒事兒。”夏侯瀲抓起饅頭胡啃了一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我怎麼在這?”
“你和爺剛回到院子,大夫人就派人來把你帶走了,他們說你出言不遜,還教唆爺胡來,要把你關起來。書房的蘭香告訴我們你在這,我就來了。”蓮香強忍著淚水,道,“臭小子,早告訴過你別胡來,你看吧,報應來了!喂,你燒退了嗎,覺可還好些?”
恐怕沒。夏侯瀲不用也知道自己的臉紅得一塌糊涂,他覺得自己的臉上能臥個蛋。
“那個老巫婆恐怕是不想讓我活命了,暫且沒法兒爺,就拿我開刀。蓮香姐,您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找到戴先生,讓他救救我。”
戴先生不在府中,這大黑天的,上哪找去?蓮香張了張,終是沒把實話說出口,道:“好,你等著。人家都說禍害千年,你這個大禍害可千萬要撐住。”
“放心吧,我屬茶婆蟲的,沒那麼容易死。”
蓮香走了,夏侯瀲沒有閑著,他吃完了饅頭,覺自己恢復了點氣力,拖著酸無力的四肢,清理出一片空地,拾出幾片干柴堆在一塊,再鉆木取火,鉆得手都磨破了皮,才蹦出一丁點兒火星,鍥而不舍地磨了半晌,柴終于著了。
烤著火,他才覺自己又活過來了,重新把自己蜷一堆。
火有點小,背上還是冷得慌,夏侯瀲有些擔心,他不會真折在這吧?
他堂堂一個七葉伽藍刺客,竟然死在手無縛之力的人手下,當真是恥辱。
夏侯瀲盯著火焰,昏昏沉沉,眼皮上面好像掛了石頭,不控制地往下沉。恍惚間,門似乎開了,走進了一個佝僂的老人。有人掰開他的,將奇苦無比的藥灌進他的嚨。夏侯瀲驀然睜開眼,抓住那只鐵鉗似的大手使勁掙扎。
“這是治風寒的藥,你掙個什麼勁兒?還要不要命了?”老人撒了手,沒好氣地看著他。
老人鬢發皆白,長著一個碩大的鷹鉤鼻,有一只眼睛灰蒙蒙的,仿佛粘了一層在上頭。他平時都低著頭,此刻正眼瞧著夏侯瀲,眼里的戾氣顯無。只要看到這雙眼睛,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一個糟老頭子。
有人說,殺過人的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夏侯瀲知道,區別就在眼神。
手上沾過的人,眼里沾上了抹不去的腥氣。他們殺過人,見識過人將死的脆弱可欺,在他們眼里,人和鴨魚狗沒什麼區別,一抹脖子,照樣兩腳蹬天。
夏侯瀲恍然:“原來是伽藍暗樁,晚輩放肆,前輩勿要怪罪。”
老人放下餐盒,從下往上地打量夏侯瀲,眼神每上移一寸就要嘆一口氣,最后目落在夏侯瀲的臉蛋上,那眼神像在看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兼有對伽藍渺茫前途的絕。
夏侯瀲仿佛被了服翻來覆去瞧了個遍,有點不自在,轉過自己麻溜地把藥喝了。
等他喝完藥,老人才悠悠嘆了一聲:“夏侯瀲,我聽過你的名字,果然,正如所料,你很像迦樓羅。”
“那可不。”夏侯瀲笑呵呵。
老人補充道:“可我沒想到,迦樓羅的混賬無賴你學了個十十,的厲害你是一分也沒學著。”
夏侯瀲:“……”
“聽我一句勸,你兒不是當刺客的這塊料。刺客要安分守己,泯然眾人,才能迷人的視線,除此之外,刺客更要六親不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你行事乖張,善心未泯,這兩條都不符合。那謝驚瀾不過是一個注定要死在深宅的小爺,你就如此掛心,又如何去殺別人?”
老頭說得唾沫橫飛,總結一句話,就是:臭小子,你還是趁早回山種田去吧,別丟我們伽藍的臉。
“我不信,若如你所言,刺客六親不認,那你為什麼要救我?段叔為什麼要照顧我?我的刀,殺該殺之人,斬必斬之人!”
“我不殺你,是因為你不是我的獵;我照顧你,是因為段小樓所托。若是有人買你的命,哼,我照殺不誤!小子,你有菩提刀,卻無殺人心。沒有殺人心的刺客,遲早要完蛋!”
夏侯瀲梗著脖子反駁:“誰說我沒有?你給我一把刀,我現在就去宰了蕭氏那個老巫婆!手起刀落,我保證一點兒也不含糊。”
“那不是殺人心,那是報復心。殺你怨恨之人當然易如反掌,可若要你殺一個素昧平生的路人,甚至是你的摯親朋呢?打個比方,你現在能狠下心,殺了謝驚瀾嗎?”老人渾濁的眼睛盯著夏侯瀲,那眼神幾乎可以說嚴厲,“如果蕭氏向伽藍買下謝驚瀾的命,我敢擔保,你的娘親,迦樓羅,會毫不猶豫地下刀。”
“可我娘肯定不會殺我。”夏侯瀲低著頭,悶悶說道,“沒人可以六親不認。”
老人嗤笑:“子倒是倔。,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你也知道你現在的境,蕭氏視謝驚瀾為眼中釘、中刺,一腳踩下去,死的可不止一只螞蟻,你就是那個順帶的。只要你放棄為刺客,我就帶你出去。伽藍有規矩,刺客一旦落敵手,必須自盡。你不是刺客,我就能救你。”
夏侯瀲想也沒想,道:“那你走吧,我就在這待著。”
先不說當不當刺客的,謝驚瀾那小子他就放心不下。
管他呢,就算這個死老頭子不來救他,段叔也不會坐視不理。
老人吹胡子瞪眼,直呼“倔驢”,氣哼哼地了幾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卷紙軸,丟給夏侯瀲,道:“給你一盞茶的工夫,把這張地圖背下來,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一個字不差地記牢。”
夏侯瀲打了個激靈,直起來。
這是要讓他干活的意思嗎?他終于為正式的伽藍刺客了?
忙不迭地展開紙軸,原來是謝府地圖,走廊、樓閣、小徑甚至門窗、假山、樹木都有標識,這些日子夏侯瀲四閑逛,早已把謝府了個大半,他又有些過目不忘的本事,一盞茶記地圖是綽綽有余。
“你若能出去,便瞅準機會,潛謝秉風的書房,找出他的書信,列一份和他往來書信之人的名單。記住,萬事小心,切不可暴自己。若有變故,以保全自己安然撤離為先。你若不事,自有別人替你。”
“放心吧,小菜一碟。”
夏侯瀲知道伽藍素有慣例,計劃里致命的一擊沒有命中就必須撤退,伽藍并非要不擇手段地獵殺目標,因為培養一個刺客常常需要十數年的時間,伽藍消耗不起。
到現在為止,夏侯瀲在山上見過的刺客絕不超過二十個人。
夏侯瀲著地圖,心中又起疑慮:“咱們為什麼要這個名單?這對謝家……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老人鼻子里哼出一口濁氣來,明顯是一副恨鐵不鋼的模樣,道:“說了你不是這材料吧,擔心這個又擔心那個的,你還當不當刺客了?放心吧,應該沒大事,無非是這個謝秉風得罪了場上的什麼人,有人要找他把柄,說他結黨營私罷了。”
結黨營私?夏侯瀲結合自己短淺的見識分析了一下,覺不像什麼大罪。話本子里被死的員要麼是通敵叛國要麼是穢后宮,還沒聽過因為朋友弄死自己的。
“此人道貌岸然,偽君子一個,丟了也不足惜。”夏侯瀲拍拍脯,道“包在我上!”
老人收回地圖,扔給夏侯瀲一張毯,提起提盒走出柴房,重新把鎖鎖上。
“小子,你趁這閑工夫,不如好好研習刀法,依我看,你連謝驚瀾都不如,人家出恭的時候都還在背詩。”
夏侯瀲抬起頭,門很小,老人站在門外,過門瞧了他一眼,夏侯瀲只看見那只灰蒙蒙的眼睛,不知怎的,夏侯瀲覺得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他想起段叔說他如果掛了牌,鐵定活不過二十歲。
呸,夏侯瀲不服氣地想,都他娘的有眼無珠,看不起人,俗話說的好,莫欺年窮!
夏侯瀲打開毯,里頭躺了一本伽藍刀譜。
這本刀譜他翻了無數遍,但每次都跳過第一頁直奔后面的刀法。鬼使神差地,他這回沒急著看后面的刀法,而是翻開了第一頁。
里頭只寫了一句話:
“賜爾菩提刀,殺人以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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