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第25章 閉春寒

第二日的飯菜果然都是餿的了,劉得意傷了臉面不肯見人,小太監把食盒遞給沈玦的時候沈玦悄悄塞了一把碎銀子給他,小太監掂了掂銀子,笑道:“沈公公向來是個伶俐人兒。”說著,從桌子底下拎出一個小點兒的食盒遞給沈玦,又撥了一半銀子回去,道,“你明兒來,我還給你備著,就不用你的銀子了,只不過我只給你一人兒的份量。”

沈玦拎著食盒回去,高妃頂著一頭五彩斑斕的蹲在繡墩上,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大公。沈玦見怪不怪,兀自擺上飯菜,高妃歡歡喜喜地執起筷子夾了一口,剛放進里就吐在了地上,里罵罵咧咧道:“好你個小王八羔子,想毒死本宮嗎!?”

“只有這些,湊合著吃吧。”沈玦道,拎起小食盒,轉便走。

高妃跟在他旁邊上下撲騰,道:“你這沒良心的,你要吃獨食!我不依,我不依!”

沈玦冷冷瞥了一眼,道:“你若敢在夏侯瀲面前說,我撕了你的。”

高妃脖子,原本趾高氣揚的滿頭登時偃旗息鼓,耷拉在腦袋上。高妃雖不敢惹他,心里卻仍是不服氣,在沈玦背后拼命做鬼臉。

沈玦沒有理,徑自穿過花廊。夏侯瀲昨兒打人又把肩上的傷口崩裂了,沈玦看到他傷口滲的時候,登時臉就黑了,勒令他不許再出門,好好待在屋子里養傷。

轉過月門,遠遠地就瞧見夏侯瀲靠在廊柱上,歪著頭笑著他,眼里有碎的霞

夏侯瀲的笑容向來的,看著蔫兒壞,卻有說不出道不明的勾人勁兒。他戴著四喜那副丑不拉嘰的面,依然遮不住從骨子里帶出來的流氓風流味兒。天生的壞胚子,又有一張抹了的甜,往大街上一站,就有無數大姑娘爭先恐后地往他邊湊。

沈玦是見識過他勾搭姑娘的功夫的,謝府的蘭香丫頭著嗓子他瀲哥哥的模樣至今歷歷在目。想到這些,沈玦頓時不高興起來,把食盒塞進夏侯瀲懷里,沒好氣地說:“倚門賣笑,你往自己高娘娘的,教坊司的姑娘都比不上你。”

夏侯瀲笑嘻嘻道:“不敢當不敢當,論貌,小的比不上爺您。”

一邊說著,一邊開了食盒往里頭一瞥,里頭只裝了一碗白米飯和一碗紅燒,這規格比之往日差了不止一點半點,當下便明白是那個劉得意刁難沈玦,只是他沒想到,單單這麼點兒還不夠塞牙的玩意兒還是沈玦用真金白銀換來的。

夏侯瀲問:“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你好好吃,我一會兒過來拿食盒。”

夏侯瀲應了聲,轉回了屋。高妃著蓮花魚盆流著哈喇子可憐著沈玦,沈玦無奈道:“別看了,我也跟著你吃餿飯。”

高妃橫眉怒目,道:“敗壞門戶的小賤人,伺候小白臉便罷了,還拿糟糠搪塞老娘,你好大的膽子!”

高妃氣鼓鼓地拔下頭上的扔了沈玦滿,踅跑出了院子。

沈玦:“……”

京城的雨多起來堪比江南,綿綿的細雨沒日沒夜地下著,淅淅瀝瀝打在青檐瓦上,劈里啪啦地,像誰家的盤碟砸了一地。自從皇宮出了刺客,晚間巡邏的羽林衛增調了一倍,每隔一刻鐘在巡視的路線上走一個來回,風雨無阻。宮道上的燈亭幽幽地暈著,巡邏的衛士像風雨里飄的虛影,甲胄上的銅片撞出清脆的聲響,隔著蒙蒙雨幕細碎地傳來。

劉得意弓著腰,從瓊苑東門進后苑。樹影幢幢,老槐樹扭曲的樹干像老人的枯骸,花葉的像被雨洗凈了似的,死沉沉的灰白。劉得意心里暗暗嘀咕,白天尚不見宮后苑這麼森,晚上卻像鬧鬼似的。

走到一盞燈亭底下,半人高的燈座,桐油刷過的細紗罩著一豆青燈,盈盈地閃著。劉得意四下里張了會兒,踅朝北面走,剛走沒幾步,不遠幾棵樹后掠過一個紅影,差點把他嚇得摔倒在地。他定了定神,再仔細看時已經什麼也沒有了,往前走了幾步,扶著樹喵喵了幾聲兒,又低聲音喚了句:“沈玦?”

無人應答。劉得意悻悻地鄙視了自己一番,準是看錯了,自己嚇自己。

往前又走了一程子,幾座相連的樓閣映眼簾,青瓦翹檐,畫橋猶如飛云橫于水波之上。劉得意按捺不住心里的歡喜和激,著急地走快了兩步到那橋上,貓著腰隔著雨簾四,只期待心里想的那個人快快現

等了許久也沒等來人,劉得意心里慢慢落空,邪火直竄上來。他定是被耍了,好一個沈玦,打了自己一回不說,還敢耍人!

雨雖然不大,站了許久,也足夠讓他變落湯了。涼意衫一地滲進皮,劉得意抱著胳膊抖了篩糠,剛打算打道回府,眼一瞥,忽瞧見橋的那頭欄桿上放了個什麼東西,黃不溜秋的,像個布包。

該不是沈玦放那的,跟他玩兒猜謎呢?

劉得意心里又雀躍起來,急急走過去,眼看著要夠著那布包了,腳下忽然踩到什麼,不溜秋的,頓時失去了平衡,撞在大理石的欄桿上。誰曾想這一的欄桿早已布滿裂,劉得意一撞上去,大理石登時四分五裂,石頭和人都掉進了蓮花池里。

池那頭的老槐樹下,沈玦漠然看著橋上的景,轉穿過小徑。

夜漸漸深了,羽林衛多了起來。沈玦站在花葉相接的影里,默默算著時間。一隊羽林衛剛剛穿過抄手游廊,沈玦從花叢里走出來,爬上游廊,小步急趨。后苑的地圖在腦海中浮現,他知道只要再經過一座觀花亭就能回到乾西四所。

回廊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燈火明明滅滅,鐵馬叮當,聲兒是細細碎碎的一長串。沈玦剛要拐彎,一雙手從背后出捂住他的,將他拖進了就近的一間屋子。

沈玦的心沉到谷底,下意識地要反擊,后人低喝了一聲:“小兔崽子,大半夜的出來鬼混,是不是姑娘去了!”

是高娘娘!

沈玦正要說什麼,高妃忽然又捂上他的手指了指外面。兩個人極慢極輕地挪到門邊,聽見外頭有兩個羽林衛經過。

“咱們在這兒解手會不會被人發現啊?”

“發現個屁,這雨一沖,什麼味兒都沒了,怕什麼?”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玦暗暗心驚,原來方才這兩個人在拐角那頭出恭,若沈玦拐個彎,迎頭便能撞上。

沈玦扭過頭,高妃也十分警惕地聽著外頭的聲響。線很暗,沈玦只能看見高妃繡著摘枝團花的紅底褙子,部鼓鼓囊囊的,好像比平常大了一倍。高妃抬起眼,正瞧見他盯著自己的脯不眨眼,抬手便是一掌,罵道:“臭流氓!”

沈玦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橫眉怒目道:“你干什麼!”

“你看我!”

“……”

沈玦竟然無言以對。罷了,方才好歹救了他,不和計較。沈玦深吸了一口氣,心平氣和地問道:“你懷里裝了什麼?”

高妃眼神躲閃,結結地說:“沒什麼,我什麼也沒裝,我就是最近長胖了而已!”

“明兒就能吃上好飯好菜了。”沈玦耐心地說道,“你不給我看,明兒你也休想吃到好的。”

“哼,我不信!男人的,騙人的鬼!你哄了你屋里頭那個傻不拉幾的小白臉,還想哄我?”

沈玦剛平復的心被高妃三言兩語一說,又崩盤了,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哄他什麼了?”

高妃往地上“呸”了聲,道:“別看我傻,我心里門兒清著呢!你哄他陪你玩兒,給你當牛做馬,還要陪你睡覺!”

沈玦被中心事,頭一哽,什麼也沒說出來。他沒有告訴夏侯瀲迦樓羅來宮里找過他,更利用被劉得意欺負的事兒讓夏侯瀲答應留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習慣了耍手段,耍心機,只要能讓夏侯瀲留下來,瞞他、騙他又有什麼?夏侯瀲會知道這些麼?知道了會討厭他麼?

沒關系,他告訴自己,只要他不說,誰知道他曾見過迦樓羅呢?

只不過沒想到他做得滴水不,瞞得風的事兒倒這個瘋子看得清清楚楚,沈玦冷笑道:“我看你腦子越發糊涂了,明兒該去太醫署請個醫正,好好給你瞧瞧。”

話還沒有說完,高妃自己沒有兜好,好幾個泛著油包子從服里滾出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

沈玦:“……”

高妃含著淚撿起包子,仿佛死了孩子似的,癟著哭喪:“我的包子!都怪你!你是大壞蛋!”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連日的烏云散了,出圓盤大的月亮,地上積著水,月粼粼,像撒了一層碎銀子。兩個人進了順貞門的門檻,悄悄闔上宮門,踩著滿地霜雪似的月往里走,高妃仍捧著那臟了的包子,眼眶里的眼淚要掉不掉。

沈玦長嘆了一聲,走到小廚房捧出一小盒糕點遞給高妃,道:“這是我自己的己,只有這麼些了,你自己省點吃。”

高妃寵若驚,忙把糕點揣進懷里,眼淚汪汪地說道:“我錯了,你是好人!”

沈玦很無語,沒再理會,踅走回屋。了一點兒,他站在門外先把上的雨水擰干,才推門進了屋。太晚了,他擔心吵醒夏侯瀲,澡也沒洗,服便往小榻上一躺。黑暗里,炕上的夏侯瀲翻了個,口齒不清地問:“爺,這麼晚你去哪了?”

手冰冰的,沈玦哈了口氣,道:“解手。”

“哇,這麼久,爺,你該不會有結之癥吧,搞不好會得痔瘡的,明兒弄點通腸的藥喝喝?”夏侯瀲清醒了些,大驚小怪道。

沈玦掀起眼皮瞥了夏侯瀲一眼,不理他。

“你怎麼睡到榻上去了?”夏侯瀲問道。

沈玦想起在后苑里高妃說的那句“還要陪你睡覺”,心狠狠地一跳。高妃那個瘋子,凈說胡話。閉了閉眼,沈玦道:“兩個人一塊兒睡不方便,我就睡在這兒。”

夏侯瀲有些納悶,沈玦的心思向來七拐八繞的,兩個人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自己惹了他什麼,這就要分床睡了?因為和沈玦睡在一,夏侯瀲每天都乖乖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沈玦是嫌他臟,嫌他臭,還是嫌他頂著個四喜的臉,長得丑?

算了,他認輸,怎麼著怎麼著吧。夏侯瀲從床上坐起來,赤腳踩在地上,走到沈玦榻邊,一聲招呼也不打,直接把沈玦囫圇個抱起來,沈玦驚得在夏侯瀲懷里抓,道:“你干什麼!”

沈玦在宮里頭過得很清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抱起來沒點分量。夏侯瀲輕輕松松地把人抱到炕上,道:“哪有爺睡榻書睡炕的道理?”說罷,頭也不回地回到榻上,鉆進被子里。

沈玦沉默了片刻,蓋上被子,也睡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主子們還睡在被窩里,奴婢們已經忙碌起來了。挑燈的挑燈,灑掃的灑掃,做早膳的做早膳。乾西四所是宮里頭的化外之地,奴婢們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自從沈玦來了以后,雖然不要求他們像別的宮苑一樣起早,但至要趕上領早膳的時辰。

因為能吃上早膳,大家并沒什麼怨言,再加上沈玦一向賞罰分明,待人和善,大家知道了沈玦的好,也不便多什麼。夏侯瀲傷的時候不管這些,關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現在傷好了,便自覺起來做事兒,年人,力氣足,灑掃庭除的一應雜活兒都包攬了。

和他一塊兒掃地的太監們年紀也不大,十二三歲的年齡,正是活潑的時候。幾個人一頭,又在那瞎嘀咕起來。

“嘿,四喜哥,我方才去膳房領早膳,你猜我見什麼了?”

夏侯瀲還沒接話,其他人倒爭先恐后地問道:“你看見什麼了?難道是新宮的秀們,聽說個個天下凡似的,讓咱皇上挑花了眼!”

“呸,你里缺了一塊兒,還能想人?”小太監斜了那人一眼,繼續道,“玉清池昨晚有人落水了,死得好慘呢,渾上下跟發了的面團兒似的,下去就是一個窩。”

有人不以為意,道:“不就是溺死麼?咱大岐開國到現在,玉清池溺死多人了?宮妃、太監、宮兒,貓啊狗的要多有多,這有什麼稀奇的。”

小太監道:“要說他也倒霉呢。羽林衛的大哥說,這人半夜從膳房了金杯銀盞,估著是打算送到琉璃廠去賣,誰曾想走路不留神兒,了一跤,趕巧橋欄桿裂了一塊,人就翻下去了。”

“皇上在西苑新修了個豹房,許久不曾來后苑,這些太監宮就不把灑掃修理當回事兒了,欄桿裂了都沒人發現。幸好死的是個東西的小太監,要是哪個貴人撞了這背運,可得有一堆人得倒霉咯!”

夏侯瀲道:“你說了半天,還沒說死的是誰呢。”

小太監頭,道:“哎,忘了說了。是膳房的劉公公。”

夏侯瀲驀然一驚,不吱聲了,心里七上八下起來。昨夜沈玦出了趟門,該不會和這事兒有關吧?

夏侯瀲怎麼想怎麼覺著這事兒十有八九和沈玦不了干系。四喜不就是因為調戲沈玦被他弄死的麼?沈玦心眼兒小,又是世家出,從小讀的是四書五經三綱五常,縱然當了奴婢,心高氣傲的脾卻改不了,哪能容忍這樣的辱?不剝了那死太監一層皮就是輕的了。

這人兒怎麼能這麼膽大?就算是夏侯瀲自己,要在皇帝眼皮底下刀子也要掂量掂量。

夏侯瀲放下手中的活兒,四下尋覓起沈玦來。沈玦不是個閑人,零狗碎的事兒一籮筐,這會兒也不知道哪去了。

轉了半天,好不容易在回廊見了,沈玦剛從針工局回來,手上捧了娘娘們的夏。宮里的人從來看人下菜碟,像鐘粹宮、永和宮這些地方,太監們早地把夏送過去了,只有乾西四所這等人嫌狗不理的地方,沈玦要自己去催個三四遭才能拿到。

迎頭上夏侯瀲,也來不及搭理他,夏侯瀲自己卻跟上來了,在旁邊低聲問道:“劉得意死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沈玦瞥了他一眼,道:“知道,怎麼了?”

夏侯瀲瞧他神淡淡的模樣,不準這事兒到底跟他有沒有關系,躊躇道:“他真是自己跌進水里的?”

“當然不是,”沈玦回答得倒是爽快,“就是我干的,怎麼著?看不出你還有這善心,跑我這兒興師問罪來了?”

“還真是你!”夏侯瀲拉著他的腕子,道,“你要不要命了你!這事兒這麼冒險,你怎麼不和我商量商量?”

“我自己能辦,你安心養你的傷,別管我的事兒!”沈玦甩開夏侯瀲,扭頭就走。

夏侯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旁邊,咬牙切齒地道:“你這什麼話兒!你不把我當兄弟,不要我幫忙,那你讓我留下來干什麼,當花瓶,當擺設,看著好看麼?”

沈玦聽了,愣了一會兒。他們是兄弟還是主仆,沈玦自己也說不清,他好像從來沒把夏侯瀲當過兄弟,卻也沒把他當過仆人。夏侯瀲這個人,于他而言到底是什麼?

沈玦想不明白,心煩意,怕他繼續再問下去,連忙道:“誰給你的臉?我們是同一個爹還是同一個娘,你是我兄弟?”

夏侯瀲一怔,停了步原地待了半晌,對啊,沈玦從來沒說過把他當兄弟來著,都是他自作多。想了半天,自己也覺得好笑,抬頭一看,沈玦已經走遠了,忙跑過去,道:“不當兄弟就算了,那你不能去殺人!”

“憑什麼?你能我就不能?”

沈玦正胡思想,又聽得夏侯瀲說道:“你不一樣!”他聲音發,“你拿筆桿子的手,怎麼能沾上?”

一句話,平平無奇,卻像一把利刃,把沈玦心頭結了疤的傷口鮮淋漓地剖開。

拿筆桿子的手?這幾個字在沈玦耳邊回旋,捧著夏的雙手驀然收,在服上攥出深深的褶皺。他已經多久沒過筆了?他一個太監,連筆墨的份例都沒有,宮以來,他過掃把,倒過夜壺,洗過服,就是沒有拿過筆桿子。

真是可笑,沈玦想,夏侯瀲真是個白癡,他以為自己還能再回到從前麼?

“夏侯瀲,謝驚瀾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沈玦,”沈玦慢慢道,蒼白的臉上秋霜一般漠然,“沈玦是個太監,是奴婢,是主子養的狗。拿什麼筆桿子呢?”

“你!”夏侯瀲一陣心酸,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哽了半天,才艱難地說道,“爺,你和我不一樣,我是個刺客,如今背的命債掐指一數也有兩三樁了,再多幾樁也沒什麼。以后你要殺什麼人,只管給我,我幫你。欺你之人,我幫你殺,侮你之賊,我幫你斬!”

“哪有什麼不一樣?”沈玦笑得嘲諷,“拿筆桿子就和拿刀不一樣麼?你太天真了,夏侯瀲。挾刀在手,可奪一人之命;重權在握,可滅一家之門;更遑論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千里!筆墨印璽,才是這世間最臟臭的東西!你以為你們刺客背的命債最多嗎?不,最該下地獄的人是坐在奉先殿的寶座上,萬民朝拜的那個人!”

“我、我知道,可是……”夏侯瀲笨,腦子里一團,抓耳撓腮了半天,不知要如何說。

“你無非就是不想我走上這條路罷了,對不對?”沈玦淡淡問道。

“對,沒錯!”天子怎麼樣夏侯瀲一點也不想管,他只知道謝驚瀾說過,閹黨在時,他退居州縣,閹平復,他匡扶社稷,沈玦怎麼能為謝驚瀾口中的閹黨!

夏侯瀲深吸了一口氣,道:“爺,你不明白的,手上沾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殺人會上癮,你殺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你會越來越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你會覺得人和草也沒什麼分別。死了就死了,沒了就沒了。爺,你真的想這樣麼?”

他等著沈玦回答,沈玦神依舊淡淡的,像結了一層冰,他扭過頭,凝視著夏侯瀲,緩緩問道:“哦?有何不可?”

夏侯瀲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夏侯瀲,我問你,”沈玦的眼眸波瀾不驚,“你為什麼殺人?”

夏侯瀲怔了怔,道:“為了活著。”

“那麼,我也是。”沈玦的角浮起一個極輕的笑容,低聲道,“我已經走上這條路了,就算萬劫不復,碎骨,也在所不惜。蘭姑姑的仇我要報,魏德我要殺,東廠我要掌,司禮監掌印我要當。你如果不樂意看著我這樣,就走吧。”

沈玦說完,平夏上的褶皺,頭也不回地踏出回廊,蒼穹浩渺,廣闊無垠,他形單影只地走在底下,顯得有幾分孤絕。

夏侯瀲看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言語。

那之后,沈玦和夏侯瀲兩個人好些日子都沒有說話。沈玦悶頭做事,并不管夏侯瀲怎麼想怎麼看,夏侯瀲也沒閑著,這幾日都不見人影兒,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兩個人晚上了面,照常熄燈睡覺,什麼話兒也不說。

這天沈玦給高妃布菜,膳房換了個管事,他們的飲食又恢復正常了,高妃歡喜地在地上打滾。這幾日又迷上了胭脂水,把自己的臉涂得跟猴屁似的,白又撲得太厚,一說話就簌簌往下落。現如今,瘋魔的程度可謂嘆為觀止,簡直人嫌狗厭,連其他兩個瘋娘娘都不屑與之為伍,深怕落了自己瘋的檔次,也只有沈玦能心平氣和地和說說話。

擺完菜,踅過,卻見夏侯瀲站在門檻外面看著他。

“干什麼?”沈玦聲音涼涼。

夏侯瀲從背后掏出一把三尺長的木刀,平平端在手上。

沈玦疑地看著那柄木刀,不著邊際地想,難不夏侯瀲覺得他將來是個禍害,得扼殺在搖籃里,所以想用這把木刀把他死?

“我怕你把自己給玩死了,教你幾招管用的,到時候要是馬失前蹄,被抓進大牢,說不定能憑著絕世刀逃出去。”夏侯瀲裝模作樣地長嘆了一聲,“然后呢,你來投奔我,有功夫傍,我也好給你安排差事。”

說完,夏侯瀲雙手握刀,劃出一個利落的圓弧,對著沈玦挑了挑刀尖。

沈玦冷笑了兩聲。

“怎麼的,看不上小爺的功夫?”夏侯瀲挑眉。

沈玦過門檻,經過夏侯瀲的邊,順手從他手里拿走了木刀,道:“今夜亥時,宮墻邊兒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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