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第133章 向死而生

躑躅花開滿了破碎的石階,它們從開裂的隙中鉆出來,細而長的紅花瓣沾染了雪粒,像雪里面流淌的鮮。沿著山階拾級往上,躑躅花越開越,火焰一般一路摧枯拉朽地燒出去,轟轟烈烈地開了滿山,在雪花中飄搖。

不時有零星的刺客冒出來,是從后面趕上來的,夏侯瀲挨個將他們斬退,順著百里鳶的腳印進了山頂無名庵。

庵里很靜,一個人也沒有。白石闌干上堆了雪,禪房前面栽了一排疏疏落落的紅松,底下開著一叢一叢的躑躅花,像一團火在燒。無名庵不是廢墟,甚至有些致,像荒山里憑空辟出來的園林。太有落下去的征兆,橘黃的照在庵里,有種說不出的靜謐。

可是太靜了,像從荒的歲月里揀出來的,被世界忘的角落。

百里鳶不見了,只有雪地上殘留的腳印。或許會有詐,但是也只能循著腳印尋找。腳印在檐廊前消失,夏侯瀲不敢貿然進去,弓著腰到禪房外面,用刀割破窗紗。里面是個小禪房,只有靠南這扇格子窗,沒有人,對著屋回廊的隔扇門開著,百里鳶一定是從那里出去了。

夏侯瀲從窗子跳進去,屋子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小炕,一張藤桌幾張藤椅。墻上掛了畫軸,紙張發黃,墨跡也黯淡了,里面畫的人面目模糊,依稀看得清是一個小孩兒。南面墻上還掛了一只吊睛白額大蟲風箏,有一角明顯破過,后來又被回去了。矮桌上放了一本書,封皮已經殘破,夏侯瀲翻了幾下,是一本醫書,畫了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藤桌上放了一個蒜頭瓶,里面了一株枯死的躑躅花。花瓣已經漆黑,像火燒焦了似的,又干又

大約是百里鳶的臥房吧,但好像很久沒有在這兒睡過了。炕上雖然整整齊齊疊著被子,卻布滿了灰塵。寧愿睡在廢墟里,也不愿意睡在庵里麼?夏侯瀲想。這間屋子讓他有種奇怪的覺,仿佛住的不是人而是幽魂,每當日落的時候這只鬼魂會坐在窗邊,看滿山的雪和花。

風起了,外面的風鐸叮叮當當地響起來。仿佛是預兆一般,原本寂靜回廊的那頭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像一個調皮的孩子蹦跳而過。夏侯瀲抓起刀沖進回廊,暗的回廊里站了一群人,高高矮矮,姿勢詭異地互相挨在一起,枯瘦的材,袍子空空

是傀儡麼?夏侯瀲按刀不

走廊盡頭亮起了一方燭火,傀儡們紛紛側分開,那唯一明亮的地方站了一個小小的孩兒,是百里鳶擎著燭臺站在那里。幽幽燭中夏侯瀲看見細細線以為中心散開,穿過斗拱橫梁、立柱彩畫,和這些傀儡連在一起。

于此同時,夏侯瀲也看清了傀儡們藏在黑暗里的臉龐,那不是人臉,是一骷髏,焦黑的骨骼,空的眼。牽機將他們支離的骨頭連在了一起,讓他們為了百里鳶的骷髏傀儡。

難道……夏侯瀲心里有一種驚悚的預

“這些傀儡,不會是你爹媽和兄弟姐妹吧?”夏侯瀲問道。

“沒錯。”百里鳶的聲音遙遙地傳過來,在空曠的回廊里飄飄忽忽,“我要謝你的牽技,否則他們何能站在這里。中間那個最高的是我的爹爹,他百里鯤,你聽過他的名字嗎?他的刀‘萬劫’在三十年前曾聞名天下。不過沒人知道這個出朔北雪山的小侯爺是伽藍閻羅,大家都以為他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呢。”

“不好意思,出生得晚,沒聽過。”夏侯瀲道。

“我爹爹左邊的是我娘親,溫如蓁,是懷朔城一個賣麻油為生的鰥夫的兒。大約是怕份泄吧,百里家總是這樣,娶沒有權勢的平民百姓家的兒進門,再把兒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這樣如果們泄了,清理起來也方便,不必擔心背后有什麼盤錯節的關系需要善后。”

“真是沒有人味的家啊……”夏侯瀲低聲道。

“是啊,”百里鳶笑道,“所以還是死了好,你看,我讓他們怎麼他們就怎麼,聽話極了。夏侯瀲,等你的哥哥死了,我也給他裝上牽機,他會和我的爹爹娘親兄弟姐妹一起活過來,陪著我。”

“那是假的,百里鳶。”

“只要他們陪著我,那就是真的。”百里鳶轉過,擎著燭火慢慢走遠,“我原本以為會是持厭來殺我,卻沒有想到是你。也好,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傷你骨頭了,弄殘弄廢都沒有關系。”吹滅了蠟燭,回廊一下陷黯淡。最后一抹中,扭過頭來,燦爛地微笑,“爹爹娘親,幫阿鳶送這位哥哥……上路!”

第一把刀“萬劫”迎面而至,沉雄如虎的刀勢頂而來,恍然間夏侯瀲似乎看見百里鯤的怒目白須的臉龐。夏侯瀲迅速拔刀出鞘,步生蓮的黑刃沒黑暗,和萬劫絞殺在一起。兩柄刀悍然相撞,刀刃撞間出細細的火花,暗亮了那麼一瞬,那張焦黑的骷髏臉距離夏侯瀲只有咫尺之遙,仿佛正吐著冷的呼吸。

其他傀儡圍攻過來。百里鳶自己不會揮刀,卻能縱傀儡揮刀,而且是同時縱九個傀儡!遠比夏侯瀲想象的要強大,的強大來自于遠超于人的聰穎。刀需要日復一日的練習,而縱傀儡卻只需要學會牽技和牢記刀譜。

步生蓮在手中翻轉,夏侯瀲在回廊間錯步轉,步伐快得猶如鼓點。他知道骷髏的弱點,人骨遠比鋼鐵更加脆弱,只要斬斷骨頭,這些骷髏便會失去行的能力。傀儡的攻擊出現了空隙,夏侯瀲抓住機會揮刀直上,匿在黑暗里的黑刀劃出哀冷的呼嘯,刀刃距離百里鯤的手臂只有一步之遙!

然而,骷髏的廣袖驀然翻卷,細細末蜂子一般襲來。夏侯瀲的作猛地一滯,咳嗽著后退。

什麼東西!

末吸鼻腔是極端辛辣的味道,好像在哪里嘗過。有傀儡向上發弩箭,頭頂傳來什麼東西被割裂的聲音,夏侯瀲仰頭看去,漆黑的屋頂懸掛了數不清的布包,因為線太暗他之前沒有發覺,此刻布包破裂,漫天末迎面而來,紛飛如細碎的塵埃。

呼吸變得困難,心跳聲如擂鼓,腦袋發著暈。夏侯瀲忽然想起來了,這味道……是極樂果!

“夏侯瀲,你是持厭的弟弟,我給你一個恩典吧。”百里鳶坐在黑暗里猙獰地微笑,“我讓你在無上極樂中沒有痛苦地死去!”

夏侯瀲迅速撕下裳的一角掩住口鼻,必須快點,極樂果麻痹神,不能在這里多待。夏侯瀲放緩呼吸,收刀于肘后,這樣百里鳶就看不到他的刀勢。只要斬斷傀儡的手臂,他就能贏!

傀儡揮著刀蹬地而來,夏侯瀲握刀柄,虎口抵著吞口,冰冰涼涼。在傀儡距他三步遠的時候,夏侯瀲悍然出刀,袖在肘后收斂,恍若黑的蝶翅,黑刀劃過一道沉斂的弧線,斬向傀儡的手臂。這是速度與力量達到極致的一擊,無人可以預料也無人可以抵擋,傀儡必將在步生蓮的刃下破碎。

然而,傀儡的刀猛地翻折,自下而上斜斜起,刀尖后發先至!

手臂猛地一痛,鮮迸現,夏侯瀲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他的刀勢竟然被克制了。

一步錯,步步錯。黑暗中刀涌現,猶如千萬條毒蛇嘶嘶吐信,他在傀儡的攻勢中節節敗退,每一招都被看破,每一招都被克制,刀勢猶如枯竭的水流,難以為繼。呼吸了節拍,布條擋不住極樂果的末,他的手在發,頭在發暈,眼前的傀儡一點點扭曲,化為森森鬼影。

百里鳶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你忘了,夏侯瀲,百里家在傳給伽藍的刀法里留了十二道空門,只要你用伽藍刀,你就永不可能獲勝!”

可為什麼……他的刀法里明明有百家刀法,為什麼還會被看破?

“還有一點忘了告訴你,百里刀乃萬刀之源,萬刀之宗,百家刀法皆來自百里家刀!”

雷霆般的刀沉的線中迸現,扭曲猶如烏云中出沒的龍蛇。百里鯤向前一步,揮刀下劈,簡簡單單的一擊,卻猶如萬千山海蓋頂而來!那一刻夏侯瀲仿佛看見一個散發怒目的武士,他的刀有金剛怒漢之威,凡人皆在刀下化為塵土!夏侯瀲舉刀格擋,步生蓮發出凄厲的蜂鳴,虎口霎時間破裂,鮮橫流。夏侯瀲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心跳得好快,咚咚咚,咚咚咚,整個世界似乎都回著他沉重的心跳。許多聲音在一剎那間涌進腦海,刀刃相撞的鏗鏘之響,分離的粘稠聲響,人凄厲的尖,孩子高的啼哭……不行,他要站起來,必須站起來。

可是一寸寸地發,視野也在搖晃模糊。他看見傀儡一步步近,他竭力睜大眼,眼皮卻越來越重。

要死了嗎?要死了嗎?到底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斬破空門!

腦海中有誰在喚他,仿佛是萬萬千千的人在呼喊他的名字,無數聲音疊在一起,水一般洶涌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夏侯瀲!”

“夏侯瀲!”

“夏侯瀲!”

最后一聲聲如洪鐘,夏侯瀲猛地睜開眼。

世界一片明亮,頭頂是婆娑樹葉和刺眼的,夏蟬唧唧響在耳畔。漫天槐葉翻滾著下墜,一個黑人在那片葉雨中揮刀。的瞬間夏侯瀲看見鋒利的眉宇,妖魔般的雙眸芒涌現,雙手握刀,在葉雨紛飛中送出絕麗的刀

“這就是你娘的刀啊,小瀲。”他側的弒心道,“生生不息,滅滅不絕,的刀,可以斬滅萬法。”

夏侯霈和弒心皆化為飛煙,一瞬間萬籟俱寂,視野里出現頹圮的荒村,沈玦從他邊走出,手里拿著一卷伽藍刀譜,熊熊的篝火在他們前燃燒。

“我時常在想世上會不會有一種刀法臻于絕境,沒有毫的空門。”沈玦著火焰說。

“我娘的刀,”夏侯瀲聽見自己的聲音,“弒心說我娘的刀可以斬滅萬法。你以前說我娘修的是刀中詭道,或許詭道可以。”

“那是你娘的刀,每個人的刀都是不一樣的,”沈玦直直地過來,夏侯瀲看見火焰在他的眸中跳,”夏侯瀲,你的刀是什麼?”

一瞬間萬千世界都化為洪流在他腳下奔騰而過,黑暗中出現一線清明,夏侯瀲聽見外面有廝殺聲響起。

“咦,”百里鳶微微側頭,“這麼快就攻上來了麼?那我要快點了。”

猛地拉扯牽機,無數線在回廊中劇烈地抖蜂鳴,所有傀儡倏地一,以詭異的姿勢朝夏侯瀲舉刀走來。夏侯瀲力從地上爬起來,視野在扭曲,那麼他就閉上雙眼,耳畔雜音如,那他就什麼也不聽。

他深吸一口氣,朝前方的黑暗沖過去,刀在眼前閃現,夏侯瀲鬼魅一般旋避開凜冽的刀鋒,依然有另一刀砍在肘側,劇痛蔓延全,卻讓他的神志更加清明。他沒有停下,繼續沖鋒,他格下前方的兵刃,與此同時后背暴,百里鳶著他回頭抵擋,可他偏不!

他嘶吼著步步向前,后心被砍了一刀,裳里的鎖子甲為他擋住了致命的傷害,可大力的沖擊依然讓鮮涌上頭。他繼續揮刀下劈,借著傀儡格擋的力量翻掠過傀儡的上空,狂奔向前。

這世上有沒有一種無敵的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斬破空門,那便唯有將所有的空門暴在外。他的目標不是傀儡的手臂,不是牽機,而是走廊盡頭的……百里鳶!

他娘的刀是斬滅萬法。

而他的刀,是向死而生!

夏侯瀲拖刀奔跑,冷的刀尖凝著一點螢,劃出哀冷的呼嘯。百里鳶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滿的男人向奔來,瘋了一般拉扯牽機,可是傀儡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夏侯瀲。極樂果的末撕扯著他的神志,劇痛又將他喚回。

頭一陣陣發著痛,朦朧的視野仿佛天旋地轉,肺好像破敗的風箱,呼吸聲回在耳邊。這回廊太長,百里鳶在遠是一個黑不溜秋的小點,仿佛永遠也無法到達。

可他不能停!

在那漫長的奔跑中,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清晰,朦朧間眼前似乎飄下一朵雪花。廝殺聲穿過墻壁,無名庵的雪地和花叢中,刺客們兇狼一般相互撲殺,尸橫遍山腰山頂,無神的眼睛著天空。鮮順著山階流淌下去,匯集河。

沈玦將靜鐵刺一個刺客的眉心,鮮和汗水在他的額前混在一起,平時昳麗的臉龐此刻早已難以分辨。持厭同時斬下兩個人的首級,兩顆圓圓的頭顱遙遙拋出去,滾進躑躅花叢。沈玦和持厭兩個人背靠背靠在一起,彼此都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新的刺客向他們靠近,刀刃滴滴答答滴著

回廊里,夏侯瀲接住那片雪花,握在掌心。

他不能輸啊,他背負著所有人的心愿,他決不能輸。

趁他還沒有倒下,趁他還有力氣,再跑快一點!

越靠近百里鳶牽機,夏侯瀲揮舞長刀,牽機被他斬斷,細細線雪花一般落在頭頂肩頭,夏侯瀲不斷揮刀,離百里鳶只有一步之遙!

百里鳶當機立斷,放棄牽機,轉狂奔。

一刀砍在百里鳶的背心,劃出長長的痕,踉蹌了一下,繼續奔跑。夏侯瀲提刀追趕,跟著跑出了禪房,穿越空無一人的花圃,鉆過后墻的狗,跋涉過沒到膝頭的白雪,到達庵外沒有退路的絕頂。

夏侯瀲的和百里鳶的滴了一路,曲曲折折。最后兩個人都失去了力氣,在雪地里爬行。

百里鳶咬著牙著雪向前爬,冰雪凍紅了的手指。鮮帶走的意識,的視野越來越模糊,恍惚中好像看見阿雛的臉頰,未施黛的清水臉子,家常的,像家里溫的大姐姐,站在里回首朝微笑。

“阿鳶!”

“姐姐……”百里鳶流著淚,拼命地爬著,“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死在這里……”

太冷了,太冷了,這絕頂,一個人也沒有啊。

夏侯瀲從后面趕上來,從腰后面掏出匕首,扎向膛。抓著夏侯瀲的匕首,鮮漫過指,順著袖口流進去。夏侯瀲吸的極樂果末太多,七竅開始流,一滴滴打在的臉上。他用盡全的力氣,匕首一點點地沒百里鳶的膛,漸漸有了暈。

意識漸漸遠去,百里鳶仰頭著湛藍的天空,被拉回從前的歲月。

記得云仙樓的月亮,大大的圓圓的,和哥哥姐姐坐在月亮底下放天燈,又胖又鼓的天燈升上穹隆,上面寫著“阿鳶要和持厭哥哥、阿雛姐姐永遠在一起”。

那麼簡單的愿啊,為什麼就是實現不了呢?

無名庵空無一人的落日,百里家燃燒整夜的大火,一個人堆著數不清的雪人……往事一幕幕閃現眼前,原來在云仙樓的日子是這一生最好的時

可是,歲月匆匆,終究是留不住。

如果……如果時間可以停在那里,該有多好。

恍惚中,好像又聽見阿雛的聲音自遠方而來,穿越千重萬重山山水水,由迢遙的天風送到的耳邊。

“阿鳶——”

“姐姐……哥哥……”

呢喃著,忽然間放棄了抵抗,聽任匕首徹底沒膛。世界在眼里失去了彩,大睜著眼睛流淚,漆黑的眸子漸漸無神。

夏侯瀲從上爬下來,倒在雪地里。

里冒著,他舉起袖子,卻發現越越多,低頭看袖子,原來手腕上也了傷,袖子早就紅了。太冷了,他已經失去了痛覺。低頭一,滿粘膩的鮮。夏侯瀲撕下外裳的布,從懷里拿出隨帶的金瘡藥,一點點的包扎起來,然后躺在雪地里一,這樣會流得更一些,更慢一些。

他保持著呼吸,他要等沈玦來接他。沈玦說過,他會來找他。

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流得太多,又或者因為極樂果,手腳漸漸麻木,好像變了冰塊。意識慢慢游離的時候,他聽見了腳步聲,他扭頭過去,持厭拄著刀一步一步走上來。

他張了張,沒發出聲音。

持厭也是遍鱗傷,不過看起來比他好些。持厭蹲下來他的頭頂,“我和小爺分頭找你,他應該快到了,你再等一等。”

持厭站起來,抱起百里鳶的尸,退了幾步,對夏侯瀲說:“我要走了,小瀲。”

夏侯瀲吐了幾口,艱難地坐起來,“你干嘛?你去哪?”

“大概是很遠的地方吧。”持厭蹲下來,解下脖子上的狐裘把百里鳶包住,“我不能把百里的尸留給你們,我答應過百里,要把的骨灰帶在邊。”

“你……你……”哽在頭,夏侯瀲說不出話。

“小瀲,你不是說,要有自己的愿嗎?”

持厭著崖下,日落西山,雪山綿延,遠山迷蒙,他的眸子澄凈又清澈,倒映著大千世界風流云散。

“有小爺照顧你,我很放心。”持厭站起來,沾著鮮的蒼白臉龐依然恬靜安然,“我想帶著百里遠行,趁我還活著的時候,去很多很多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這樣,我的愿,百里的愿,就都可以實現。”

夏侯瀲用力咽下幾口,沙啞地道:“我們還能再見嗎?”

持厭站在天風中,輕聲道:“能,無論是黃泉彼岸,還是今生此世,我們終有相見之期。”

他轉過,步漫漫風雪。這個乘著風雪而來的刺客,終于仍是消失在風雪之中。

夏侯瀲躺回去,用力保持呼吸,他要多撐一會兒,撐到沈玦來。

極樂果的藥勁兒上來了,他很想睡覺,慢慢闔上眼皮,遠終于傳來人聲,他回過神來,艱難地睜開眼睛。他突然想起他現在滿臉的模樣一定很嚇人,沈玦看見了說不定又要難過。他掙扎著坐起來,捧了一抔雪干凈臉,又躺回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子終于落一個溫暖的懷抱,沈玦下襖子包住他,輕聲喚他:“阿瀲、阿瀲。”

他睜開眼,仰起頭親了親沈玦的臉頰。

他好想說爺你怎麼才來,我等了好久。可是他太累了,張不開,也不能張,他不能在沈玦眼前吐

“阿瀲,你撐一撐,我們去找大夫。”沈玦把他背起來,“阿瀲,不要睡,聽話,不要睡。”

他伏在沈玦背上,沿著角流出來,眼皮越來越重,他竭力睜開眼,遠方是燦爛的夕和紅霞,天際好像燒了一團大火,雪山染上了胭脂的

啊。他想。

意識變得飄搖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變了一朵小小的雪花,慢慢地升起來,飄在天風中。他看見蒼茫的白雪把殺場覆蓋,滌一切臟污的罪孽,刺客沉眠于雪下,這里的歲月歸于靜謐和安詳。

一切都結束了嗎?

他忘記是誰說的了,既造殺孽,必遭殺報。

他的罪孽償清了嗎?他的債還完了嗎?他的報應結束了嗎?是否他殘酷的歲月終于走到了盡頭,從此,他可以安息長眠。

可是……他的心里還有深深的眷

“阿瀲、阿瀲,”沈玦一遍遍地喊他,“你聽到了就我的臉好不好?”

抖著地抬起指尖,沈玦的臉頰,半闔的眼睛流下淚來。

佛啊,寬恕我吧。我真的很想要……活下去。

哪怕再多一刻。

手無力地垂下,星月菩提子出袖管,掛在手腕。沈玦渾一震,回過頭來喚他的名字。

“夏侯瀲!”

像沉水里的靜,世界倏忽間離他遠去,天地是水里的倒影,波粼粼,越來越模糊。

聲音一點點消散,消失在風里。

最后,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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