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門都欠我一個人》第1章 風陵有君
……風陵云中君封如故被退婚了。
文始門的文三小姐已經把自己往房梁上掛了三回,顯然是真格的。
文夫人抱著氣若游的兒,心疼得淚漣漣,早先對兒任的怒罵呵斥,全部化了對丈夫的聲聲哀求:“這門親事我們不結了,不結了!”
文潤津道長有些猶豫。
文夫人哭求:“是慎兒命重要,還是與風陵的親事重要?”
文道長老來得,自是不忍兒因為姻緣之事玉殞香消,只得著頭皮,點下了這個頭。
要通知風陵是肯定的,但通知誰,卻是個大問題。
眾所周知,自魔道二十六年前全盤覆滅之后,世間正統道門有三,分為二山一川:風陵山、丹峰,應天川。三門并立,如參天合抱之木。
其下則是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小門派。
說白了,文始門就是巨木下的一頭春筍。
更何況,現如今的風陵三君,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三君排行第三的燕江南,以子之,得“江南先生”之號,自是非比尋常。一手醫,一手毒,皆使得出神化,手持藥秤,白颯踏,卻白生了一張溫婉面孔,脾氣火至極,不便縱養的松鼠咬人。
與截然相反的,是在三君中排行第一的山主,端容君常伯寧。
人都說此人佛甚足,更該去修佛道,秀仿佛菩提樹,心凈宛如琉璃,是人人稱道的佛心君子。
但據文潤津所見所知,絕非如此。
至于那封如故……不提也罷。
文潤津上次見他,還是十年前,文家長子被他從死地救出時。
被封如故一同救出的還有百余名各家道門英弟子,或傷或虛,但都神尚可。
每個人都說,沒有封如故,他們十死無生。
彼時,封如故重傷瀕死,被常伯寧背出時,指尖往下一滴滴落,染了常伯寧披在他上的白。
沒幾個人以為封如故能活,連靈牌都備好了。
但其師逍遙君徐行之,徒如子之名蜚聲于外,窮盡一切手段,是將封如故救了回來。
各道門只得紛紛砸掉靈牌,換上了長生牌位,日夜供奉。
倘若沒有封如故,這一代道門的英子弟恐怕要去十之七八。
文潤津曾持重禮,登上風陵山門,想酬謝深恩,卻被謝絕在外。
從那之后,封如故便在風陵山辟了一居所,名喚“靜水流深”,在養傷靜修,整整十年,未曾下山半步。
如今兒年,正是窈窕待嫁之期,文潤津借著這段緣分,本想就一段佳話,與風陵再加深一層關系……
文潤津心中連連嘆息,帶了風陵才送來半日的聘書,親自登上了風陵山。
三君之中,選來選去,還是先把消息知會常伯寧最為妥當。
聽到消息時,常伯寧正在青竹殿后的花園澆他的花。
聽明白文道長來意后,他澆花的手停了。
常伯寧拎著小花壺,回過來,言語中有些詫異:“為何呢?”
單看外表,常伯寧是謫仙白鹿一樣的人。
非是出席東皇祭禮、天榜之比一類的重要場合,他極戴冠冕,要麼用發帶將長發簡單斜綁,要麼散發,擇出一條單辮結麻花狀,溫馴地搭在右肩上。
因為眼睛天生畏,常伯寧眼前時常覆掛一層明眼紗。
他說話時,一陣風過,眼紗迎風飄搖。
文潤津不覺凝噎。
端容君儒雅異常,說話聲音也不高,輕聲細語的,可看不清眼紗下的眼神,文潤津也不敢輕易去猜他的心思。
常伯寧微微歪頭。
他只是想問個緣由,沒想到文道長會這般噤若寒蟬。
他有點頭疼,索把壺放下:“為何?”
文潤津搶先認錯道:“是小慎兒驕橫無理。”
這話說得倒有幾分真心。
文潤津確實覺得,是文慎兒太不識大了。
前些日子,風陵突然傳出音訊,說是云中君封如故想求一個道雙·修。
不論他年紀輕輕便得“君”號的地位,也不論各道門欠他的天大人,云中君的天賦與道行誰人不曉,道門中人只要與他雙修,不論男,都于修行有大大的裨益。
雖說公開征集道一事,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但既是封如故做出來,那便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各家都請了冰人登門,送上適齡子畫像,夸得天花墜。
封如故收了畫像,擇來擇去,擇定了文慎兒。
二人生辰八字契合,家中尊長又贊同,于是,自然而然,好事將。
誰想,萬事俱備,卻在文慎兒這里出了岔子。
文慎兒年方十八,又生來貌,心高氣傲,父母不經允準,取了的畫像去給別人品頭論足,怎得了這等侮辱?
氣沖沖上了風陵的“靜水流深”,要見封如故討個說法。
結果,等了足足兩個時辰,砸了一套茶盞,甚至按劍闖了臥房。
眼見到封如故在間酣然安睡,文慎兒只覺自己被大大輕慢了,指著封如故痛罵一頓,回去就上了第一回吊,寧死不嫁。
聽完事前因,常伯寧道:“這便是師弟不妥了,怎能這般怠慢文姑娘。”
文潤津憾道:“是我們把兒寵得沒了邊際。”
“罷了。”常伯寧接過被退還的聘書,態度溫文爾雅,倒不像生氣的樣子,“文姑娘不愿,我們自是沒有強人所難的道理。”
見常伯寧未曾發怒,文潤津舒了一口氣,腦中卻又開始謀算另一樁事。
兩家現在是關起門來說事,文潤津當然樂得把責任往自己上攬。
可這婚事也是定了些時日的,道門中知之者甚多,一旦公之于眾……
若是說自家主張退婚,難免被人嘲笑;若是如實道來,兒云英未嫁,又難免落得個難相與的名聲……
思來想去,文潤津冒了個不能與人道的主意。
——哪怕救過那麼多人,封如故依然是那個封如故。
自傲、孟浪、蠻橫、無禮、慵懶、漫不經心。
他向來名聲不好,也不差這一樁。
左右退婚一事也不可能不得罪風陵,只傳些和封如故相關的風言風語出去,應當也不打……
見過了常伯寧,文潤津還要去“靜水流深”拜會封如故。
沒想到剛出青竹殿正殿,他便撞見了封如故。
他靠在藤躺椅上,左手托一柄纖長的竹煙槍,右手邊放著一把桃花傘,占了外面通往青竹殿的大道中央,一搖三晃,好不悠閑。
聽到后響,他回過半張臉來。
封如故左眼是濃淡生宜的好看,如有水墨心點染,半睜未睜時,讓人想起志怪小說中破敗寺廟里常見的艷鬼狐仙,然而右眼卻于一片單片水晶鏡片下,在輝耀下看不分明,實在憾。
封如故吐出一口竹香煙霧。
朦朧的煙霧,讓他鼻翼右側生的淡淡一點小痣看上去不那麼清晰了。
他沖文潤津點了點頭,連也沒起:“老丈人。封二這廂有禮了。”
文潤津被他一聲“老丈人”得直起皮,忙上前賠罪,把來意陳明。
封如故應該是有些意外的,因為他放任手上的竹煙槍燒了幾秒鐘,才把玉煙放口中:“是嗎。”
文潤津剛想再說些什麼,封如故回過頭去:“文道長,好走。”
……改口如風。
逐客令都下了,文潤津也沒臉再待下去,諾諾拜過云中君,剛與封如故,道袍便被人從后一把抓。
封如故側道:“還有一事。退婚事由,文道長打算如何對外公示呢?”
文潤津心里一跳。
眼見他的沉默,封如故頷首:“我明白了。”
文潤津一駭,立即解釋:“云中君……”
“令上次前來,砸了我一套翡翠茶。”封如故竟轉了話題,“那茶我很是心儀,是我徒兒落久花了百金購得。文道長,你作何看法呢。”
文潤津臉紅一陣白一陣。
風陵云中君當街阻攔,要曾經的老丈人賠自己的茶,真是門風淪落,道將不道。
還是拎著小水壺從青竹殿出來的常伯寧解了他的圍。
答應賠錢的文潤津這才得以而退,有些狼狽地告辭。
“文道長路上注意些。”常伯寧在他背后溫和道別,“近來佛門道門,皆有道友無端橫死,萬請小心。”
文潤津一個踉蹌,只覺常伯寧是在暗示他些什麼,后脊梁蹭蹭竄寒氣,走得如同一陣風。
有弟子相送,常伯寧自然無心去關照客人:“如故,你還好吧。”
封如故不正面作答:“虧得師妹下山去調查道友橫尸緣故,不在山,否則可有得鬧了。”
常伯寧認同地點一點頭。
“聘書還了?”
常伯寧:“我已燒了。”
封如故笑:“手腳如此快?”
常伯寧:“看了也是惹師弟心煩。”
封如故著文潤津影消失的方向,道:“惹我心煩的事兒不在眼下,而在將來。”
常伯寧很是不解。
躺著的封如故,能看到常伯寧眼紗下干凈明澈的雙眼。
封如故吸一口煙,笑說:“師兄,我愿你一生天真呢。”
言罷,他仰靠在竹枕上,向空際,目專注。
常伯寧詢問:“今日怎麼有閑出‘靜水流深’?”
封如故:“今日有雨。”
常伯寧:“嗯?”
封如故指了指斜靠在右手邊的雨傘:“師兄的青竹殿前,看彩虹是最好的。”
常伯寧向這個咬著竹煙管,百無聊賴地等虹來的師弟,心中溫熱:“要等,不如來殿等。”
封如故咬住煙,朝他出一只手。
常伯寧失笑,俯下去拉他,卻被封如故反手搶下眼紗,旋避開。
常伯寧眼睛被刺得一花,再瞇著眼去尋他蹤跡時,那人已經輕巧跳至階上,指尖勾著他的眼紗,臨風而笑。
常伯寧也不自覺跟他一起笑開了。
封如故算得分毫不錯,方才艷高照,不消兩炷□□夫,天已,面筋似的大雨滂沱而下,在地面打出騰躍不休的雨線。
常伯寧不負端容之名,何時何地都盤而坐。
封如故卻不。
他臥在常伯寧打坐的榻側,懷里抱著一只屬于常伯寧的蓮紋小暖爐,在雨聲里睡得香甜。
他睡覺向來死,除非自行醒來,否則尋常響不能擾他分毫。
他這走到哪里睡到哪里的病,真是改不得了。
不過也無需改。
常伯寧抬手,溫地一他的頭發,從走滿云卷暗紋的袖取出那份聘書,著上面描金畫彩的“封如故”三字發了一會兒呆,便將鮮紅聘書在諸多道門書卷之下。
哪怕是訂了婚又被退了婚,常伯寧也不知,為何封如故會在三月前,突然提出要找一名道,又為何會在一月前,匆匆擇定素未謀面的文慎兒為妻。
這場豪雨從午后落至傍晚。
但未等一場雨過,便有一名素藍帶的風陵弟子打著傘,匆匆沖至殿:“端容君!我師父可在——”
常伯寧輕“噓”了一聲,了一眼仍睡得舒適香甜的封如故,低聲問:“何事?”
有他示范,那劍眉星目的年輕人也不自覺放低了語調:“稟端容君,文家人又上山來了!”
“還我茶來了?”封如故抬起頭來,也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醒的。
“不是……師父,端容君……”年輕人急得臉煞白,額頭冒汗,“是文始門里文三小姐,師父的未婚妻,出事了……”
文慎兒死了。
發現消失,侍也并未上報文夫人,只以為是心不佳,外出散心。
被發現時,正是豪雨來、天晦之時。
文慎兒是被唐刀一類的兇一刀斷的,腦袋被整個割了下來,掛在文始山中最高的一棵樹上,鮮順著斷口淅淅瀝瀝往下滴,被染污的烏長發迎風而舞,獵獵作響。
以唐刀割的殺人手法,極似最近發生的連環殺道之案,佛、道兩門弟子均波及,已死了整整十五人,就連風陵外門弟子也遭了害,是以燕江南才會下山調查此事。
然而,在得知這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噩耗后,封如故卻開口問了一個異常古怪的問題:“……為何只有頭?”
常伯寧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師弟,你說什麼?”
封如故重復了第二遍:“為何只有頭?”
細細思忖過后,他問來報的青年:“浮春,的頭發朝哪個方向飛?今日是何風向?”
青年被問得愣了,如實回答:“文始山那邊,今日該是西北風。”
封如故:“師兄,借筆。”
說是借,實則明搶。
他拿過常伯寧還握在手中的朱砂筆,跳上常伯寧落座的榻,面朝向他后掛著的地圖,觀察片刻,在永靖山上落下第一筆。
常伯寧知道,永靖山是半月前,第一尸發現的地點。
但封如故沒在上面落上一點,而是橫向畫了一道朱砂紅跡,甚至染污了旁邊幾座小城鎮。
“如故。”常伯寧提醒他,“畫錯了。”
封如故答:“沒畫錯。頭朝東,腳朝西。”
常伯寧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封如故在說第一尸被發現時的狀態。
第二尸在距離千里開外的九龍鎮。
他橫尸九龍鎮鎮中央的街道上,恰是頭南腳北,一刀斷,利落無比。
因為尸距離太遠,而且死的一個是靈寶剎的佛門家弟子,一個是普通修仙小觀的弟子,剛開始時,并無人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直到噩耗接二連三傳來。
死者份不同,各自之間不存任何集,出行的理由也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只有頸間的一刃索命紅線。
惶惶之際,眾道門百思不得其解,兇手謀算這麼多條人命,究竟意何為?
涂抹在地圖上的朱砂痕跡越來越多,一筆一劃,橫平豎直,每一道就是一尸,一條人命。
注視著在地圖上逐漸型的東西,座下羅浮春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尸被發現的方位,與躺位相結合,竟構了一個字形。
最終,封如故飽蘸朱砂,在文始山,從西北方向西南方,落下了重重的一筆。
……為何其他人都留有全尸,文慎兒卻只有一顆頭顱呢。
外間悶雷滾過的瞬間,一道雪亮閃電將天際撕出一個口子。
地圖上的眾多朱砂印記,以最后一點作結,構了一個巨大的紅的“封”字。
朱砂彩濃得近黑。
而最后烙上的一點,看上去像是迎風飄舞的帶秀發。
封如故將墨筆橫向反咬于口,向后坐倒在常伯寧桌案上,撞得墨硯筆架叮當響也不管。
他看向地圖,臉上神分不大出是驚或是怒。
可說實在的,這兩種緒都不怎麼適合云中君,因此落在他臉上,反倒圓融了一“天意如此”的淡淡諷笑。
封如故看向面冷凝如冰的常伯寧:“師兄,我怕是要下山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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