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第10章 他鄉

蒙面人冷笑一聲,從樹后瞬間發襲,青峰幻化出無數劍影,籠罩了武獨全

這一招封住了所有方位,武獨只得退回馬廄前,一手劍,角揚起嘲諷的微笑。

蒙面人一劍刺向武獨咽

武獨面不改角依然帶笑,棄守,反手一劍,刺向昏迷的蔡閆。

孰料蒙面人置蔡閆于不顧,竟不變招,去勢極快,就在那電石火的一瞬間,武獨哪怕是殺了蔡閆,自己亦將被蒙面人刺穿咽,不得不變招。然則先機已失,武獨判斷失誤,側頭時蒙面人已改前刺為斜掠,那一劍登時在武獨臉上挑出一道痕!

武獨再退,蒙面人如影隨形地追來。武獨意識到手中年無法再充當人質,不得不回劍,兩劍絞在一起,繼而飛上馬廄頂棚,釘在木柱上。蒙面人棄劍,雙掌齊出,按在武獨腹部。

那一掌無聲無息,卻凝聚了蒙面人全的力量,勁所到之登時震傷武獨臟腑,武獨噴出一口,朝后直摔而去。

那一瞬間的判斷失誤,險些令武獨賠上命。然而就在他撞塌了馬廄頂棚飛出時,左手手腕一翻,撒出一把毒,蒙面人馬上閉氣,抓住佩劍,躍起。武獨于毒霧中穿來,順手拔出自己的劍,一個踉蹌,追向蒙面人。

蒙面人躍上院墻,一襲斗篷翻飛,武獨隨后追上,兩人踏上名堂房頂,從護衛頭頂掠過,蒙面人似乎有傷在,氣力不繼,武獨則一手便被那兩掌震傷了臟腑,兩人同時腳下打,踩飛了數片磚瓦。

護衛們聽到聲音,紛紛走出,遙頭頂。

趁著這時,段嶺與赫連飛快奔出,合力抱起蔡閆,將他帶到走廊里。

護衛抬頭時,武獨與蒙面人已不見了蹤影,二人同時施展輕功,腳步無聲無息,飛檐走壁,到得廳堂屋頂。

武獨臉上的劍傷仍在往下滴,追著蒙面人到最大那塊屋頂上。

武獨與蒙面人凝視對方,俱不敢托大,都知這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蒙面人的聲音變得十分沙啞:“你究竟如何得知?”

武獨冷笑道:“留你一命,不過是為了從你上釣出那尾大魚,見你分道揚鑣后,便匆忙趕回上京,除了守護他的后人,還會有誰?若有子嗣,想必也是這個年紀了。”

蒙面人沙啞的聲線道:“百一疏,武兄技高一籌。”

武獨:“你守得住他一時,守不住他一世。”

蒙面人沙聲答道:“守得住一時是一時,今天是你輸了。”

武獨冷笑道:“還遠遠未定。”

蒙面人再不多說,突然一腳運勁踏下,力所到之,瓦片登時轟然垮塌,武獨變,起躍已不及,與他一同摔下廳堂去!

此刻耶律大石仍在廳派他的封賞,事起頃刻,屋頂垮下,當真是應了那句千金之軀不坐垂堂的漢人名言,只見兩名刺客一同摔下,廳登時大,一瞬間大王怒吼,護衛大,夫子疾呼,孩飆尿,眾生百態,好不熱鬧!

“什麼人——!”

“有刺客!”

“保護大王!”

耶律大石亦是武功高手,當機立斷,掀起案幾,飛向二人。

堪堪翻躍起的武獨與蒙面人卻再不吭聲,同時飛撞開窗門,蒙面人往東,武獨往西,各自逃跑,接著上百發弓箭齊齊飛,追著二人而去。

箭矢勁風著冰棱飛過,一滴水順著淌落。

蒙面人飛踏上前院假山,遼人箭法百步穿楊,獨步神州,盡數直取他周要害,眼看利箭已追到面前,蒙面人眼睛一瞇,箭矢盡數化為一個個的點。

隨之他展開雙臂,踩著假山,一個后空翻,猶如雄鷹展翅,剎那間避開了所有的箭矢,落向院墻后。

武獨則飛上墻,背后追來利箭,只見他一腳踏墻頭,借著沖力全一轉,以旋轉的袍之力絞住箭勢,再運勁一彈,利箭登時朝著四面八方飛散!

護衛紛紛追出前院,武獨亦不見了蹤影。

巷外馬蹄聲響,蔡聞率軍趕至,拔都見武獨落地,忙喊道:“就是他!”

騎兵沖殺,武獨本已負傷,不敢戰,朝巷逃去,剛一轉出后巷,又有騎兵追來,眼看巡防衛沿著河邊要道追來,已合圍之勢,武獨凌空躍起,出長劍,劃了道弧,朝著結冰的長河撞去。

“嘩啦”一聲,冰河碎開,武獨潛水中,不見了蹤影。

段嶺與赫連博正在僻院里搖晃蔡閆。

“蔡閆!”段嶺焦急地喊他。

“水。”赫連博遞給段嶺水,讓他喂給蔡閆喝。

蒙面人倏然落地,赫連博忙拉著段嶺退開,段嶺擺手示意無妨。只見蒙面人躬,一手先試蔡閆氣息,再探他頸脈。段嶺正要說話時,蒙面人卻抬起另一手,按在他的上。

僻院外響起蔡聞的聲音,蒙面人最后指指蔡閆,再朝段嶺搖了搖食指,段嶺明白了,意思是沒有生命危險,接著蒙面人從僻院翻墻離開,蔡聞趕至。

當天下午耶律大石震怒,封鎖名堂,所有孩子都被盤問了一番,搞得整個名堂筋疲力盡,還有人哭個不停。

拔都去請救兵,未見那與武獨對戰的蒙面人,段嶺已將詳細經過說了三次,他不敢提到郎俊俠,有意省去了一些細節。只說去找拔都時,無意中發現蔡閆被抓,后來又有一神刺客出現云云。

蔡閆醒來后則是一問三不知。耶律大石親自聽著,要與赫連博核對時,他又結結,詞不達意。耶律大石寧愿聽段嶺說十次,也實在不愿聽赫連博復述一次,最終以段嶺、蔡閆二人的話為準,記了口供。蔡聞再查也查不出什麼來,眾人云里霧里,一切只得作罷。

段嶺被問得心俱疲,晚飯沒吃幾口,回到僻院睡下時,還沉浸在白天的事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這時間里,院外的笛聲卻依舊響了起來,悠揚婉轉,于是段嶺在這笛聲里漸漸安了神,沉沉睡去。

翌日一切照常,唯有蔡閆神頗為委頓。段嶺過去關心了一番,蔡閆只是點點頭,兩人說了半天,蔡閆也猜不出自己家究竟得罪了誰,只告訴段嶺,自己兄長蔡聞在筆墨堂后發現了被打昏的雜役,想必那刺客是扮作雜役混進來的。

而為何選擇在這個時間點進學堂來行刺,挾持對象又是蔡閆,另外那名蒙面人份是誰,連蔡聞也百思不得其解。幸而巡防司衛士在城外護城河中發現了一個被打穿的冰窟,據此推斷,行刺之人已逃了。

當夜,瓊花院:

郎俊俠調開藥,對著鏡子,敷在腰畔與背后的傷口上。一側豎著面屏風,屏風后,則是包括丁芝在的六名盛裝孩,俱是瓊花的頭牌——蘭、芍、瑾、芷、茉、芝六

有人點手爐,有人奉茶盞,花團錦簇地圍著一名廳堂中的貴婦,便是丁芝先前喚作“夫人”的瓊花院當家主。

“當真是你與那孩子的運氣。”夫人淡淡道:“不如這幾日找個宅子,勞駕你二人再搬一次。”

郎俊俠的影子投在屏風上,現出男子赤著上半的健剪影。

“與其東躲西藏,不如守株待兔。”

“那孩子命有天佑,這一次來的是武獨。”夫人說:“先是差,‘祝’也是影隊里的高手,竟死在一個小孩兒的手上,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下一次來的,可就不一定是武獨了。”

“哪怕是昌流君又如何?”郎俊俠放下藥碟,隨口答道。

“莫要輕敵。”夫人云淡風輕地說:“武獨雖擅使毒,卻是你們之中的一個另類,能毒昏的都毒昏,能留命的都留命,殺一次人,留下的活口比仇人還多,還常常心放人一條命,心腸太好的人,當不稱職的刺客。”

郎俊俠換完藥,穿上外袍,系好腰帶從屏風后走出。

夫人一暗紅錦,袍上繡著栩栩如生的展翅仙鶴,眉如一抹青巒黛,眼若兩泓碧山泉,雖是瓊花院諸卉之冠,卻未過三十芳齡,容貌更是帶著些許西域人的印記。

“我想,昌流君不會來。”郎俊俠說。

夫人淡淡道:“你的膽子,素來是很大的。”

郎俊俠道:“南陳帝君再撐不了多時日了,北伐已定局,三年之,南陳軍隊不可能再過玉璧關,趙奎與牧曠達接下來要忙的,便唯有斗。”

“一旦展開斗,武獨與昌流君都不敢離開各自的主子旁。”郎俊俠最后說:“上京是遼人的地盤,千里迢迢,派出名刺客,只為找尋一個不知份是否屬實的孩子,料想不會做這等無聊事。”

郎俊俠朝夫人點點頭,轉離開了瓊花院。

夫人沉不語。

夜,南陳。

“留他一條命。”趙奎說。

“什麼?”武獨以為自己聽錯了。

武獨從上京歸來,狼狽不堪,既未曾找到李漸鴻的下落,亦沒有殺掉那傳說中的“無名客”,唯獨帶回了一個有用的消息。

趙奎坐在廳堂,背著昏暗燈,投下晦暗影,那燈則照在武獨臉上,這名刺客的表極為復雜。

“還有誰知道?”趙奎問。

武獨搖搖頭,答道:“祝已喪命,同去的影隊刺客,連上京亦未曾混進去,俱在城外接應,這報,是屬下推測出來的。可我不明白……”

“陛下時日無多。”趙奎緩緩道:“四王爺尚無子嗣,李漸鴻下落不明,來日這朝廷,只怕是牧曠達的天下了。若不留一步后手,只怕他勢大難制。這件事,你便當沒發生過。”

武獨明白了,點了點頭。

“將軍,我棄胡昌城下三王爺的蹤跡于不顧,轉而趕往上京,也許牧相……已經猜到了。”

趙奎冷笑道說:“哪怕是牧曠達知道了,亦決計不敢擅自將昌流君派往上京,一旦失去昌流君保護,他連睡覺亦睡不安穩。何況經你們這次前去,想必城中定然防守森嚴,從此他便再無這個機會了。”

上京城中一連戒嚴十日,名堂中常有衛隊巡邏,盯著一眾孩,先生們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經此一事后,蔡閆與段嶺無形中親近了不,偶爾會讓段嶺拿著功課去問他,有不懂的,便一一給段嶺說開,并督促他認真對待學業。

巡邏衛隊撤去的那天正是正月的最后一天,今日門外來接的家人比往常都要多,都得知先前行刺一事,滿臉擔憂,議論紛紛,馬車更是滿了巷口,不貴人的車前更有武士把守。

“段家——段爺。”門房唱道,“不在?”

郎俊俠今天是來得最早的,未時還沒到便在門口候著。

“在!在!”段嶺忙出來,繳了腰牌,撲到郎俊俠懷中,被他一手摟在前。

“回家。”郎俊俠牽起段嶺的手,段嶺卻仍然忍不住回頭看,從名堂正門的柵格朝去。只見拔都站在前院,遠遠地朝段嶺看。

郎俊俠猜到段嶺心思,便停下腳步,說:“你與布兒赤金了朋友?”

段嶺點點頭。

郎俊俠又問:“請他來咱們家里吃晚飯?”

段嶺問:“可以嗎?”

郎俊俠:“你的朋友,自然可以。”

“拔都!”段嶺朝拔都喊道,“我們一起走罷!晚上來我家。”

拔都擺擺手,段嶺又等了會兒,直到巷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拔都還沒出來,料想又是無人來接,段嶺又喊道:“走罷!”

拔都不答,提著他敲鐘的鐵,轉進了院。夕從巷子口外照進來,段嶺覺到了一點惆悵。

然而回到家后,段嶺那點惆悵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因郎俊俠做了不好菜,在案幾上排開。段嶺歡呼著座,手也不洗就要開吃,卻被郎俊俠按著,用他臟兮兮的小狗爪子。

“我庖廚之。”郎俊俠說,“沒有鄭彥那功夫,來日你吃到更好的,自然不會念這桌菜了,眼下且先湊合著吃罷。”

鄭彥是誰?段嶺心想,但那不重要,他里塞滿了食,已再沒心思說話,不片刻外頭突然有人敲門,郎俊俠眉頭一擰。

“段嶺!”拔都的聲音在外頭喊道。

段嶺忙把吃的咽下去,跑出去開門,拔都上那羊襖子已多日沒洗,臟臟的,還掛著不泥土與樹葉,站在門外,說:“蔡狗的哥說得不錯,你果然住這里,給你。”說著遞給他一包點心。

段嶺說:“你怎麼跑出來的?”

拔都說:“我當然有辦法。”

段嶺說:“快進來吃飯。”

段嶺要拉拔都進來,拔都卻不大愿意,兩人在門口拉拉扯扯一會兒,直到郎俊俠出現在段嶺后,說:“進來喝杯茶罷。”拔都才不再推辭,進了段府。

郎俊俠給他擺上筷子,拔都卻說:“我吃過了,來找他說說話。”

“你二人隨意。”郎俊俠便退了出去,段嶺有點失,卻見郎俊俠搬了張凳子,在門外坐著,段嶺要喊他,拔都卻說:“你吃罷。”

拔都只喝手頭那杯茶,看著滿桌的飯菜,有點羨慕,段嶺再三勸他,拔都只是堅持說在名堂中吃過了,段嶺只得不去勉強他。倆半大的小孩兒聊了一會兒,有說有笑的。段嶺讀書進展飛快,已進了墨房,月初可中班了。

待郎俊俠也用過飯,段嶺便收拾了東西出來,找出自己的服給拔都穿,與他一起去澡堂洗澡。拔都起初還不樂意,奈何上氣味實在太大,方才去蔡府上問路時,著實遭了一通白眼,于是便半推半就,被段嶺拽走了。

兩人泡在澡堂里,拔都的羊予澡堂的仆役去滌洗,烤干,與段嶺玩鬧了一會兒,郎俊俠又喚來人給拔都修臉剪指甲,自己則親自給段嶺收拾齊整。

“你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樣。”段嶺照照鏡子,又看鏡子里頭的拔都,說,“真好看,我要是也有藍眼睛就好了。”

拔都答道:“你羨慕我藍眼睛,我還羨慕你黑眼睛呢。”

郎俊俠隨口說:“藍眼睛有藍眼睛的好,黑眼睛有黑眼睛的好,人各有各的命,羨慕不來。”

段嶺點點頭,那時候的他還不理解郎俊俠的意思,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為什麼,這夜里的這一句話,時常出現在他與拔都的記憶之中。

深夜里,拔都穿著半的羊襖子,朝段嶺說:“我走了。”

“在我家睡罷。”段嶺說。

拔都擺擺手,不容段嶺再說,飛快地跑了,段嶺注視拔都離去,久久未發一言。

拔都穿過小巷,來到名堂外,從花園的籬笆鉆了進去,再把種著萬年青的花盆推回去,堵住籬笆里的口子,回到書閣睡下。

“你可與布兒赤金家朋友。”郎俊俠叮囑道,“但他的為人世,你不可盡學。”

段嶺點點頭。

年天玩,名堂并非沒有人愿意找段嶺朋友,只是段嶺向來獨自一人坐著,謹慎遵守了郎俊俠的教導,且秉自小養的戒心使然,生怕失去這一切,更生怕連累了他尚在遠方的父親,便獨自在僻院著,不去結任何朋友。

段嶺的世界里,大多唯郎俊俠與那素未謀面的爹。

起初眾年都當他膽小,不敢融他們,久而久之,發現段嶺似乎是真的不想與人打道,便漸漸接了。上京風氣自由灑,遼人風俗亦從不勉強別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于是大家互相尊重。偶爾上,會朝他點點頭,段嶺則客客氣氣,遵循夫子所授,停下腳步,整理服,回禮。

這是真正的“點頭之”,同學們開始嘻嘻哈哈,只當新鮮事看,后面卻覺得段嶺清秀干凈,行禮時十分好看,于是一時間名堂也流行起君子之禮來。唯獨蔡閆對他另眼相看,這種另眼相看雖未曾言說,卻彼此心照不宣。蔡聞后來見過段嶺幾次,也很喜歡段嶺的安靜與認真。

段嶺升墨房后,同桌赫然正是那大個子結赫連博,這位新同桌寡言語,大多數時候十分沉默,倒甚合段嶺的安靜脾氣。

轉瞬即逝,不知不覺,日照漸長,積雪化盡,冬去春來。比起待在學堂里,段嶺更希快點回家,從那天起,郎俊俠再沒有遲到過。段嶺在名堂念書時,甚至總覺有人在背后盯著自己。

天氣漸熱起來,午課時段嶺心不在焉,趴在桌上打瞌睡,腦袋上突然中了一枚李子。

“哎喲!”段嶺抬起頭,見墻頭閃過一個人影,倏然消失無蹤,只得認真學寫字。開蒙課程他僅僅用了三個月,學得比所有的孩子都快,不久后便被分到了另一個班里。讀的書更多,學的也更雜,天文數,起承轉合……無一不費盡心思。

暖春的夜里帶著人的氣息,段嶺心里有奇怪的覺在蠢蠢,腦子里總是初到上京那一夜,瓊花院里,郎俊俠的背影。

僻院外突然響起了悠揚的笛聲,在那百花盛開的春夜之中,仿佛在與段嶺說話。段嶺約覺得那是郎俊俠在吹笛子,卻看不見他。段嶺穿著單,跑到月下,腳站著,直到笛聲漸不可聞,方回到房睡下,輾轉反側,不得眠。

一眨眼半年過去,郎俊俠就像他承諾的一般,沒有再出過遠門,將段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每逢段嶺放假,便帶著他出門去踏青,騎著馬在茫茫草原上馳騁,看群的牛羊,坐在阿爾金山下,喝凜冽的雪水,釣河里的魚兒,偶爾還會帶著拔都一起。

段嶺時常覺得自己很幸福,但拔都似乎不愿分他的這幸福,漸漸地,他總是找借口,不來與段嶺一起。郎俊俠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時候,不必勉強。

“我爹來了嗎?”段嶺每次回家,都會朝郎俊俠問一次。

“快來了。”郎俊俠朝段嶺解釋道,“他絕不會不管你。”

段嶺問這話,仿佛只是為了得到一個慣常的回答,郎俊俠又朝他承諾道:“你要認真讀書,才不會讓你爹失。”

段府被打理得井然有序,段嶺在花圃里種上了不草藥,有些活了,有些沒活,郎俊俠有點奇怪,問:“種這麼多藥材做什麼?”

“好玩。”段嶺了把汗,答道。

郎俊俠說:“你想學醫?”

段嶺想了又想,也許是時的經歷充滿了病痛,令他總是提心吊膽,人命有窮,每個人都會迎來突如其來的死亡,于是他對治病救人更有興趣些,平日里除了讀書,便常借閱一些辨認草藥一類的醫書。

“不要學醫。”郎俊俠說,“你爹對你寄予厚,來日你是要一番大事業的。”

段嶺固執地說:“我就想想。”

郎俊俠說:“既喜歡種些花花草草,不妨種這個。”

郎俊俠從集市上給段嶺買了一棵桃樹苗,那是從南方運過來的,江南滿地的桃花,移到上京卻很難活。與段嶺一同種下那棵桃樹后,郎俊俠又說:“待得桃花開時,你爹應當就來了。”

“真的嗎?”段嶺說。

于是他更加悉心照顧那桃樹,奈何它水土不服,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春天來時,結個兩三朵花苞,未曾盛開便已凋謝。

又一年秋到,上京城外滿地銹草,狂風從山的另一頭吹來,郎俊俠牽著馬,駐足錦帶河畔,遠遠張

段嶺已將遙遠的汝南忘得差不多了,從發蒙班升到墨房,再到書文閣后,蒙、遼、金人越來越,漢人越來越多,他也從同窗知道了許多郎俊俠不曾言說之事——

譬如上京的漢人大多是南方來的。

譬如名堂的夫子曾是南陳的大儒。

譬如瓊花院是南院、北院喝酒作樂的地方,里頭的姑娘都是老鴇南下時帶回來的。

譬如上京許多漢人的夢里,都有一片故土,在那個夢中,柳絮飛揚,桃花綻放。

譬如桃樹在上京雖難活,許多人卻還在種;漢人的書雖艱,許多人卻還在讀。

譬如像布兒赤金拔都、赫連博、烏爾蘭……這些名堂的同學,他們的爹都有一個特殊的份,作“質”。

譬如像蔡家、林家、趙家……他們家里人也有一個職位,“南面”。

而大家都在思念各自的故鄉,雖然未曾言說,幾乎所有人心深都堅信不疑——總有一天,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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