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第13章 我兒
薄暮時分,夕將郎俊俠的影拖得很長很長,殘從墻外投些許余,猶如染在青磚上的塞外烽火。
“郎俊俠!郎俊俠——!”段嶺沖過走廊,跑向郎俊俠,大喊道,“我爹回來了!”
郎俊俠微微一笑,轉朝向段嶺,點了點頭。
“他……”段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站著直。
“我知道了。”郎俊俠說。
“可他說他姓李,我也姓李,他不段晟。”段嶺皺眉道。
郎俊俠道:“你長大了,段嶺。”
段嶺莫名其妙地看著郎俊俠,郎俊俠說:“今夜我要出去辦點事。”
段嶺說:“不是剛回來嗎?又要出去?”
郎俊俠沒有解釋,只是出手,段嶺一臉茫然,走向他,郎俊俠便將段嶺抱在前。
“這很好。”郎俊俠說。
他抱過段嶺,繼而與他分開,讓他站好,起袍襟,在段嶺面前雙膝跪地。
“哎!”段嶺忙上前攙扶,郎俊俠卻示意他別,伏一拜。
“就此別過了。”郎俊俠說。
“等一下!”段嶺意識到了什麼,說,“你要走了?你去哪里?爹!爹!”
“是。”郎俊俠跪在地上,抬起頭,牽著段嶺的手不放,注視著他,“我到汝南去,便是為了找你,幸不辱命,如今你父子重逢,我的使命也已完,上京之事,也可告一段落。”
“你……你不要走!說好會陪我的不是嗎?”
“也許,多則一年半載,則數月,會再見的。”郎俊俠說,“但你有殿……有你爹照顧,哪怕你要中原的萬里江山,他也能給你,我對你,已……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不要走,郎俊俠!”段嶺的眼眶頓時就紅了,郎俊俠卻已微笑起。
“段嶺。”郎俊俠說,“我只是你命中一過客,從今以后,你須得聽你爹的話。這世上,若有一人會全心全意待你,再不欺瞞你,遇見危險時不顧命來救你,凡事盡心竭力為你打算,除他之外,再無別人。”
段嶺死死攥著郎俊俠的手不放,把他朝屋里拽,說:“不!不行!你先說清楚要去哪兒,幾天回來!”
郎俊俠猶如山巒一般,紋不,李漸鴻的聲音卻在二人背后響起。
“爹派他去調查一點事。”李漸鴻說:“這事若不查清楚,爹一日不得安心。”
郎俊俠忙又要單膝跪地,李漸鴻作了個手勢,示意不必多禮。
段嶺難得很,郎俊俠又認真說:“段嶺,聽話,我會回來的。”
段嶺只得慢慢地放開了手。
“回南方后,不必再提起我。”李漸鴻又說。
“是。”郎俊俠答道。
段嶺還有話想說,卻不知該如何出口,李漸鴻卻道:“這就去罷,趁著城門未關。”
郎俊俠躬道:“臣告退。”
“就不能明天再走嗎?”段嶺茫然道,郎俊俠卻已揚起一陣風,消失在走廊盡頭。
“等等!”段嶺說:“我給你帶點……”
段嶺轉頭進去,手忙腳,要給郎俊俠收拾東西,卻聽到一陣馬蹄聲響,郎俊俠竟是說走就走,段嶺抱著給郎俊俠整理到一半的包袱跑出來,袍襟在春夜的風里飄揚。
段嶺仍未反應過來,郎俊俠就這麼走了,今天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比起五年里他所接的所有事加在一起都來得多,他追在后面,慌慌張張地大喊道:“郎俊俠!郎俊俠!”
遠方已沒有了郎俊俠的影,段嶺怔怔看著。李漸鴻來了,郎俊俠卻走了,猶如日月盈昃,水漲退,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
李漸鴻眉頭深鎖,看著段嶺,要抱他,段嶺卻傷心至極,只顧站著氣,一張臉憋得通紅,差點就要哭出來,李漸鴻什麼事都能擺平,唯獨擺不平自己兒子的眼淚,當即手忙腳,不知如何是好。
“爹當真有事要讓他辦……”李漸鴻茫然說:“那便遲幾天?罷了罷了……”
“不用了。”段嶺一邊淚,一邊哽咽道:“我懂的。”
“莫哭了。”李漸鴻說:“你這眼淚流得爹的頭一陣一陣地疼。”
段嶺當即哭笑不得,李漸鴻便將他打橫抱起,抱回家去。
末了段嶺積郁于心,李漸鴻只好變著法子哄他,與他說話,不多時段嶺的心思才慢慢岔了開去——只因晚飯時,李漸鴻朝他承諾,辦完事后會讓郎俊俠回來,專門服侍他。
段嶺問:“真的嗎?”
李漸鴻說:“你若想要,自然你說了算。”
段嶺總覺得哪里不對,仿佛“服侍”二字分量太重,自己與郎俊俠不應是這樣的關系。
段嶺見慣了名堂世家子們頤指氣使的作派,他們擁有一或多名仆役供他們呼來喝去,雖然郎俊俠說過自己是“家臣”,但他們的關系,終究和那些人不一樣。
“雖然讓他來接你,照料你。”李漸鴻說,“但我可不想看見我兒了一個小郎俊俠。”
段嶺說:“郎俊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嗯。”李漸鴻漫不經心道,“很好很好的人,除了三番五次,差點將你爹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之外,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
段嶺:“……”
“你這一生除了他,還會認識很多人。”李漸鴻說,“要學會如何分辨,別人對你之意是發自真心,抑或是曲意奉承。”
段嶺答道:“我不懂,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看一個人他的眼睛。”李漸鴻答道,“與你真心結之人,對你說話時常不經思考,他們在你面前顯的總是本,毫無城府。”
“認識一個人,不能只看當下。”李漸鴻說,“他有過往,有世。”
段嶺說:“可夫子說,家世決定不了什麼。”
李漸鴻道:“不是家世,英雄不論出,家世無妨,是世。你的朋友一個怎麼樣的人,其中世占了一半。”
段嶺被李漸鴻這麼一說,突然也想起來了,郎俊俠從前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從未告訴過他。段嶺常常問他,郎俊俠卻守口如瓶,從不提及。
“但郎俊俠待我很好很好。”段嶺最后說,“他的世應當也不壞,他是個……嗯,對我來說,是個好人。”
雖然離開了郎俊俠很難過,他卻很快地習慣了李漸鴻的到來。從前郎俊俠只讓他讀書,照料他的起居飲食,卻從未教授他人世故,李漸鴻說的話反而多了太多。晚飯時,他朝段嶺說里咀嚼食的時候不要開口說話,咽下去再說;朝段嶺問他任何問題,他都會耐心地回答,且從頭想起,從頭說起,不會用一句“不要問,以后你就懂了”來堵住他的問題。
飯后李漸鴻代替了郎俊俠的位置,坐在井邊打水洗碗,還給段嶺洗服,仿佛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段嶺休息了一會兒,給李漸鴻沏好茶,突然想到他也許需要洗澡,便取了皂莢等,翻出郎俊俠未曾穿過的新袍子,等著李漸鴻一起往澡堂去。
上京澡堂中徹夜燈火,冬天時洗澡不便,郎俊俠就常帶段嶺來這兒,有干果吃,還有甜醪糟喝,樓下還有說書聽。段嶺輕車路,牽著李漸鴻的手往澡堂里走,踮著腳尖在柜臺前數了銀兩,吩咐澡工,李漸鴻只是在后頭看,眼里帶著笑意。
李漸鴻抬頭看著燈火輝煌的廳堂,說:“爹不澡,不必吩咐人進來。”
段嶺心想興許是李漸鴻不慣讓人伺候,便要自己手給他澡。李漸鴻寬解帶,現出赤雄軀之時,段嶺不嚇了一跳。
他的上滿是傷痕,刀疤箭創,健碩分明的腹上有一道橫著的劍痕,膛上又有箭疤,寬厚的背部又有一片不大的燒傷痕跡。
李漸鴻吁出一口氣,躺在溫水池中,池里只有他們兩人,段嶺拿著布巾,一時不知如何下手,李漸鴻卻說:“爹常常與人打架,是以上帶傷,我兒不必害怕。”
“這是……怎麼得的?”段嶺問。
段嶺的手放在李漸鴻肋下,李漸鴻說:“這一刀是被那延陀行刺留下的。”
“那延陀是誰?”段嶺問。
“傳說是西域第一劍客,不過現在只是一個死人。”李漸鴻漫不經心地說,“一刀換一劍,他捅我肋下,我捅他嚨,很公平。”
段嶺問:“那這里呢?”
李漸鴻側過,說:“爹在玉璧關下與元人短兵相接,哲別一箭穿我鎧甲,留下此疤。”
“哲別呢?”段嶺又問。
“逃了,還活著。”李漸鴻答道,“但活不了多久了,背后是被火油燒的,你可盡力下手,不怕破皮。”
段嶺一邊給李漸鴻洗,一邊沉默地數著他上的大小傷痕,李漸鴻赤的上猶如打了不補丁,卻毫沒有令他覺得恐懼,仿佛每一傷痕配合著他矯健而充滿男兒魅力的,都有種別樣的力量。
“我兒看到這了麼?”李漸鴻側過臉,讓段嶺看他的眼角。李漸鴻鼻梁高,鼻子非常漂亮,是健康的古銅,眼角卻有一道不太明顯的疤,仿佛被撞過。
段嶺了李漸鴻的眼角,問:“這是怎麼來的?”
“你娘干的好事。”李漸鴻笑著說,順手從浴池旁放著的茶盤中揀了塊酪,喂到段嶺里,一手摟著他,額頭抵著,使勁挲了幾下。
段嶺覺得很舒服,李漸鴻便將他摟在前,二人泡在水里,彼此著。
“為啥?”段嶺問。
“爹讓走,不愿意。”李漸鴻說,“那夜用匈奴王克爾蘇帳里的花瓶敲在爹臉上,當真心狠手辣。你和你娘是不是有點像?平日里人畜無害,惹急了什麼都做得出來。”
段嶺:“……”
“后來呢?”段嶺追問道,“你還手了嗎?”
“當然沒有。”李漸鴻說,“怎麼舍得?”
李漸鴻嘆了口氣,摟著段嶺,仿佛將他的整個世界抱在懷里。
“我兒見過嗎?”李漸鴻問。
“沒有。”段嶺側過,枕在李漸鴻的膛上。
洗過澡后,李漸鴻一青袍,郎俊俠的新穿在他上仍顯得略小了,父子二人便沿著小巷,在春風里回家去。李漸鴻背著兒子,沿著青石板路慢慢地走。上京在這明的、遲到的春天里猶如蘇醒的,慵懶地舒展開來。
梨花紛揚,在月下穿梭,落在空寂的小道上。
“爹。”段嶺有些困了,趴在李漸鴻的背上。
“嗯。”李漸鴻似乎在思考。
今天是段嶺見到李漸鴻并認識他的第一天,但段嶺卻奇怪地發現,他們仿佛早已相識,那是一種不必任何寒暄便產生的,細水長流的悉,默契似乎深深地烙印在他們彼此的靈魂里,無須自我介紹,也無須互相發問,仿佛李漸鴻在過去的十余年里一直在段嶺邊,早上起床沒見著,只是出門買了個菜,晚上又回來了。
所有的煩惱都離他遠去,只因眼下的安全——那是一種知道只要他找到了自己,便永遠不會離去的緒,就像在這茫茫世上,段嶺從一生下來,便要跟著他,活在他的世界里的。
“爹,你幾歲?”段嶺隨口問。
“二十九歲。”李漸鴻說,“認識你娘那年,爹比你大不了多,剛滿十六。”
“我娘嗎?”段嶺問。
李漸鴻悠然答道:“自然是很的,一笑起來,終年凍土上的白雪也會融化;荒茫廣漠里無不是江南。那年在泣泉下,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上了,否則怎麼會有了你?”
“那……”
“嗯?”
段嶺沒再追問下去,他覺到自己不該再問了,父親也許會難過。
“在汝南時,段家惡待了你不曾?”李漸鴻問道。
段嶺沉默片刻,而后撒了個謊,說:“沒有,他們知道你要來,待我好。”
李漸鴻“嗯”了聲,說:“郎俊俠叛我三次,間接害死了數萬人,他這一生,一所累,太肆意妄為了。歸到底,若不是他一時念起,爹與你娘,還有你,便不會分離這麼多年。”
段嶺:“……”
李漸鴻說:“幸而他人未泯,終于將你從汝南帶出,也算一樁命中注定的因果,我承諾他,保護好你,便算是贖了他的罪,否則無名劍下,定將追殺他到天涯海角,他這一生,都無法面。”
段嶺仿佛聽到了一個從不認識的郎俊俠,追問道:“他做了什麼?”
“此事說來話長。”李漸鴻想了想,說,“來日空了再慢慢說吧,當你知道他的世后,若再將他視作摯友,爹自然也不勉強你。你現在就想聽嗎?”
段嶺實在不敢相信,但他相信父親不會騙他,只得點了點頭。
“今天你一定很累了。”李漸鴻說:“睡吧。”
回到家里,李漸鴻讓他躺在榻上,段嶺還拉著他的袖,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漸鴻。
李漸鴻想了想,明白段嶺沒有出口的話,便笑了笑,解開外袍,赤著膛,只穿一條及膝襯,睡在段嶺邊。
段嶺抱著他的腰,枕在他的手臂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風過松林,猶如千軍萬馬兵殺之氣肆,夜半之時,遠方的戰場、飛濺的鮮、戰友臨死前悲痛的怒吼,再一次化作無邊的夢魘,一瞬間襲來。
李漸鴻大喝一聲,猛然驚醒,坐起。
“爹!”段嶺嚇了一跳,心臟狂跳,手忙腳地起,見李漸鴻全被汗水浸,坐在床上,風般直氣。
“爹?”段嶺擔心地問道,“你沒事罷?”
“做了個噩夢。”李漸鴻心有余悸地說,“沒事,嚇到你了?”
“夢見什麼了?”段嶺小時候也常做噩夢,夢見自己挨打,但隨著年歲漸長,昔日汝南的影已淡去了。
“殺人。”李漸鴻閉著眼,答道:“還夢見了死去的部下。”
段嶺給他按了下手三焦之,助他安神,李漸鴻才漸漸躺下,睜著眼睛出神。
段嶺便蜷在他懷里,枕在他膛前,玩著他脖下系著的那枚玉璜。
“慢慢就好了。”段嶺說。
“我兒也常做噩夢?”李漸鴻已恢復了神,問。
“以前。”段嶺玩著玉璜,目不轉睛。
“夢見什麼?”李漸鴻問。
段嶺有點遲疑,不敢告訴李漸鴻自己在汝南挨揍的事,畢竟都過去了。
“夢見娘。”段嶺最后說。
李漸鴻說:“你未見過你娘的面,應當是夢見你被生時的苦痛,生老病死,俱是劫難,漸漸都會好的。”
段嶺說:“現在不會了,明天我給你買一點安神的藥材,煎服就好。”
“想不到我李家竟有人擅岐黃之。”李漸鴻笑了起來,側過,把段嶺摟在懷里,著他的鼻梁,說,“來日你想做什麼?想行醫?”
段嶺說:“我不知道,郎俊俠說……”
段嶺本想說郎俊俠教他的是,要認真讀書,來日就一番大事業,不能讓你爹失,但李漸鴻說:“我兒不必在乎旁人所言,來日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段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曾經的名堂中,上到夫子,下到仆役,都認為人往高走,水往低流,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人生在世,是要力爭上游的。
李漸鴻捋了下兒子的額發,看著他的雙眼,說:“我兒想行醫,想習武,哪怕是想修行化緣當和尚,只要你高興就。”
段嶺笑了起來,從未有人告訴過他想去當和尚也可以。
李漸鴻一本正經道,“下午見你說得頭頭是道,料想還是玩,是不是不樂意讀書?”
“談不上樂意不樂意。”段嶺想了會兒,答道,“書要讀,卻更喜歡種花。”
李漸鴻點點頭,說:“以后當個花匠,也是好的。”
段嶺說:“夫子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讀書是好。”李漸鴻嘆了口氣,說,“但若你真的不喜歡,爹也不會勉強你,爹只想你過得高高興興的。”
“那我明天就改行種花去。”段嶺笑著閉上雙眼,把父親脖頸上系著的玉璜在自己眼皮上,上面還有李漸鴻的溫。
李漸鴻笑了笑,抱著段嶺,閉上眼睛,低頭聞他頭發上清新的皂莢味道。
段嶺不知不覺又睡著了,再睜眼時已是早上,李漸鴻赤著上,在院練武,一柄長耍得呼呼風響,卷起滿地桃花,再一瞬間揮灑出去。
段嶺打著呵欠出來,見李漸鴻收,改而打一套掌法,錯切,并推,翻掌,覆手,專注的神極其英俊。
段嶺看了一會兒,李漸鴻便收掌,問:“想學麼?”
段嶺點點頭,李漸鴻就開始一招一式地教他,段嶺說:“可我沒練過扎馬步,下盤不行。”
李漸鴻答道:“不管那些,只要你開心就。”
段嶺:“……”
段嶺模仿李漸鴻,將掌法打了一,李漸鴻也不說他打得對不對,只是囫圇教了他一些,便說:“了,先學一點,你有興致,回頭再練,這‘深淺出’。”
段嶺哈哈笑,這脾氣實在太合他的心意了,正打得有點累,李漸鴻就知該開早飯。吃過早飯,段嶺習慣地等著那句“去讀書”,李漸鴻卻毫沒有催他的意思。
“爹,我想去種花。”段嶺說。
李漸鴻示意他去就是了,段嶺便到花圃旁擺弄他的植,李漸鴻則劈了些竹子,預備給他做個澆花的竹渠。
無人督促,段嶺仍有點于心不安,心不在焉地忙活了一會兒,又去讀書。
“良心上過不去?”李漸鴻端著茶碗,坐在書房外,抬頭看著天上白云飄過。
段嶺只得說:“嗯,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李漸鴻說:“看來還是想讀書。”
段嶺有點不好意思,如此數日,李漸鴻便在府上住下,從未強迫段嶺做這做那,想做什麼都行,哪怕什麼也不做,坐著喝茶發呆也可以。但段嶺的脾氣素來是那樣,按著他的頭他不樂意,無人催促他,反而無聊起來,于是不用李漸鴻催促,他每天也自行讀書,時而還裝模作樣,跟著李漸鴻學幾下掌法。
李漸鴻則仿佛一刻也離不得段嶺,哪怕上街買菜,也要將他帶在邊,幾乎時時不讓他離開自己視線,睡覺時必定睡在一起,白日間亦必定共一室。
而李漸鴻總是在思索,段嶺某天終于忍不住問他。
“爹。”段嶺說:“你在想什麼?”
“想我兒。”李漸鴻說。
段嶺笑了起來,便放下書,過去纏他,李漸鴻眉頭里像有著解不開的煩惱,注視著段嶺,目卻十分溫。
“你不高興。”段嶺把手放在李漸鴻兩側臉上,晃了晃他的腦袋,問:“有心事麼?”
他覺到了,除了最初見面那幾天,李漸鴻仿佛總是有點心事。
“有。”李漸鴻說:“爹一直在煩惱,能給你什麼。”
段嶺笑著說:“我想吃五河聽海里頭的碧玉餃子。”
“那自然是要去的。”李漸鴻便預備帶段嶺出門去吃好的,牽著段嶺的手,說:“心事卻不都在點心。”
段嶺不解地看著李漸鴻。
“我兒想回家麼?”李漸鴻朝段嶺問。
段嶺明白了,就像名堂中所聽到的一般,漢人都想回家。
“爹想給你一些東西,本就是你該得的。”李漸鴻說。
“我已經很滿足了。”段嶺說:“人嘛,要知足常樂。郎……”
段嶺差點朝著院子里喊郎俊俠,卻想起來他已經走了,只得失落地說“哦,他還沒回來”。
距離郎俊俠離開已經很久了,段嶺卻習慣地以為他還在家里,他被派去做什麼事了?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回來?他覺到父親不太喜歡他念叨郎俊俠。
段嶺每次提起他時,李漸鴻都不無醋意。
“郎俊俠什麼時候回來?”段嶺的每日發問已從“我爹什麼時候回來”作了改換,李漸鴻卻答道:“他在準備新家,迎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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