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第24章 授劍

三人從后廊經過,在窗下聽了一會兒,緣因辟雍館距離北門太近了,雖然現在元兵聚集在上京東城門外,但說不準是否會轉而攻擊北門,巡防司建議唐祭事遷學,或停課數日。

“北邊不是皇宮嗎?”段嶺問。

“皇帝不來。”

蔡閆給段嶺解釋,段嶺方知原來耶律氏一年里只有很的時候待在上京,與其說是皇宮,不如說是行宮。淮水之戰后,遼設五京,耶律洪基大多時住在河南府的中京,南面亦在中京設僚機構。

“不能停課。”唐祭事慢條斯理地說,“年們氣方剛,現在放回家去,父親打仗的打仗,議事的議事,無人管轄,指不定做出什麼危險的事來。”

那巡防司信差說:“如此便由唐大人說了算吧,臨出發時,蔡中軍亦吩咐過,若辟雍館不愿暫時遷避,便由屬下率軍保衛此。”

“國破之日,安有家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唐祭事又說,“請回去轉告蔡將軍,好好打仗,莫要顧忌這些,辟雍館里雖是讀書人,這點擔當還是有的。”

信差只得告退,唐祭事回到后院,發現三人已溜走了,只得搖搖頭作罷。

降下,東南方的天空被映紅了一大片,城外顯然已在戰了。段嶺不敢再爬墻,只是站在院子里,滿臉擔心地眺。晚飯時眾人頭接耳,換著不知哪來的消息,各自造著謠、傳著謠,滿臉興。飯后唐祭事親自點過人數,更認真囑咐了一番,夜間切勿出門去,否則一切學習資格就此取消。

學生們各自回到院后,突然外頭一下又嘈雜起來,原是各家前來接人了。城外戰事越來越迫,耶律大石已親自領兵親征,與元人三次戰,負傷歸來。一時間城中謠言四起,各家放心不下年們接回去。

“各位。”唐祭事依舊是那和氣模樣,朝一眾家丁吩咐道,“請回去稟告你們家的夫人,辟雍館只聽南北兩院吩咐,夫人的話不頂用,你們家的老爺,想必大多在本院讀過書的,有什麼疑問,讓老爺過來。”

唐祭事一句話,將來接人的家丁們全部擋在了門外,一邊是惶惶不可終日的家丁,另一邊則是穿秋水,只想回家的孩們,辟雍館幾步路,當真猶如銀漢飛迢難度,令人好生惆悵。

家丁們各自回去后,不到半個時辰,外頭又起喧嘩,這一次一眾眷改變了策略,親自坐車來了,卻不進正門,繞到院墻外區,于那方格后了一張臉,有的焦急有的凄楚,一時間“兒吶”“心肝兒”此起彼伏,哭的哭怒的怒,好不心酸。

段嶺見每個窗前都站著個年,跟探監似的,想必那里頭不會有李漸鴻,便充滿失地回去了。想起昨夜那笛聲,便走到后院里去,然而笛聲卻沒有再響起。

朗月當空,城外的聲音漸低下去,仿佛連攻城的元軍也要睡了,段嶺便倚在樹下發呆。

“今夜月正好,陛下何故對月唏噓?”李漸鴻的聲音說。

段嶺眼前一亮,笑了起來,忙著起時,李漸鴻卻從梧桐樹上跳了下來,穿著一武袍,段嶺本想撲上去抱,然而進了辟雍館,覺也不一樣了,許多事總覺得不好意思,便站著笑。

李漸鴻也看著他樂,上換了黑的勁裝,襯得整個人更是英俊瀟灑。

“你怎麼來了?”段嶺高興得要死,卻不知該說什麼。

“明知故問。”李漸鴻一本正經地說。

段嶺這才上前去,抱著李漸鴻不松手。

“好了好了。”李漸鴻說,“當心被你同窗看著。”

段嶺不大好意思,李漸鴻卻解下腰畔一把佩劍,說:“給你的。”

段嶺出那口劍,問:“哪來的?”

李漸鴻答道:“朝一位老朋友‘借’來的,來,爹先教你幾招劍法。”

從前段嶺日纏著郎俊俠教他用劍,郎俊俠拗不過,便只授他劍、點、格等幾式簡單的,現在李漸鴻帶了劍來教他,段嶺簡直求之不得。

劍式與點、格,你是會的。”李漸鴻低聲說。

“嗯。”段嶺答道。

“現在教你‘挑’‘刺’‘旋’‘絞’。”李漸鴻說。

李漸鴻教了幾招分解式,問:“記住了麼?”

段嶺點頭,李漸鴻又說:“現在放下劍,咱倆換用掌。”

李漸鴻化劍式為掌式,段嶺突然發現,分解以后居然就是那天李漸鴻教的那套掌法,李漸鴻教得非常認真,不厭其煩地讓段嶺反復打,片刻后又換劍,再換掌,如此融匯貫通。

段嶺打得磕磕的,經常學了前忘了后。李漸鴻輕輕一勾,錯步,示意段嶺跟著自己的步法走,父子二人轉,送掌,回劍,李漸鴻遙遙一掠,劍如水。

法瀟灑至極,李漸鴻打拳時神更是十分專注,再回劍,推掌,段嶺不看得出了神。

李漸鴻笑了起來,段嶺的頭,說:“再來。”

段嶺學著李漸鴻,連環劍——掌——劍——步。

“很好。”李漸鴻說,“悟極高,注意要訣。”

劍法說到底就是無數拆開招式的組合,段嶺先前一直沒怎麼注意,現在李漸鴻一從基礎講起,段嶺便覺得武里頭大有乾坤,竟毫不于讀書做學問。

足足兩個時辰后,李漸鴻方收功,段嶺也一汗水。

這兩個時辰里,除了教他劍法,別的事李漸鴻竟是一句未提,直到臨走時,李漸鴻才說:“夜深了,趕回去睡下,爹這就走了。”

“別啊。”段嶺失地說,李漸鴻卻已飛上墻,在梧桐樹后消失了。

段嶺:“……”

辟雍館一下就放假了,為避戰火,隨時集合,學生們都不用再集中上課,避免萬一有石頭飛進來,一死死一群。但祭事堅持大家都留下來——畢竟回家也不比留在館安全。

國家危難,學生們抱著五分憂心,卻因不用上課而又平添了五分欣喜,唯獨蔡閆終日眉頭深鎖,連帶著段嶺也陪著唉聲嘆氣。

“我擔心那傻子。”蔡閆終于忍無可忍,說,“你擔心什麼?”

段嶺沒敢說擔心他爹,事實上李漸鴻那手,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問蔡閆:“傻子是誰?”

“我哥。”蔡閆說,“庶出的哥哥,日掏心掏肺地對人。”

段嶺安道:“不要再想了。”

蔡閆在房中走來走去,說:“我想出去看看。”

段嶺放下手里的書,說:“別,太危險了。”

忽然間外頭響起一聲巨響,元軍開始攻北門了,巨大的巖石砸向城墻,北門城樓卻甚高,石頭投不過來,大家匆忙跑出去,充滿恐懼地看著遙遠的北門發出巨響。

“別怕。”段嶺說,“石頭扔不過來。”

接著又是一陣流彈,這一次飛進來的,卻不是重,像是什麼包袱,一下天散花般落進北門中,十余個包袱掉進了辟雍館里,落地時還全是,頭盔叮當響。

瞬間辟雍館響起驚慌的大,那是淋淋的人頭!還戴著巡防司的頭盔,脖頸下模糊,年們喊聲不絕,蔡閆差點就要吼了出來。

什麼?!”祭事一聲怒吼,全部年都靜了。

“頭都撿起來。”祭事恢復鎮定,心平氣和地吩咐道,“送到廳。”

年們戰戰兢兢,將死人的頭顱提著頭發,到廳堂,朝筐里一扔。段嶺倒是膽子大,用捧著的。

祭事集合所有學生,在廳堂中直排出去,朝筐中頭顱拜了三拜,再著司業送回巡防司去。轉時,段嶺看見祭事的眼神,許多事仿佛無須言說,便已銘刻在他的心里。

晚飯時,年們都心事重重,仿佛生怕有什麼東西從城外飛下來,將他們直接砸死,祭事今日卻是一如既往,朝眾人說:“回去早點睡下,不會有事。”

夜后,整個辟雍館一片死寂,無人說話,幾乎沒有燈,烏云蔽月。段嶺黑起來,從榻下出一把劍,出門去。

“上哪兒去?”蔡閆在黑暗里說。

“睡不著,起來走走。”段嶺答道。

“我陪你。”蔡閆起道,段嶺忙說不用,蔡閆便不堅持,依舊躺下。

蔡閆輾轉反側,片刻后亦睡不著,便起推門出去。

“段嶺?”蔡閆不見段嶺,一陣張,赤著腳四找尋。

轉過回廊,突然聽見段嶺的聲音,后院里頭一盞燈支在墻頭,照著一個高近九尺的高大男人,撐著自己的膝蓋,躬下來,幾乎與段嶺著臉在說話。

“你什麼時候打跑他們?”段嶺問。

“等立秋。”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為什麼?”段嶺問。

“秋季是金的季節,主兵殺之氣。”李漸鴻答道,“是殺人的好時候。”

段嶺:“……”

“還有一個半月。”李漸鴻說,“走起,把昨天教的再練一次。”

段嶺只得撿起劍,他很想念李漸鴻,但父親來了,卻很與他閑聊,只是督促練劍。

“不學行不行?”這個時候,段嶺只想和李漸鴻坐下來,倚在他懷里和他說說話,哪怕什麼也不說,只要李漸鴻在,他就什麼都不怕了。

“不行。”李漸鴻一本正經地說,“你不學,多的是人想學,這不錯,但全天下的人求著我,我也只想教會你,不教他們。”

段嶺笑了起來,李漸鴻又說:“必須讓你先學會,我才好放心出去打仗。”

段嶺又說:“那今天學完了,你可以多留一會兒嗎?”

李漸鴻搖搖頭,低聲說:“爹很忙,你想說什麼?”

“我怕。”段嶺說。

李漸鴻問:“怕什麼?你手中有劍,邊有爹,雖然爹并未一直守著你,但辟雍館絕不會有危險,不要怕。”

段嶺放下劍,李漸鴻眉目間帶著點不解,卻還是認真地坐了下來,拍拍膝蓋,讓段嶺坐在自己大上,抱著他。段嶺倚在李漸鴻肩前,把白天的事說了,李漸鴻便笑了笑。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離兮心不懲……”

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李漸鴻聽完后,以略低沉的聲音唱道,那聲音非常好聽,渾厚而悠遠,段嶺也讀過這首《國殤》,頓時就覺得不再難了。

李漸鴻朝著段嶺,眉輕輕地一揚,示意“你明白了?”

段嶺心中涌出復雜的緒,在那個靜夜里,李漸鴻用一種簡單明了,且毫無說教的方式,令他將自己的靈魂與生死,與哀慟,與整個天地間的興亡生滅、萬象更新聯系了起來。

“起來學劍。”李漸鴻起說。

段嶺撿起劍,將昨夜學的練了一次,李漸鴻糾正錯誤,讓他反復練了幾次,隨口道:“梁上君子,你這麼看,是學不到什麼的,不如回去睡覺。”

段嶺:“??”

是時只見蔡閆從柱后快步走出,呆呆看著李漸鴻。

段嶺:“!!!”

“世叔。”蔡閆說,“請您教我!”

蔡閆快步上前,朝李漸鴻一跪,段嶺嚇了一跳,忙上去扶,李漸鴻卻出手一格,讓段嶺不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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