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生前常說，這世道上，沒有誰是你的……”

“……妻兒子、父母兄弟、天上飛的獵鷹、地上跑的駿馬、可汗賜的賞賜、草原上的疆土、帳帷中的珍珠。眾生萬，都是過眼云煙。天底下，也沒有什麼是許了你的，該是你的。”

“唯獨你是你自己，就像狼一般。“拔都沉道。

如今的他一可汗袍，袒肩背，人到青年，變得白皙起來，腕上纏著一串紅豆穿起的珠子。漢人有句詩，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頡，此最相思”。

從前段嶺教過他這首詩，布兒赤金拔都雖不解其意，卻記了下來。

兩年前他在南來的商隊里看見了這串紅豆手鏈，漢商們說這是南國的東西，既然來自南國，也即來自段嶺的故鄉，看見它，也算看見了段嶺。而閑著沒事時，一這手鏈，也算到了那個遠在天邊的段嶺。

這個清晨鎏金輝煌，從可汗金帳外照進來，就像在上京書閣的那個夜晚。

那夜燈火映著他與段嶺稚的臉，照著書案上的筆架筆洗，走馬燈般的影子被投在墻上張掛的千里江山圖上，照得人世間一片金燦燦、明晃晃。

他還記得他們第 一次見面那天，段嶺忐忑不安地站在學堂的長廊里，一淡青的袍，白得像塊漢白玉。手指小而，指甲修得明凈徹，手指頭張得微微痙攣，睫也隨之打著，手背上有幾道淺淺的紅痕，仿佛很久以前被人打過，卻已愈合了。

那天拔都腰背上束著狼支裘襖，總有沖無發泄，十來歲的年紀，的溫度仿佛比周遭人都高了不，隨時隨地散發著一溫度，只想四尋找獵撕咬逗弄。

從段嶺被帶進學堂的一刻，拔都便轉頭注意到他了，只是站了很久很久，才走上前去。從而開始了一段糟糕至極的相識——幸而段嶺沒有半點記恨。

他在他的印象里，大部分時候都是念書時專心的側臉，從此以后的每一天里，拔都總是趴在案上，側頭看他。耳畔傳來夫子念叨的聽不懂的東西，眼里倒映著段嶺專心聽課的神。

什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金生麗水，玉出昆崗"，每當聽到兒在牧磐的教導下念起書，拔都想起最多的，就是當年的日子。

“爹。“兒抓住拔都的大手，晃了晃，把他從記憶里呼喚回現實。

拔都稍稍皺眉，轉向兒。

“牧先生呢？ "拔都朝兒說，“去他一聲，時間快到了。

兒跑出去了，拔都喝過茶起，可汗帳外金輝，分明又像小時候，與段嶺在學堂中等候家人的許多傍晚。

段嶺執著地等待郎俊俠，而拔都守著的，卻是與他共度的，最后一段快樂時。

畢竟大家各自告別回家，那家里終日黑燈瞎火，伴隨著父親關醉酒后的怒罵，實在令他半點也不想回去。

等不到郎俊俠時，拔都便會教段嶺摔跤，與他到學堂后院去抓金蟲，再用線纏幾圈，拴上給段嶺玩……有時他尚未找到想給他的東西，郎俊俠便到了，拔都便只得無趣地揮揮手，打發他回去。

“段嶺，段嶺！“夏夜下，拔都騎在段嶺家的院墻外，手里拿著個瓶子，朝里面輕喊。

段嶺到到響，便一單，從臥室中跑出來，讓拔都快下來，讓他進自己臥室去。

拔都執著地要走，段嶺卻拉著他的手，把他又拖又拽弄上自己的床去，兩人躺在一，段嶺蓋好被子。

“給你這個。"拔都在段嶺耳畔低聲說。段嶺：“？ ？ ？”

彼此并肩躺著，拔都拿好瓶子，將瓶塞一扯。

搜集了兩個晚上的螢火蟲頓時全部飛了出來，將段嶺的臥室照得燦爛閃爍，猶如夏夜的銀河。

“啊？！”段嶺欣喜地了起來，拔都側頭看著他的臉，手去他，段嶺被拔都著臉，卻不管不顧，手去抓螢火蟲，拔都手不及，手指在段嶺臉上留了一道灰撲撲的指印，馬上松手想，卻又不知在何，只得在自己上。

“爹。 ”兒又回來了，抱著可汗金劍，遞給拔都，拔都便接過，順手負在背上。

“又怎麼？ "拔都走出去，順便聞了下自己上，確認干凈。

兒說：“我想嫁給牧先生。

拔都聞言大怒道：“你懂個屁你才七歲！就想嫁人了？不行！”

兒不說話了，拔都把抱上馬去。

他的妻子在三年前離開了汗國，回到和睦倫部。為了平息無休止的戰事，假借探親之名，被部中之人召回，改嫁予在北方崛起的另一力量的部族首領，大元歷經多年汗位爭奪，連年敗仗，亦已分崩離析。

為拔都留下了這個兒，被稱作草原中的明珠、眾山之下的公主，此刻拔都抱著他最疼的兒，騎著他的汗寶馬，緩緩離開汗國。

牧磬與昌流君各乘一騎，在必經之路等著拔都。

“大汗今天倒是起得早。"牧磬笑著問候道

拔都只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問道：“軍隊呢？”

蒙面昌流君示意拔都朝后看，晨熹微中，欽察汗國的鐵衛集結，五萬鐵騎，一眼不到頭，鎧甲折著晨。

拔都背著可汗金劍，與兒共乘一騎，帶領謀士牧磬與大將軍昌流君，離開欽察汗國，開始南下。

南方卷地層云，馬蹄聲滾滾而來，大陳的兵馬越過長城，來到草海中央，兩國各以國君出征之禮對峙。

太升起來了，照著欽察汗、大陳兩國獵獵飛揚的戰旗，世間一片安靜，不聞馬匹嘶鳴，唯獨席卷草原的狂風平地而起。

大陳一方傳來不明顯的驚呼，不片刻，國君策馬排眾而出。

段嶺、武獨、鄭彥與一名不到六歲的孩子，那孩子長得像極了小時候的段嶺，就像一塊玉般，已有了許王者之氣。

“你兒子？“拔都問。

“侄兒，”段嶺笑道，“四叔的孩子，帶他出來見見世面。”

“段嶺！”牧馨笑了起來，正要策馬過去，卻被拔都攔住。

段嶺與拔都隔著十步，打量彼此。

“你怎麼白了不？”段嶺懷疑地說。

拔都冷淡地答道：“知道你要來，先洗過澡。”

武獨與昌流君遙遙相對，昌流君神一笑，朝武獨使了個眼，武獨卻現出不屑一顧的神。

“手鏈哪兒來的？”段嶺又笑著問。

“自己買的。"拔都不易察覺地一抖袖，將手鏈擋住，漫不經心道，“你侄兒定親了沒有？”

段嶺說：“這得問我四叔與他自己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說著段嶺側頭看小侄兒，那男孩亦與拔都的兒各自不住好奇地打量對方。

“盟約帶來了？”拔都說，“你軍師呢？不過你自己就是軍師，罷了。”

段嶺點了點頭，拔都便做了個手勢，兩軍吹號，騰出空地，拔都調轉馬頭，帶著段嶺眾人，前去簽訂止戰盟約，是日，元、陳兩國的連年戰，終于至此告一段落。迎來了全新的盛世。

——相見歡番外·布兒赤金·拔都·紅豆生南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