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這名字一聽就是藥鋪，京城十有八九的藥鋪，不是回春堂，就什麼仁心堂，如此種種，雷同得讓人以為都是一個東家開的。

位于唐洗白街的回春堂是一家老字號了，京城十來家“回春堂”里，要數這一家口碑名氣最盛，奈何那年頭沒有什麼知識產權，所以在這家回春堂打響了名頭之后，其它藥鋪紛紛效仿，起名回春堂，唐洗白街的這家回春堂也是無可奈何。

回春堂生意不錯，人來人往，都是開方抓藥的，這里的藥材不僅有口碑，連坐堂大夫也有名氣，平日里就連看病的人都要排到門外去。

不過今天下雨，病人就了許多，連帶來抓藥的也不多，小伙計高伢子忙完一陣，正有些無聊，便見外頭一人收了雨傘放在門口，拍拍裳上的雨水，然后走進來。

他雖然背著，卻約可見沾了雨水的鬢邊泛著青的澤，玉直裰擺飄，瀟灑俊逸。

高伢子在這個藥鋪當了三年的學徒，見過的人不計其數，卻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不由定定地看了半天，直到對方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面，這才醒過神來，滿面通紅道：“客人有何吩咐？”

對方生得好看，便是連笑，也笑得溫文爾雅，高伢子雖然識字，卻沒讀過多典籍，想不出多麼好聽的形容詞，只覺得這人就像外頭這場小雨一般，清涼拂面，將初夏的悶熱一掃而空，令人舒服得很。

對方道：“我找劉掌柜，不知他在不在？”

高伢子：“您來得不巧，劉掌柜剛出門了。”

此時站在回春堂中跟高伢子對話的人自然便是唐泛了，他聽到劉掌柜外出，眉心不由微微一凝，旋即又問：“劉掌柜出門前可曾留話說幾時回來？”

小伙計回想了一下道：“掌柜臨出門前，說過晌午才回，您尊姓大名，有什麼事，若不要，不如與我說一說，回頭我給您轉達，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他口舌靈便，倒是個出面應酬的人才，難怪小小年紀就在回春堂獨當一面。

唐泛笑了笑：“我姓唐，左右無事，我就在這里等劉掌柜罷，不知方便與否？”

好看的人總是占便宜的，換了一個歪鼻子凸眼睛的人來，高伢子未必會如此熱，但唐泛一說，他就忙不迭道：“自然是方便，唐先生且稍坐！”

然后還親自去倒了茶端過來，可謂狗之極。

茶水不怎麼樣，但這份熱唐泛還是領的，朝他微微點頭一笑，高伢子頓覺飄飄仙。

日頭還早，劉掌柜不會那麼快回來，唐泛索坐在一旁，一邊喝茶，一邊看坐堂大夫給病人看病，倒也不算無聊。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外頭又進來三個人，穿麻香云肩通袖膝襕曳撒，腰間一把繡春刀，威風凜凜，氣勢彪悍。尤其是為首那人，神深邃冷峻，目銳利如劍，只稍四下一掃，旁人紛紛下意識移開視線，不敢與之對。

藥鋪里的人一看到這等耳能詳的服，都出驚異恐懼敬畏種種表，立馬自自發往邊上靠攏，給他們讓出一條道路。

在大明朝，也只有錦衛與東廠出馬，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西廠。

這三個錦衛往藥鋪一站，瞬間就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四下雀無聲，大家瞅著他們，連頭接耳都不敢。

錦衛的威名，自大明立國以來經歷八朝，早已傳遍天下，能止小兒夜啼。

追溯當年，明朝初立，太祖皇帝殺人殺上癮，覺得刑部那些人用著都不給力，殺個人還得先逮捕后審判，平白浪費無數時間，于是就立了錦親軍都指揮司，將錦衛當他自己手中的刀，用來剪除貪異己，后來他可能覺得人殺太多了，可以收手了，就把錦衛取消了，沒想到兒子永樂帝一上臺，又給恢復了，還買一送一，附帶發明創造了一個東廠。

錦衛和東廠各司其職，又互有集，業務競爭非常激烈，矛盾早已有之。

對皇帝而言，東廠是宦主事，那些宦還都是從小在宮里頭陪著他長大的，自然比錦衛來得親近，不過在有些事上，東廠也取代不了錦衛。

再怎麼說，錦衛也是帶把的爺們，東廠卻是宦主事，而文們天然就對宦有著敵意和警惕。

不過，不管部如何爭斗傾軋，在外面，錦衛一出，上至達貴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悚然變，恭敬有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這些大爺，無端惹來橫禍。

這也是唐泛為什麼要給潘賓出那個主意的原因。

錦衛和東廠互相看不順眼，東廠又恨西廠橫空出世，分薄了自己的風頭和權力，刑部和大理寺對錦衛東西廠這些特務機構統統都沒有好，但又頗為忌憚，不敢得罪他們，幾方牽制之下，順天府反而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高伢子連忙迎上去，強扯出笑容，戰戰兢兢：“幾位大人，臨小店，不知有何吩咐？”

為首之人并未開口，后面那個錦衛便道：“藥鋪掌柜何在？”

又是一個來找劉掌柜的？

高伢子詫異，忙道：“好教幾位知道，劉掌柜今日早早便出門了，恐怕要晌午才回來！”

那人又問：“他去哪里了？”

高伢子：“那時劉掌柜家的親戚來找他，好像是家中有人生病了，所以劉掌柜才匆匆離去，至于他那親戚家住何，小的并不曉得。”

面對唐泛，他還熱挽留對方多坐一會兒，但對著這幾位兇神，高伢子可就不得他們早點走了。

誰知道為首那個錦衛卻冷冷道：“那就在這里等。”

高伢子暗暗苦，卻也不敢說什麼，連忙請他們座，一面趕去泡茶。

好巧不巧，今日藥鋪里只有他與坐堂大夫兩人，一人看病，一人抓藥，連想去通知東家一聲都分乏。

高伢子端來熱茶，殷勤笑道：“幾位大人，這是上好的云霧茶，請慢用。”

三人也不曾疾言厲，但不知怎的，一看他們板著臉說話，渾又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勢，高伢子就覺得小直，差點沒倒在地。

他好半天才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壯著膽子問：“小的多，想請問一聲，劉掌柜是否犯了何事，若是大罪，小的也好去請東家過來……”

那為首的錦衛瞟了他一眼，高伢子后半截話頓時說不出來。

“不必。”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道，這人跟冰雕似的，說句話都直冒冷氣，高伢子一個藥鋪的小學徒兼伙計，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幾乎快要嚇尿了。

見三個錦衛似乎無意為難，坐堂大夫和病人們這才戰戰兢兢，各歸各位，看病的看病，把脈的把脈。

高伢子的肩膀被拍了兩下，他回過頭，只見方才坐在一邊的唐先生沖著他安地笑了一下，然后對那三名錦衛道：“諸位可是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而來？”

為首的錦衛瞇起眼，打量了他片刻，不答反問：“你是何人？”

唐泛拱手：“唐泛唐潤青，順天府推。”

對方似乎還認識他：“你果真是唐泛？”

唐泛失笑：“唐潤青并非顯宦貴胄，想來也沒有被人冒充的價值罷？”

對方這才拱了拱手：“錦衛北鎮司總旗，隋州。”

唐泛是從六品職，對方則是正七品，說起來職還比唐泛低，但錦衛這個職務本就不能以常理來論，所以即使對方僅僅只是拱手而未起，唐泛也沒有說什麼，依舊保持著頗有風度的微笑。

唐泛：“隋總旗找劉掌柜，是否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

隋州不答反問：“唐大人有何發現？”

唐泛：“我的發現，說來應該與隋總旗差不多，若隋總旗有意，不如讓順天府與北鎮司攜手合作，也好早日查出真兇，給陛下一個代。”

他看出這位隋總旗惜字如金，想來自己不喜歡說廢話，也不喜歡別人說廢話，所以也不多作寒暄，索開門見山。

隋州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道：“聽說鄭誠死去的當天，曾在街上遇見唐大人，當時還曾對你出言不遜，不知可有此事？”

唐泛微微一怔，點點頭：“確有此事。”

隋州：“既然如此，那麼唐大人也有了殺人的機，若大人得空，不如先隨我到北鎮司走一趟，再談合作事宜。”

唐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