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衙里都備置著常服，等下了衙，換上常服，就往仙客樓而去。

潘賓，魏玉和唐泛三人都是科舉晉的員，潘賓是唐泛的師兄，魏玉則是化八年的進士，細論起來，大家都有不共同話題，潘賓雖然平日里很喜歡擺架子，人也有點小氣計較，但不僅是魏玉和唐泛的上，而且作為場前輩，也比兩人多了不經驗，指點教導綽綽有余，是以這頓飯，大家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等他們從酒樓里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早，不過酉時過半，還未夜。

潘賓和魏玉早有家人等候在包間外頭，護送二人回去，唐泛一個人住，既無家丁也不需要小廝，眼看天還不晚，在將兩人送出酒樓之后，就自個兒走路回家了。

古代房價也不便宜，尤其是京城的房價，寸土寸金，皇帝又小氣，自太祖皇帝起，每年也發不了幾個俸祿，許多外地來京城上任的員買不起房子，品級又還沒達到朝廷賜宅的地步，只能像唐泛一樣為北漂一族——租宅子住，有的員更慘一點，甚至只能借住在同僚家中，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

唐泛租住的那地方，通便利，離署也不遠，要不是因為那個院落是李家人怕鬧鬼而隔出來的小地方，沒法舉家遷，也不到便宜唐泛這種單漢了。

傍晚的京城晚霞滿天，賣小食糕點的，喊孩子回家吃飯的，相的人互相打招呼聊天的，熱鬧喧囂，別有一生活化的市井氣息。

唐泛走柳葉胡同的時候，正巧看見李家婢阿夏從李家門口走出來，準備去敲他的門。

唐泛：“阿夏？”

阿夏回過頭，驚喜道：“唐大人，你剛回來嗎？”

唐泛笑道：“是啊，剛從外頭回來，你這是？”

阿夏：“今日是大暑，我家太太命人做了一些糕點，讓我送來給唐大人。”

唐泛：“何須如此客氣，我剛用完飯，阿夏姑娘還是送回去罷，代我謝謝你家主母了。”

阿夏急了：“若是唐大人不肯收，我回去怎好代，若是唐大人要推辭，還是親自與我家主母說罷！”

每次都來這招，唐泛確實也不好拒絕，他一個大男人，就算與李家有些，也不好輒就去見人家的主母，畢竟男主人不在，李家眼下除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年之外，全都是老弱婦孺，盡量還要避嫌，阿夏是下人，這才沒什麼忌諱。

唐泛開了門請進去，又見眉眼之間郁郁寡歡，便問道：“阿夏姑娘你沒事罷？”

李家太太有什麼東西需要送的時候，基本都是差遣阿夏過來的，幾回下來，彼此稔，阿夏心不好，也正需要排遣，見他詢問，就低了聲音道：“這幾日，太太收到老爺從外面捎回來的信，說是老爺在外頭行商的時候，納了一房外室，而且那人還有了孕，太太正為了這件事很不高興呢，我們這些當下人的自然也要小心翼翼，只希太太能夠自己想得開啦！”

對這種宅私事，唐泛興趣不大，不過他仍是安阿夏：“你在你家主母面前很能說得上話，多勸幾句也就罷了，日子還是照樣要過的。”

阿夏的神好了一些，看了自己帶來的那個籃子，臉頰忽而染上一抹：“天氣熱，糕點放久了不好，還請唐大人早些吃掉罷，阿夏就先告辭了。”

“阿夏姑娘！”唐泛喊住。

阿夏回轉過：“唐大人還有何事？”

唐泛：“這籃糕點，不是你家主母讓你送來的罷？”

阿夏：“大人何出此言，若不是太太讓我送來，我怎敢擅自做主呢？”

唐泛：“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籃糕點，還請你帶回去罷！”

阿夏快要急哭了，不得不吐了實：“唐大人不要誤會，糕點真是太太讓我送的，我只是，我只是在里頭多放了一個荷包！”

唐泛手在籃子里找了一會兒，果然在糕點下面找到一個的荷包，上頭繡著芍藥，看得出繡工不錯，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送荷包，涵不言自明，只是阿夏也不想想，唐泛何許人也，順天府推，眼力都要比別人銳利幾分，方才躲躲閃閃的眼神，肯定是瞞不過唐泛的。

阿夏低著頭：“這荷包是我擅自放進去的，若大人不棄，我愿，愿給大人當一掃雪奉茶的婢，日日侍奉左右。”

終于鼓起勇氣表白心跡，說到最后，雙頰已經紅一團，頭快要垂到口，看也不敢看唐泛一眼了。

唐泛沉默片刻：“多謝阿夏姑娘的好意，糕點我收下了，但荷包還請姑娘收回去，以后也請姑娘不必再來了。”

阿夏抬起頭，紅了眼眶：“大人可是覺得我太不要臉，自薦枕席，瞧不上我這微賤之軀？”

唐泛搖搖頭：“我只是一個窮當的，無長，又無恒產，俸祿也就堪堪養活自己而已，實在值不得阿夏姑娘對我如此真心，阿夏姑娘如此品貌，將來定能找到一個更好的歸宿。”

阿夏：“唐大人就不必哄我了，我這樣的出，又能找到什麼好歸宿，您若肯收留我，阿夏就是當個打掃灶下的侍婢也愿意！我，我對大人的傾慕之心，日月可鑒！”

照理說，阿夏的姿不差，都自送上門來了，一般男人斷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更何況只要唐泛肯跟李家主母開口，以他的份，和跟李家的，李家主母不可能扣著一個婢不放，李家雖然祖上為，但幾代行商，早就是普通人家了，要是能通過一個婢跟前途無量的唐泛搭上關系，李家主母肯定也很樂意人之。

但唐泛對收納妾室婢這種事實在沒什麼興趣，既然沒興趣了，還不如直接干脆拒絕人家，何必吊著別人一顆真心不放，平添無數麻煩？

所以面對阿夏的苦苦哀求和婉轉表白，唐泛依舊道：“阿夏姑娘，今日之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荷包請你收回罷，我要歇息了。”

阿夏見他不為所，甚至不曾過來扶自己一把，就知道再待下去也無用，拭了拭眼淚站起：“都是阿夏無狀，沖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海涵。”

唐泛：“無妨，阿夏姑娘不必多禮。”

阿夏行了個禮，手里著那個荷包，心中覺得失又丟臉，也顧不上再客套幾句，便低著頭轉離開。

自英宗皇帝之后，國子監的地位日漸沒落，朝廷形了“非翰林不閣”的潛規則，唐泛生得俊雅，又是翰林出，份清貴，雖然現在還只是小小的京，但誰也難保他以后會不會位極人臣，榮登宰輔之位，這樣的人才，何止阿夏對他傾心，簡直是婆踏破門檻的香餑餑。

阿夏也很明白這一點，知道以自己奴婢出，絕然是配不上唐泛的，但是正妻當不了，當個侍奉的婢總是可以的，也不求唐泛能納為正經妾室，但凡能有一二溫，阿夏就心滿意足了。

可即便是要求如此之低，唐泛也都不要。

傷心不已，覺得再沒有臉留下來，開了門便匆匆往外走，哪知前面居然站了個人，要不是閃得快，幾乎就要一頭栽上去了。

阿夏惶然抬起頭，定睛一看，發現這人還眼，正是上次來找過唐泛的那個錦衛。

一時沒反應過來，只顧愣愣地看著對方。

對方卻看也沒看一眼，抬手就去敲門。

阿夏疑心自己方才在院子里與唐泛說的話都被這人聽了去了，不由又又惱，加快了腳步，帶著幾分落荒而逃地回到隔壁李家。

那頭唐泛送走了人，又去看那個籃子。

剛才阿夏在，他要保持風度，現在人走了，自然就沒有顧忌了。

李家廚子的手藝水平唐泛也是品嘗過的，這會兒看到里頭的茯苓糕和酸梅涼拌山藥，便將那碟涼拌山藥拿出來，拈起一塊放到里。

山藥是切條狀之后冰鎮過的，然后再淋上酸梅，酸甜清脆，既消食又爽口。

吃完一塊，一個沒忍住，又拿了一塊。

唐大人喜滋滋地將籃子提起來，準備拿到房間里頭去用。

外頭傳來敲門聲。

唐泛以為是阿夏去而復返，皺了皺眉，他實在不想給那個任何可能引發誤會的遐思，只好放下籃子，走了過去，準備直接給門上閂。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外頭的人似乎等得有點不耐煩，直接把門給推開了。

里還叼著涼拌山藥的唐泛：“……”

隋州站在外頭。

唐泛松了口氣：“是隋總旗啊，快請進罷！”

他看了隋州的后一眼，很好，沒有人了。

“隋總旗用過晚飯了嗎，可要來一點？”唐大人慷他人之慨，很是大方。

夜里清涼，還能聞得到山藥的清香，隋州看了他一眼，也捧場地拿起一塊山藥。

咬了一口，他點點頭：“不錯。”

唐泛哈哈一笑：“隔壁廚子做點心的手藝可比仙客樓的廚子還要好上幾分，隋總旗還請，這點心還得配茶來喝才好！”

隋州上次也來找過唐泛，卻沒有進屋，只在院子里坐，此時見里里外外別無旁人，就問：“唐大人一個人住？”

唐泛燒水泡茶，自我調侃道：“是啊，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這里有些簡陋，也沒有備上上好茶，平日都是我一個人在喝，還請隋總旗不要嫌棄，不過茶葉倒還可以，雖然無名，卻是山上野茶樹上采摘的，來，嘗嘗！”

隋州拿起一杯熱茶，先聞了聞茶香，又淺淺嘗了一口，微微頷首：“苦而不，是好茶。”

唐泛笑道：“這次多虧了你的奏疏，才令閣對順天府的責任輕輕放下，我還未向隋總旗道謝，改日得空，還請賞讓我請飯才是！”

隋州：“廣川。”

唐泛一愣：“嗯？”

隋州：“我表字廣川。”

唐泛會意：“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口口聲聲我唐大人了，喊我潤青便可。”

隋州點頭。

唐泛：“我眼下雖然高你半品，可以你的能力，平步青云只是遲早的事而已，這次順天府能夠免責，多賴你從中出力，潘大人也托我向你表示謝。”

隋州不置可否：“若沒有你，潘賓也只是一介庸，本該降職貶謫的。”

唐泛一笑：“潘大人其實能力不差，只是在場待久了，考慮事難免多了一些顧慮，說不定過個幾年，我也會如同他一般。”

他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我總覺得，此案仍未算了結。”

隋州：“百會。”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唐泛點頭：“不錯，鄭志和蕙娘雖然認罪，但此案還有一個疑點，鄭誠百會上的凹陷之仍舊沒有合理的解釋。”

隋州：“我盤問過蕙娘，并不知道鄭誠上有這一傷口，據的代，鄭誠已經許久未有進過的房間了，這點侯府其他人也可以作證。”

唐泛：“我們之前已經討論過，一個人不可能在清醒的狀態下被人敲擊百會而不自知，所以這個人跟鄭誠的關系必然親近，起碼要有一段時間與他同床共枕過，據這個條件，蕙娘并不符合，鄭志就更加不可能了。”

隋州：“你心中可有人選？”

唐泛：“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不多，但也不，武安侯府里，鄭誠的妾室玉娘就是其一，聽鄭福說，鄭誠外頭還有外室，他最近也常上青樓，所以這些都是可疑的人選。”

隋州皺了皺眉：“但那些人都沒有合適的機，說來說去，還是那個玉娘的嫌疑最大，可惜錦衛的人手已經從武安侯府那里撤走了，若是有必要，我再讓人去盯梢。”

唐泛笑道：“暫時不需要，順天府雖然不如你們北鎮司多矣，不過有些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的。早在案件重新調查的時候，我便已經安排了人手下去，且稍待時日，說不定很快就有消息。”

隋州見他說得篤定，也就不再多問，直接吃茶用點心。

隋州雖然寡言，但不是完全不說話，他在北鎮司待的時間比唐泛當推要長得多，更參與過不案件，在這方面上，他的一些經驗更值得唐泛借鑒學習，是以一問一答，倒也時間飛快。

閑聊間，一盤茯苓糕和一碟涼拌山藥不知不覺就見底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向最后一塊茯苓糕。

為主人總不好跟客人搶，唐泛依依不舍地回手，看了那塊可的茯苓糕一眼。

那眼神纏綿得就跟剛剛阿夏姑娘看他一樣。

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