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十四年》第26章
管家老李一聽這話就急了,連忙道:“爺,唐大人于我李家有大恩……”
李麟打斷他“老李,現在這個家到底是誰作主?是你還是我?”
老李何等忠心,聽了這種話,惶惶不安,連聲道:“自然是爺您啊!”
李麟不耐煩:“既然是我,你就不要管了!雖然他是,我們是民,可難道就可以無法無天了?這里是京城,可不是什麼窮鄉僻壤,若不是他,父親又怎麼會變殺人犯?”
唐泛微微一哂,這李家爺莫不是讀書讀傻了:“李麟,張氏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可也從小育你長大,不曾假他人之手,這片慈母心腸,任誰見了都要,生恩養恩,豈有輕重之分?李漫雖然是你的父親,可他同樣也是殺了你母親的兇手,你心矛盾,左右為難,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因此就是非不分,那寒窗苦讀那麼多年又有何用?”
李麟梗著脖子道:“誰不知道那只是因為沒有自己的兒子,才會對我好的!”
唐泛目轉冷,搖搖頭:“看來你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真為你那九泉之下的嫡母不值。”
李麟怒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唐大人離開罷,我知道你是順天府推,不過滿京城都是兒,你這從六品的推還真不算回事,阿冬是李家的奴婢,要怎麼置自然要由我來決定,我說不賣就是不賣!”
這李麟也是個奇怪的人。
說他讀書讀傻了,不通俗務吧,說話有時候又一語中的的,他還真說對了,唐泛這種品級的員,在京城也確實算不上什麼,而且他一個推,也管不到人家李家要賣奴婢的事上去,如果他今天強行將阿冬帶走,李麟要是鬧將上去,雖然唐泛未必會如何,但是免不了被史彈劾一個“與民爭婢”,對名聲也會有影響。
但要說李麟聰明,從他剛才那一番“嫡母對他好是別有居心”的論調,唐泛立馬就對他的觀一落千丈。
不管李漫跟張氏之間有什麼恩怨仇,那是長輩們的事,作為晚輩,李麟會有矛盾痛苦的心是正常的,但他卻寧可無視張氏對自己的付出,一味地袒護生父。
當然這也可以說是孝道的一種,不過就算是孝,也是愚孝。
做人并非一定要剛正無私,但起碼要恩怨分明,如果好壞不分,那這個人也不會有太大前程的。
唐泛點點頭:“阿冬是你家的人,自然由你置,這是應當的。”
說罷他也懶得再看李麟一眼,直接就轉離開。
等唐泛出了李家大門,后老李匆匆追上來,氣吁吁道:“唐大人,爺還小,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小的給您賠罪了!”
唐泛失笑:“他不小了,想我十五歲時已經中了舉,又送長姐出嫁,足以撐起一個家了。”
他見老李惶惶然,又道:“不過你放心便是,就是沖著你家太太的面子,我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但是你家爺這樣下去,只會害了他自己。”
唐泛從李家離開,直接就回到順天府,見杜疆正坐在他的值房,便笑道:“小湖今日得閑了?”
杜疆字小湖,作為順天府的校檢,他是專門幫唐泛理一些文書卷宗的,也算是他的副手,校檢一職沒有品級,不算是朝廷命,但這個職位依舊有許多人搶破頭。因為大明朝到了當今化帝,對學歷的要求已經非常高,舉人是很難當的,連三榜同進士都要低人一頭,只有當上進士,才有資格謀取一半職。
杜疆今年三十多歲,二十多歲那年中了舉,在那之后連考兩回進士都落榜,不得不找了門路進順天府,先尋一份差事養家糊口,再作打算。
大明朝像杜疆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唐泛進順天府之前,杜疆就已經在順天府做事了,他生一不茍,做事也很認真,原本在順天府并不得志,屬于人排的那種人,不過唐泛很欣賞他,進來之后就把人要過來,給自己打下手,杜疆確實也不負所,幫了他不忙,有時候還會給唐泛出出主意,與幕僚無異。
杜疆聽了他的調笑,卻并沒有跟著笑起來,反倒一臉嚴肅:“大人,陳氏不見了。”
唐泛拿起茶盅的手一頓:“怎麼回事?”
杜疆道:“李漫獄之后,就被李家的人趕了出去,然后就找了一間客棧落腳,我聽了您的指示,就讓人在客棧外盯著,誰知道昨天一天都未看見陳氏外出,衙門的人就去問客棧掌柜,掌柜說陳氏昨日就退房了,并沒有說要去哪里。”
李漫殺妻,雖然有憑有據,有前因有后果,從頭到尾看似跟陳氏沒什麼關系,但唐泛總覺得這貌婦人肯定在其中也沒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又見從頭到尾低調異常,既沒有因為李漫獄而害怕,也沒有因為被趕出李家而惶恐,表現得太過鎮定,反倒不同尋常,便讓人去盯著那個陳氏,卻沒想到居然還讓對方給溜了。
唐泛道:“你讓人去住過的那間房里搜查過沒有?”
杜疆點點頭,他做事細致謹慎,這些事本不用唐泛吩咐。
“搜查過了,也沒什麼異常的,陳氏隨的行李本來就,后來我又親自去了一遍,結果在墻邊角落里發現了一個很小的標記,痕跡好像是新刻上去的,約莫兩個指節那麼高,也不知道是不是與陳氏有關。”
唐泛被挑起了好奇心:“長什麼模樣?”
杜疆拿來紙張,憑著記憶在上面把標記的大致模樣畫了出來。
唐泛一見之下,就口而出:“白蓮教?!”
杜疆也是悚然一驚:“什麼,難道那婦人還與邪教妖徒有關,這不就是一樁普通的殺妻案麼?”
唐泛面也漸漸凝重起來:“我原本也只是覺得這婦人有些可疑,所以才會讓你去盯著,誰知道還牽扯出這麼一個事來。”
杜疆道:“這下可就有些難辦了。既是與白蓮教有關,卻待在李漫邊,甘為妾室,想必沒慫恿他去殺妻,也不知道有何目的。”
唐泛苦笑,這下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頭汪直的白玉駿馬還沒有下落,這邊李家的事又跟白蓮教有關,麻煩事都一起上門了。
他想了想:“這樣罷,你繼續讓人尋找陳氏的下落,那客棧房間已經有人進去過,現在打草驚蛇,估計就算跟白蓮教有關,他們也不會再出現了,不過你還是派人盯著,以免有什麼,再去和潘大人稟報一下,我這就去找北鎮司的人,跟他們知會一聲,錦衛之前就曾追查過白蓮教的事,說不定他們會有什麼頭緒。”
說到這里,唐泛又想起之前他半夜被人掐脖子的事,對方故意在他面前裝神弄鬼,事后也證明了與白蓮教有關,看來自從李子龍的事之后,白蓮教余孽一直就沒有離開過京城,只不過由明轉暗,潛藏起來罷了。
兩三年前,妖道李子龍暗中結宮宦,差點把皇宮都翻了天,連皇帝差點也被放倒,也就是在那次事件中,皇帝覺得錦衛和東廠很無用,汪直則利用皇帝這種心理趁勢而起,短短時日就爬到高位。自那之后,錦衛才警醒起來,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其間沒與白蓮教徒發生沖突,折損不人手,這才將白蓮教的氣焰了下去,誰知道時隔兩三年,白蓮教一直沒有被徹底鏟除,稍微遇到一點機會,就能春風吹又生。
不過白蓮教既然能夠從宋朝一直延續下來,又經歷過宋末的混,元朝的黑暗,元末的局,直到今天,如此歷史悠久,存在數百年的邪教組織,肯定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法,錦衛想要在短短兩年就將它們徹底剿滅,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唐泛代完杜疆,就先去了北鎮司。
很不巧,薛冰不在,在北鎮司當值的也不是唐泛認識的面孔,唐泛詢問了兩句,見他們不肯,便也不勉強,轉就離開。
卻聽后傳來悉而冷淡的聲音:“你找老薛作甚?”
唐泛回過頭,喜道:“廣川兄,你回來了?”
隋州還是那一副八風不的冰塊臉,不過他見了唐泛臉上毫不作偽的喜,眼中隨之流出一點笑意,點點頭:“嗯,你找老薛?”
唐泛笑道:“本來是想找你的,前幾天來過一趟了,那會兒老薛說你出外差去了,沒想到你這麼快便回來了,若是你方便的話,正巧有些事要和你說。”
隋州道:“你拜托老薛的事,我也聽說了。”
他頓了頓,臉微微一側,示意自己后的人:“以后若是我和老薛都不在,你可以找龐齊。”
龐齊也是一錦衛的打扮,不過看上去職要比老薛還略低一些,人也比老薛年輕,一張娃娃臉的面孔,逢人就笑,很是溫和無害。
不過唐泛卻不敢因此就小看他,能夠在北鎮司任職,看遍諸般刑獄都面不改,那一定不能用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行走在外,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長得越是無害的人,很可能越是厲害角。
唐泛朝對方點頭致意,并自我介紹:“唐泛唐潤青,順天府推,那日你跟著廣川兄去回春堂查案的時候,我們已經見過面了。”
能夠直接以字相稱,又聽了隋州那句“以后有事可以找龐齊”,龐齊就是再傻也知道這個人跟自家上司關系很好,不能得罪,便連忙也拱手見禮:“唐大人太客氣了,以后有事吩咐一聲就好!”
隋州卻沒什麼耐心再聽兩人說什麼沒有營養的場面話,直接就打斷他們:“見賢,你有事先去忙。”
龐齊應聲離去,隋州二人則離開北鎮司,往外漫步而走。
隋州道:“你上次拜托老薛查那尊白玉駿馬的下落,已經查到了。”
唐泛忙問:“在哪里?”
隋州道:“就在東廠廠公尚銘家中。”
唐泛面古怪:“……”
隋州道:“那尊白玉駿馬本來就是尚銘花高價從英國公手中買下來的,當時汪直也想要,不過沒能搶過尚銘,所以那東西跟他沒什麼關系。”
唐泛苦笑:“潘大人這下可要為難了,只不過汪直為何好端端地,要如此作弄他。”
知道了白玉駿馬的下落也沒用,順天府難道還能跑去找尚銘要?別說這東西本來就是尚銘的,就算不是,以潘賓的面子,難道去要了,尚銘就會給?
換個角度說,汪直難道會不知道那東西在尚銘那里?可他還讓順天府去找,這不是擺明了想作弄為難潘賓嗎?
難道汪直真的就像外界傳聞的那樣,跋扈任,隨心所?
隋州想了想,道:“汪直跟尚銘一向不和,可能只是想惡心一下尚銘而已。”
唐泛攤手:“但是毫不相干的潘大人卻因此被拖下水。”
隋州:“那你們要如何應對?”
唐泛搖搖頭:“我回去將這個消息告訴潘大人再說罷。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將李漫殺妻與陳氏失蹤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又提到那個白蓮教印記。
隋州頷首:“白蓮余孽死灰復燃,只會暗中搗鬼,我會讓人留意的。”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有隋州的這一句話,唐泛就知道他一定會用心去做,而自己也就產生一種重任被托付出去的放心。
興許有些人辦事靠譜,天生就能讓人放心,而隋州就是這樣的人。
唐泛笑道:“那就拜托你了,原本你從外地回來,我是該與你坐下來暢聊的,不過白玉駿馬的事,潘大人一直很上心,我得先回去告訴他一聲,不如咱們改天再約?”
隋州嗯了一聲,冷場片刻,忽然問:“你今日幾時回家?”
唐泛:“若是無事的話,便與尋常時間一樣下衙歸家,怎麼了?”
隋州:“那今夜我去找你。”
唐泛下意識應好,回頭想想又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到底有哪里不對呢?
聰明絕頂的唐大人在回去的路上苦思冥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且不提潘賓得知白玉駿馬的消息之后是多麼糾結,沒了阿冬過來送點心,唐泛下班之前都先在外頭解決了晚飯問題,然后再回家,不過想想今天白天隋州說過要來,唐大人就又拐到街邊雜食鋪里買了點鹵味,在旁邊酒鋪里買了一小壇黃酒帶回去。
兜了一圈遠路,等他慢悠悠地回到家,發現家門口已經站了個人,可不正是隋千戶?
“早知你這麼早過來,我就先回家了,免得你在門口枯站!”唐泛連忙加快腳步朝他走過去,臉上出歉意的笑容。
“無妨。”隋州道。
唐泛發現他手里也提著一些吃的。
隋州:“我家離你這里遠,今夜索在你這里住下,你不介意罷?”
唐泛:“啊?不介意,不介意,明日休沐,正可秉燭夜談!”
唐大人過的完全就是傳說中的單漢生活。
人家當了,不說親有家眷的,最起碼也有一兩個小廝伴當跟隨左右,唯獨唐泛一個人住,夜里對著月亮吃小食看話本,倒也頗有趣。
只是多一個人在,終歸是多點人氣,也免得夜之后凄凄冷冷清清,雖然這人常年面無表,寡言語,不過總是聊勝于無的。
兩人將東西放下,唐泛去拿杯子倒酒,隋州則將包著吃食的紙袋一一解開。
唐泛買的是鹵豬耳朵和豬舌,鮮香可口,最是下酒。
隋州買的則是花椒脆腸,炸豆腐,鹽漬花生,和涼拌黃瓜。
“來就來了,何必還帶東西來,你我這麼,下次勿要破費了!”
唐大人假惺惺地說著場面話,一邊夾起炸豆腐咬了一口,豆腐外皮炸得脆,但咬下去之后,里頭卻是白白的如同豆腐花一樣,得像是快要從里頭流出來,豆香四溢。
“你這炸豆腐是在哪里買的,怎麼這般好吃?”唐泛奇怪道。
“家里有些食材。”隋州言簡意賅。
“你會燒飯?”唐大人萬分震驚。
隋州難得角往上一勾,沒有言語。
幾個呼吸過去,唐泛還沉浸在震驚的緒里:“廣川兄,你竟然會燒飯啊?真是,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也沒真是出個所以然來,外頭就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真是太厲害了!”唐大人長吁口氣,將嘆補充完畢,然后才起去開門。
外面站著阿冬,沒等唐泛開口,就急急道:“唐大人,救救我!”
小姑娘要跪下,唐泛攔住:“發生了什麼事?”
阿冬哭喪著臉:“阿春姐姐告訴我,說老爺讓人明日去找人牙子過來,要將我發賣了!”
唐泛吃了一驚:“只賣你一個?”
阿冬點點頭:“前些日子已經賣了一批了,管家爺爺知道我想來您這兒,原本也是沒什麼意見的,誰知道今日他們忽然改變了主意,說要將我賣掉!”
為了將事說清楚,咬牙忍住眼淚,但說到后邊,還是忍不住哽咽起來:“唐大人,怎麼辦,您去跟管家爺爺說好不好,我不想被賣掉!”
唐泛知道,這一定不是管家老李的意思,九九出自李家爺李麟的主意。
估計是早上那件事使得李麟心中怨恨,又不能直接跟唐泛對著干,索就準備先下手為強,將阿冬賣掉,讓唐泛的打算落空,反正這是李家的奴婢,誰也管不著。
想到這里,唐泛一時也有些無語。
張氏在時,他也曾見過李麟幾面,當時他生,話也有點,不過同為讀書人,他對年紀輕輕就考中進士的唐泛很有幾分景仰,唐泛也指點過他幾句。
沒想到時過境遷,因為家中變故,李麟心大變,變如今不近人的模樣。
也不知道張氏九泉之下,會作何想。
說到底,李麟要賣阿冬,也是天經地義的,唐泛確實管不著,他本想這幾日再想想辦法,誰知道李麟竟然馬上就要把人賣掉,如果被賣到不好的人家,那以后阿冬可就要吃苦罪了。
看著這個可的小姑娘,唐泛有些不忍心:“這樣罷,別著急,你先回去,我想想辦法。”
阿冬對他有種天然的信任,聞言很聽話地點點頭,抹著眼淚回去了。
是溜出來的,自然不能從正門出來,回去的時候也要繞一大圈從后門回去。
唐泛目送著的影消失在視線里,一邊在心里想著辦法。
卻聽后有人道:“你想要?”
唐泛點點頭,又覺得這句話好像有點歧義,就把阿冬的事略說了一下:“正好我這邊也缺個打掃燒飯的人,阿冬倒也勤快,可以勝任。”
隋州點點頭:“其實這件事也不難,你不用管了,我幫你解決。”
這樣仗義的朋友上哪兒去找,唐大人那個啊,連忙拱手道:“那就多謝廣川兄了!”
隋州又道:“你既與李家鬧出這般矛盾,住的事又要怎麼辦?”
唐泛并沒有和他說自己正在四找房子的事,隋州卻能注意到這一點,可見其心思細膩。
“京城大,房子也多,想必還是能找到的。”唐泛道。
隋州沉片刻:“你若愿意,可以搬去與我同住。”
唐泛一愣:“這,不妥罷?嫂夫人不會不高興麼?”
隋州冷冷道:“我尚未娶妻。”
唐泛:“那如夫人總有罷……”
隋州不悅:“既未納妾,也無七八糟的侍婢。”
沒等唐泛再問出什麼,他又道:“父母與長兄同住,我一個人搬出來,不必擔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對方誠意邀請,唐泛再拒絕就不好了,他長揖到底,誠懇道:“那就暫且叨擾廣川兄了!”
其實隋州人冷歸冷,卻并不難相,兩人也有共同話題,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止會燒飯,手藝比自己還要好上百倍不止。
這麼一想想,唐大人其實還有點小激呢。
隋州冷漠的角終于微微一勾。
“你我稔,何必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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