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乍暖還寒。

我披著熹微的晨走進羲和神廟，跪在羲和神像之下，接大神翡炎的祝福。

他將混了金的朱砂點以手指抹了一點在我額上，我從他的袖口嗅到兒時起就悉的焚香氣息。其實我與翡炎的遠比我與我的父皇要親近，比起我那子嗣眾多的父皇，他更像是我的父親，但他終究不是。自從十二歲時發現他與母親的私以來我就對他產生了厭惡，但翡炎是我如今在宮中為數不多可以信賴的人。

神雖然沒有實質的權力，但他說的話，做的事，都代表了神明。

“太上皇病魔纏，需要除一除障。”

翡炎對著我后聽命于蕭瀾的宮人道。

近日來，蕭瀾的神不太好，但對我的監視卻沒有減輕，藥也按時的送，不過我的子比去年冬日時好了一些，咳得沒那麼厲害了，只是仍然沒什麼氣力。

我隨翡炎走進神像后面用彩幡遮住的神閣，沐浴焚香。

侍們為我寬解帶，扶我浸從神廟后山引流的圣水池中，翡炎將他們遣退，跪在池邊，將我的發簪取下，像兒時一樣掬水為我清洗三千煩惱。

我們談論到朝中最近的向，白延之已送魑族使者返回北疆，而白辰卻留了下來，在朝中任，因其文采斐然，便主閣，任命為學士，兼任禮部侍郎，與他一起留下的，還有白家的一只銳人馬，被稱為白衛。他們都于冕京的花街柳巷，只待時機合適時我一發出信號，便會一舉攻大冕皇宮。

但現在，并不是合適的時機。

大冕的兵權還掌控在蕭瀾那一邊的孟家手里，我得從部搖蕭瀾的統治。

眼下正值多雨時節，南疆發了洪澇，海寇們趁機侵了南部靠海的瀛洲，引起了范圍不小的天災，若蕭獨能在此時前去震災抗敵，鼓舞士氣，雖然冒險，但他若凱旋而歸，那麼即使蕭瀾有心反悔要立他為太子的諾言，也反悔不了了。只要蕭獨順利當上太子，那麼我辦起之后的事來，有他相助將會容易許多。

如今蕭煜雙俱傷，不知能否恢復，暫時只能坐著椅行，他是無法前去瀛洲立功的，可不能讓蕭璟與蕭默搶了這個機會。

“你今日去了早朝，況如何？”我問翡炎。

“要起浪了，平瀾王有了作，皇上要小心些。”

他與梁然一樣，依然稱我為皇上，稱蕭瀾為平瀾王，這使我很愉悅，但他告訴我的事卻令我的心一落千丈。

翡炎告訴我，蕭瀾的神雖然不好，但他終于是對閣開刀了。大學士楊謹被人報在家中發現謀逆的證據，據說那是一份來自我父皇的詔殘片，蕭瀾沒有將詔的容公之于眾，而以大學生私自模仿已故先王的字跡的理由將其定罪下獄，據說這件事還牽扯到了閣其他的大臣。我開始到不安起來。

我不知道他是栽贓楊謹，還是那份詔真實存在，因為我并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了皇位。父皇雖然曾昭告天下要傳位于我，可他于臨終前改變了主意，他說我年而冷，殘殺手足，會是個暴的皇帝，于是有意將廢了我的太子之位傳位于其他皇子，而我卻聽我的生母羽夫人說，父皇其實是在懷疑我的統。

我自小便認為自己是注定繼承皇位的天之驕子，自然沒有給父皇變卦的機會。

大學士楊謹在這件事上幫助了我，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保留了真正的詔。

如果蕭瀾真的知曉了此事，那麼，我連這個太上皇的份都保不住了。

“若皇上是在憂心那件事，不必太過焦慮。那份詔早就被燒掉了，楊謹不可能留著，此事多半是平瀾王布的局，為防楊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我立刻明白了翡炎的意思，瞇起眼，點了點頭。

我一點也不相信自己上流淌的不是純正的皇族的。

我一點也不相信那個不知從誰口里傳出的而可怕的謠言——

說我是翡炎的兒子。

“皇上是長得越來越像羽貴妃了。”

我正出神時，忽然聽見翡炎這樣嘆道。他如此悵惘的語氣，就好像從我上看見了母親的影子，攥著我母親的頭發。我沒有來由的到一陣厭惡，從水里“嘩啦”一下站起來，走到鏡子前，等待他為我涂抹強健的虎油。

翡炎來到我的后，我從鏡中看見他的臉，長眉鬢，眼若星辰，時近壯年便須發皆白，可容貌仍與我兒時見到的樣子并無二致，仿佛真是長生不老的仙人。

反觀我這張像極了我生母的臉，與他半分不像。

我譏誚地一扯角：“難為大神如今還記得我母妃。”

翡炎眼神一黯，將混了金的虎油倒在我背上，以手慢慢抹開：“皇上只顧掛心著朝堂上的事，就沒有想過籠絡后宮里的人也很有用？”

是啊，翡炎不就是靠討我母妃歡心從一個小祭司一路平步青云的麼？不過，他倒也說得沒錯。后宮里的人們都不是簡單角，就像我的母妃與孟后。

“大神所言不虛，是朕疏忽了。”我微揚下頜，念出“朕”這個詞的時候，到恍如隔世。我從鏡中審視自己的倒影，我二十有三，樣貌征都很年輕，但看起來孱弱而病態，皮蒼白得缺乏，好像一尊冰鑄的雕塑，一就要碎了。

我不擔心自己活不到再自稱為“朕”的那一天。

蕭瀾已經不再賜我丹藥了，但沉積在我的毒卻徹底弄壞了我的質，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騎馬打獵，上陣殺敵，只能保持著這病秧子的狀態。

我盡量克制著自己去想以后的事。翡炎束起我的頭發，以一辟邪的桃木簪固定，正要為我掉虎油，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尖細的高喚：“皇上駕到——”

翡炎臉微變：“皇上，你先候上一會，我得出去迎駕。”

我點了點頭，待他出去后，拾起布巾草草掉上的油脂，將彩幡掀起一條。

進來的不止蕭瀾，還有他的幾個子嗣和后妃，除了腳傷的蕭煜不在以外，其余都來齊了，隨行的還有一隊宮廷衛，嚴陣以待得仿佛要上陣殺敵。

我來的太早了，早過了他們每日清晨參拜神像的時間。

蕭瀾額頭上的傷已經褪痂了，只留有一個淡紅的印記，被冕前的金旒一遮，若若現的，他看起來還算正常，不知是不是真如順德所說會偶有癲狂之狀。

我希蕭瀾不死也重傷，可若是令他變得更加危險，那可便不妙了。

皇帝祭拜過后，皇嗣們也逐一來到神像之前。

我發現短短時間不見，蕭獨個頭又拔高了不，已然超過了他的幾個哥哥們與他的父親，頭都到上方懸掛的神鈴，許是因為蕭瀾口頭宣布要冊立他做太子，他的頭上已戴上了皇太子才可佩戴的平冕，桀驁的卷發從邊里不屈不撓的出來，像他不馴的脾，神姿態，舉手投足，也多了些許天皇貴胄的傲氣。

小狼崽子，披上人皮來，還像模像樣。

我瞇起眼皮，見他取了一支紫檀，在香爐之中，目掃了掃兩側，順手了一把香灰藏于袖中，心中咯噔一跳，這香灰因含毒，歷來是嚴有人私取的。

他拿這個做什麼？要對誰下毒麼？

我思索著，蕭獨將手收回，面無波瀾地鞠了一鞠，退了下去，恰在此時，一陣風穿堂而過，將彩幡吹了開來，我來不及躲藏，便聽一聲驚：“刺客！”

是蕭瀾自己喊的。因被冰球擊中的事，他已有如驚弓之鳥。幾十個宮廷衛一擁而上，拔劍刺來，彩幡被唰唰割裂，落在我上，我子無力，退了兩步倒在地上，被彩幡披頭蓋臉的蒙住，宮廷衛們撲上來七手八腳將我按牢。

“留活口，朕要親自審訊。”

翡炎驚道：“皇上，那是太上皇！”

“你們還不滾開！”

制著我的幾只手當即一松，一串腳步聲即刻來到我面前，接著，我上的彩幡被扯了開來。我意識到自己幾乎是赤的，試圖攥住彩幡的一角以保留面，但一雙極為有力的手一下便將彩幡掀了起來，蕭獨的臉頓時出現在我眼前，一看之下，便愣了一愣，馬上又用彩幡將我裹住，恭恭敬敬地將我扶了起來。

我此刻狀是前所未有的狼狽，比被蕭瀾著唱戲之時有過之無不及。

蕭瀾饒有興味的盯著我上下看了一番：“不知太上皇在神廟做什麼？”

我被侍衛們一番折騰，渾酸疼，站都站不直了，倚在蕭獨上，有氣無力地淡淡道：“近來子不適，過來請大神驅驅邪祟罷了。”說著，我斜眼掃向一旁，招了招手，“順德，還不快過來，伺候孤更。”

順德走到我邊，剛將我扶住，蕭瀾卻不懷好意地一笑：“驅驅邪祟？正好，朕留了一個魑族巫醫，醫神妙，前段時日朕命垂危，便是他以召魂之救了朕。太上皇想必方才了驚嚇，便去朕寢宮試試那巫醫的醫如何？”

我狀作漫不經心地搭上順德的手，只覺此地不宜久留，頭卻陣陣發暈。

“謝皇上意，孤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為好。”

蕭獨跟上前來，生生把我和順德開：“父皇，兒臣護送皇叔一程。”

蕭瀾看了看我，又掃了一眼蕭獨，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我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邁開腳，子就不聽使喚地向前倒去。我的胳膊被蕭獨一把拽住，子卻被迎面上來的蕭瀾接在懷里，兩個人一前一后的像要把我拆兩半。

我不能去蕭瀾的寢宮。我不能去。

他會把我……生吞活剝了的。

我渾冷汗直冒，極力掙扎起來，但蕭瀾的胳膊像蟒蛇一般將我絞住了。

而蕭獨的手指也寸寸收，如同叼住獵的狼。

“獨兒，太上皇子不適，你胡鬧什麼？”

蕭獨的手指紋未，攥得我骨頭生疼，半晌才一點一點松了開來。

我扭頭求助于翡炎，意識卻慢慢模糊下去，到蕭瀾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他瘋了。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