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我撐起子，環顧四周，才發現這是他的寢宮，我竟沒認出來，是因裝潢桌都換了，比原本要上乘許多，想來與他地位變化不可分。

再過不久，他定是要搬遷到歷來皇太子居住的冉宮去了。

我目四游離，不經意落到他堆放書卷的桌案上，見卷軸之間有一塊潤白亮的事。我自一眼便認出那是南海盛產的硨磲。那硨磲被雕刻得棱角分明，旁邊放著一把小匕首，顯然是還未竣工，還看不出是要刻個什麼東西。

再過半月便是蕭瀾的壽辰，想來他是要刻來送給他父皇了。

“皇叔，你在看什麼？”

我搖搖頭。蕭獨站起來，放下手中卷軸，將我扶下床榻。

他雙手灼熱，隔著料都燙到了我的皮。上猶在，我渾不自在起來，只想速速離開，沒走幾步，蕭獨卻將我扶到椅子上，手向我額頭探來：“皇叔，你臉上怎麼出了這麼多汗，是不是不舒服？不如，今晚便留宿我這兒？”

留宿？誰知你這大逆不道的小子安得什麼心？

“不礙事，許是老病又犯了，回去歇息一晚便好。”

我搖了搖頭，站起來，袖擺拂到那卷兵書上，卷軸骨碌碌滾到地上，鋪了開來，但見那外表正經的書卷上哪里是什麼兵法，竟是五花八門的春宮圖。

那雙雙對對纏媾和的人影，竟還都是赤健的男子。

我別開臉去，假裝沒有看見，心里卻不震驚這種黃書居然出現在這里。蕭獨這小子，難怪會對我產生不該有的旖念，小小年紀，都看了些什麼東西！

蕭獨半跪下去，卷起將那卷“兵書”，他卷得很慢很慢，好像刻意要讓我看見似的，細細系好綢帶，末了還拂了拂灰，整整齊齊的放回桌案上的一堆卷軸里。

“侄兒看的兵書十分淺顯，讓皇叔見笑了。”

他面不改，語氣誠懇，若不是我親眼所見，只怕會以為他在求我指教。

我心下將他痛斥了一番，臉上卻裝得淡然：“孤聽聞你在瀛洲作戰驍勇，敵之運用得極好。兵法掌握得如此純，就莫要妄自菲薄了。但你若還想再學得深些，便可去看始祖皇帝親自纂寫的《天樞》殘卷，必然益匪淺。”

蕭獨點了點頭，從卷堆里拾起一卷，一本正經地問：“皇叔可說的是這卷？”

我剛剛起，見他展開卷軸，呈到眼前，見那里面是麻麻的楔形小字，我蹙了蹙眉，只好又重新坐下，心不在焉的打量了一番，見里面原本殘缺的部分竟都用羊皮紙修補好，連缺損的字句也加了上去，且相當合理，當下暗暗震駭。

要知這楔形字乃是冕人建國前使用的古語，只有皇儲有資格研習，但自古以來能融會貫通者寥寥無幾，我算是天資聰穎的，只懂了六七分，這小狼崽子竟然不但看懂了，而且還把這殘缺百年的《天樞》殘卷自行修復了？

難怪，難怪他初次打仗，便有如神助。

他真是天賦異稟。

見我半晌不語，蕭獨便將卷軸收了起來，我忙按住他手腕，有點難以啟齒，心中又奇難忍，只想仔細看看這修復好的《天樞》，終是開口問道：“獨兒，孤許久未看這《天樞》，忘得差不多了，想借來看看。”

我語氣和非常，不怕他不答應。果然，蕭獨沉默一瞬，便將收起的《天樞》推到我面前：“皇叔何必如此見外，你我之間，怎麼談得上借？”

我將《天樞》收進袖子，已是迫不及待想回寢宮，蕭獨卻“啊”了一聲，似是想起什麼。我疑看向他，見他敲了敲腦門，言又止，便問：“怎麼回事？”

蕭獨沉一瞬，道：“皇叔有所不知，我會修補這殘卷，是因幾月前做了個怪夢，夢里有人執筆書寫這殘卷上的容。我記時好時壞，殘卷還沒有修補完。若皇叔看完我修補好的容，不覺荒謬可笑，派人傳我過去，繼續修補便是。”

我暗忖，莫非是始祖皇帝給他托夢了不？

難道……他將來會是大冕的真命天子？那我該置于何地？

如此想著，我的心驟然一沉，魂不守舍的站起來，一腳踩著袖間出的天樞，一個踉蹌，險先摔倒，被蕭獨順手一撈，便抱了個滿懷，面面坐到他大上，將他撲倒在地。那春宮圖滾落鋪開一角，剛巧不巧便像極了我與他此時的姿勢。

旁邊還有斗大的三個字：拜堂式。

我臉當下就掛不住了，蕭獨卻一不，上卻道：“皇叔，走路當心。”

我惱怒，語調揚高，聲俱厲：“你傻了麼？還不快扶孤起來！”

蕭獨垂眸掃了一眼，聲音沙啞：“皇叔不起來，我……怎麼起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暈了頭，忙斂了斂緒，扶著桌案撐起子，撿起《天樞》，不再看蕭獨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蕭獨倒也算識趣，沒有出來送我，只派了宮人送我上轎。

起轎之前，我遠遠見蕭獨寢宮側方通往其他皇子寢宮的長廊盡頭，有一抹靜坐于椅上的影停駐在那兒，似乎已暗中窺了許久。

那是蕭煜。

我心知，他在蓄謀著一場報復，我需得先下手為強。

這夜，我研讀了蕭獨修補后的《天樞》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才睡，心緒仍是久久未能平靜，愈發相信他是始祖皇帝托夢才得知殘缺部分。這般徹辟的見解，本不似個十六七歲的頭小子所能領悟出來的，實在不可思議。

從他上，我窺見了比蕭瀾更大的威脅。

興許，我不是該與他保持距離，而是該設法將他籠絡得更牢些。

我抱著《天樞》，心事重重的閉上雙眼，一覺睡到傍晚，才被白厲醒。

遠傳來迎客的鼓聲，我辨出那是有貴賓到來的歡迎儀式。

“什麼人來了，這般聲勢浩大？”

“回皇上，是魑國的烏邪王，今夜平瀾王要出‘天舟’去迎他，一眾皇子大臣都去了，可不能了你。烏邪王素來狂傲，你若是缺了席，怕是要長他威風了。”

白厲知曉我與烏邪王在狼牙谷當年那一場惡戰，我那時年氣盛，天不怕地不怕，憑著一勁頭帶著五百銳輕騎大破兩千魑軍，狠狠挫了這些蠻人的銳氣。

如今，這曾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烏邪王竟堂而皇之境冕國皇城，搖一變了貴客，更也許有與我聯手之意，我怎能不去會一會他？

“你這幾日可又見到了烏沙？”我一面問，一面起，容順德為我更。

“屬下一直在追蹤他，手了幾回，奈何他武功高強，實難擒下。”白厲面慚，語氣里卻含欽佩之意，“不過此人倒似的確沒有敵意，上次誤傷屬下一回，這次手，竟故意讓屬下幾招，讓屬下傷了他，還贈予一副良藥。”

說著，他將一個黑漆漆的錦袋取了出來，打開，里頭是一顆丹藥。

“屬下去找郎中試了一試，確認這藥為關外的狼參所制，無毒，且是極好的療傷補品，不但強健，還能解百毒。皇上，你子弱，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我接過錦袋，塞進間，瞇起雙眼：“連你都覺得朕弱不風了？”

“屬下不敢。只是……”

“好了，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如此忠心，朕都來不及。”

白厲點了點頭：“只是這丹藥有點忌諱，不能與酒同服，否則會生毒。”

“嗯，朕知道了。”

我走到鏡前，指了一件外袍，讓順德替我披上。我雖是廢帝，卻有太上皇之名，故而穿了一件月白繡金的蟒袍，雍容華貴，暗藏氣魄，又不會蓋過蕭瀾，臨行前，更挑了一把我當年在關外獵到的白孔雀的尾翎制的扇子用以搭配裝。

自禪位之后，我極打扮得如此隆重，以至下轎之時，引來宮人紛紛矚目。

眼前泊于護城河岸的“天舟”流溢彩，巨大的風帆宛若云翳，令我神思一時有些飄然不定，憶起時與父皇和幾個兄弟姐妹們一起乘船南巡的形。

那是有的我們這個龐大復雜的蕭氏皇族相融洽的時候。

正在我出神之際，忽而一個悉的影出現在我視線中。

那人材瘦長，面容清俊，一只眼用眼罩蒙著，活似個海寇。

我愣了一愣，未曾料到會在這兒見到他，那人已先行走了過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貶到瀛洲做藩王的南堯王，我的七弟，蕭瞬。

“六哥，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笑了一下，心中暗流涌：“七弟……什麼風把你從瀛洲吹來了？”

蕭瞬獨眼一閃：“我在瀛洲助戰有功，皇上將我召了回來，六哥不知道？”

“是孤消息太不靈通了。”

我話音未落，便被后傳來的禮樂聲了過去，有人高喊——“皇上駕到！”

我與蕭瞬走到一邊，等蕭瀾的轎被抬上“天舟”，隨后登上船橋。

此次出航，注定要起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