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出神， 忽然， 一只冰涼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側頭看去，竟見蕭煜正在邊，昂頭微笑，微微翕。

我聽不見他的聲音，才想起方才塞了耳朵。將貂從耳中取下， 他才松開手， 笑道：“我了皇叔， 皇叔遲遲不應， 我只好如此，沒嚇著皇叔罷？”

我哂道：“孤還沒這麼容易驚。”

話音剛落，一聲禮炮當空響起，震得我渾一，頭暈目眩，險先跌下階梯，被蕭煜眼疾手快地抓住袖擺，才穩住子。禮炮聲間， 蕭煜笑聲輕佻：“原來皇叔怕聽禮炮啊， 我還以為當過皇帝的人， 應該早就習慣了這種陣仗。”

我將手放到他上，撐起子，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孤素來喜靜罷了。”

“哦？皇叔既然喜靜，侄兒知曉有一幽靜風雅之地，在花園后山， 對了，舜親王也很喜歡那兒，不知皇叔能不能賞幾分薄面，來與我二人飲酒賞月？”

我眼皮一跳，七弟與蕭煜何時有了私？

隨即我便想到，七弟的側妃可不就是蕭煜的母家越氏的一位小姐？

蕭煜與七弟聯手，我不是不便繼續對付他，還得與他化敵為友了才行？

蕭煜恨我骨，我不可信他，但我不能放棄七弟，得設法離間他二人。如今，蕭獨又越來越不好掌控，我需另尋出路，多留一手。

思罷，我不多猶豫，收了手中孔雀羽扇，問：“何時？”

“若皇叔子方便，可否今夜子時前來？”

我微微頜首。料他在花園之，也耍不了什麼招。

禮炮聲止。蕭瀾攜烏迦公主分別落座。

皇座上方的華蓋倏然撐開，展出巨大的金翅，芒萬丈，宛如旭日東升。

我猝不及防，遮住雙目，扭開頭去，瞳仁刺痛不已，竟滲出些淚水。

弱的布料了臉頰，我一驚，竟見是蕭煜著帕替我拭淚。他清秀鶩的容貌使他的笑容顯得尤為病態，比蕭瀾更加令我不適。

“皇叔流淚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難怪父皇遲遲不肯將你除去。”

“放肆！”我未料到他比蕭獨還要僭越，用扇子狠狠一敲他的手，環視四周，不愿這幕被人看見。好在頭頂有遮的傘蓋，兩側還有宮人，隔開了丹樨上其他人的目。而我甫一抬眼，便見一個拔的影踏著紅氈款款走來，他著象征皇太子份的紅底繡金朝服，英武如神，鋒銳難擋。

目與我一，他便一停，我才看見跟在他后的烏珠。這蠻人公主此時作冕人打扮，云鬟高挽，飾霞披，面覆紅紗，長曳地，亦看起來十分端莊。

好一對壁人。

這小狼崽子娶了妃，圓了房，嘗過子滋味后，興許便會打消了對我的畸。

我微微頜首，朝他二人一笑。

蕭獨卻不回應我，面無表地挪開視線，凝目著前方，步步登上玉階。

蕭瀾邊的禮儀打開詔書，高聲宣詔。

蕭獨緩緩跪下，行過三跪九叩之禮之后，由禮儀宮為其加冠授璽。

我看著那華貴沉重的通天冠落至蕭獨頭頂，不想起初次見他時，這小狼崽子一頭卷發由木簪束著的可憐模樣，一時有些恍然。轉眼，竟過去五年了。

當晚，夜宴的規模自也無與倫比。

近乎所有王公貴族都前來赴宴。九曜殿中，男子錦華服，峨冠博帶，子綺羅珠履，香鬢影，人與人相映輝。

席間，觥籌錯，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只可惜，太平盛世早已是昔日幻景。

我坐于席中，卻仿佛如個旁觀者，觀著眼前這幕虛假而華的戲，等它落幕。

蕭瀾親自下座來行祝酒令時，我起敬酒，恭賀他大婚，并祝他早得龍子。我自意不在言，而是想警告他與我保持距離，謹慎對待皇后，莫像上次一樣釀大錯。

蕭瀾何嘗不知我想說什麼，可與我對視之時，他笑得不以為意，只命宦侍為我斟滿了酒，執意與我對飲一杯。

蕭翎，朕的新后，亦不及你十分之一貌，何喜之有？

舉起酒杯時，我聽他道。

我厭惡的蹙眉，飲盡杯中酒，他方肯離去。

宴酒俱是皇家庫藏的陳年佳釀，后勁極足。才一杯下肚，我便已微醺，有些飄飄然，愉悅非常，竟想詩作賦。

我環顧四周，見人人皆面笑容，興致，就連儷妃亦是春風滿面。按理說，蕭瀾冊后，最笑不出來的便應是。只有端坐于皇后位置上的烏迦蒙著面，看不出是何表，那一雙濃麗的眼眸，冷漠而倨傲，似高高翱翔于天際的鷹鷲。

我看向蕭獨，他正背對著我，攜烏珠一并向蕭瀾行禮。因我名義上是太上皇，他們拜過蕭瀾，便來拜我。

我坐在席上，看著二人在我面前跪下。我坐姿不正，蕭獨雙膝都住我的擺，手按到了我的腳尖也渾然不覺。

我賜了酒與蕭獨，待他起時，才將發麻的腳收回來，并祝他與烏珠公主百年好合，又贈了一早備好的羅敷果增予二人。此于男子壯，于子助孕，作為賀禮再好不過。

“謝皇叔。皇叔如此有心，侄兒深。”蕭獨面無表，謝得鄭重，將酒一飲而盡，又深深俯下去，竟要給我磕頭。

我給他這陣仗弄得意外，我畢竟不是皇帝，不起他皇太子這三跪九叩的重禮，忙雙手住他肩頭，將他扶起。

甫一抬眼，我便撞上他灼燃又酷寒的懾人目，心頭一悸。

他似笑非笑的牽著一邊角，似是在嘲弄，滿懷怨怒。

他這樣的神態，這樣的威儀，若是朝著下人，是令人生畏的。

我卻只能約知，蕭獨這小子是真的生氣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算作安，作為長輩，我只能如此。

他若放不下，也只能學著放下，這畸終歸只是他一廂愿的奢想，于我而言，非但毫無意義，更是一種煩心的累贅。

他了婚，我便更有理由斬斷他這稚的。

年輕狂的，總是不堪一擊的。我何曾沒有竇初開過，哪會不曉得。待年歲漸長，世事越艱，那些曾在命中駐留之人，也俱會為回憶中的過眼云煙，如同伴我數年的梁笙。

唯有握在手里的權，是真實的。

“太上皇，舜親王差我給您傳個口信。”旁邊一個宮人輕喚，指了一指通往花園的側門，“他說他先行一步，靜候您來。”

我轉目瞧了一眼蕭煜，見他正由宮人推向側門，便小啜了幾口酒，待他出了門才去向蕭瀾請辭。我借口不勝酒力，從正門上轎，到了半途，命宮人們將我抬進了花園。

花園曲徑通幽，彎彎繞繞，轉了好半天才來到后山。

我下了轎，果然見后山小亭，輕紗拂，煙霧寥寥，一張棋盤置于桌案，二人相對而坐，極是風雅。

命宮人們退遠候著，我款步走近。

蕭煜正捻著一枚棋子苦思冥想，見我前來，笑著抬頭：“呀，皇叔，你快來瞧一瞧，我與舜親王誰會贏？

我掀起擺，跪坐席氈上，縱覽全局，只見二人正負難分，想是僵持了許久。略一思忖，我拾起蕭煜這廂一枚棋子，置于蕭舜那廂，將他的主星殺去，但見棋局卻一下便重逢生機，柳暗花明。蕭舜盯著棋盤，朗聲大笑：“好，六哥果真高明！”

“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叔這一招用得妙極。”

蕭煜到底年輕氣盛，不悅之意毫不遮掩。

我耐著子，忍著惡意：“你若想學，孤教你便是。”

蕭煜斂了笑容，目森然：“皇叔的好意，我怕是之不起。”

氣氛冷卻下來。

蕭瞬笑了一笑，命侍立一旁的宮斟上三杯酒。

“六哥，皇侄，請。”

我舉起酒杯，卻不飲，拾起那枚主星棋，置于案上。

“不知七弟對這棋局，有何見解？”

蕭瞬抓起一把棋子：“六哥是否有心聽我解說？”

“愿聞其詳。”

“烏頓的三萬魑族叛軍蠢蠢，隨時可能侵冀州一帶，屆時鑰國殘軍若卷土重來，縱有白延之坐鎮西北也兇吉難測。我的人打探到消息，蕭瀾有意北巡，以震士氣，打算讓太子監國，只要他離開冕京，我們便可趁虛而。”

蕭瀾會允許蕭獨監國？

我一怔，隨即意識到，當然會。

他既拿蕭獨當擋箭牌，這個時候怎可不用？

蕭瀾一旦離宮，朝中將蕭獨視作眼中釘的勢力必將對他下手。

比如，蕭煜母家這一派以太尉越淵的勢力。

我豁然明白過來，七弟和蕭煜，是想拉攏我一起對付蕭獨，除掉他之后，再謀奪朝中大權，待蕭瀾回京后他退位。

但蕭獨如今哪里是原來不待見的小雜種？

自瀛洲一役后，朝中支持他的大臣不在數，而他在民間聲也極高，如今又有魑族一后一妃相助……

七弟與蕭煜，定是不知曉蕭獨與魑國之間的關系。

我不能說。

我若是說了，會害死蕭獨。

鷸蚌爭不起來，我這漁翁也無法得利。

“皇叔若將寶押在五弟上，怕是押錯了。”蕭煜見我不語，以為我在猶豫，嘆了口氣，“魑國各部時分時合，魑國王廷亦是極不穩定，遲早會與冕國燃起戰火，到時，我這有一半蠻人統又娶了蠻族公主的五弟，還想保住太子之位，可就……”

我垂眸一笑：“孤心中自有權衡，用不著你這后輩來教。”

說罷，我放杯起，走出亭外。

“時候不早了，七弟，我們改日再約。”

上了轎子，我便命宮人送我回九曜殿，有意找我那小舅舅白辰與翡炎商量一番，他們是我更為信賴的親信。

從花園到九曜宮，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時近三更，晃晃悠悠間，我已有些犯困。

正閉目養神，轎子忽然猛地一顛，落了下來。我掀起轎簾，只見四周樹影斑駁，林墻層層，分明還在花園里，不奇怪。剛要下轎，卻聽耳后風聲乍起，還未回頭，便覺一奇香撲面而來，當下便彈不得，亦發不出一呼救之聲。

一張紗布飄然落至臉上，一件披到上，是子穿的綾羅面料，手臂被抬起，塞進寬大的闊袖之中，腰亦被束。

我借著月去看，是紅的。霞披的紅。

繡金紋路布全，華而高貴。是婚服。

我打了個寒噤，想起蕭瀾在夜宴上說的那句話。隨即，我的子被扛抱起來，這人健步如飛，左轉右彎帶我出了花園。

我臉上蒙著紅紗，目阻，只聽前方傳來車軋軋之聲，子轉瞬被塞進一個不算狹窄的空間，部落到墊上。

我子僵，只能用鼻子去嗅。

這車輦散發著一合歡花香，是質地極好的熏香。

我穿著婚服，坐在輦上。

冷汗自我額間，淌進襟間，一片冰涼。蕭瀾竟然瘋狂至此。

他用輦將我劫去寢宮，又有誰能察覺，誰能救我？

饒是心中天崩地裂，子仍是紋不。

輦顛顛簸簸行了一陣，停了下來。

外頭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請太子妃娘娘下輦——”

我當即愣住。

蕭獨平日待我算有分寸，我不信他有這麼大膽子干這混賬事，心里只想，那人送錯了，把我送這小狼崽子這里來了？

了兩聲，聽我沒應，轎簾被掀了起來。一個宦諂地笑：“哎呀呀，太子妃娘娘醉了，快來人，扶娘娘進去。”

你們！你們看清孤是誰！我在心中斥罵，奈何無人聽見。

罷了罷了，進去見著蕭獨，反倒好辦。

兩個宮上來，一左一右將我扶下輦去。過門檻時，我被絆了一下，險先迎面載倒，便又上來一個宦侍，將我背了起來。

“這，還該拜堂罷，太子殿下人呢？”

“還不快去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都醉這樣了！”

“什麼，禮都在皇上那兒拜過了，趕送房去！太子殿下也醉得厲害，還在陪皇上吃酒，待會兒就來了。”

我聽宮宦侍們七八舌的議論著，頭都疼了。

不一會兒，我便被抱到了榻上，被迫直的坐著。

“太子妃娘娘這是醉了還是沒醉，怎的坐得如此端正？”

“嗨，別看了，都出去！”

木門嘎吱一聲合上，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房一片寂靜，唯余我自己的呼吸聲。

燭火昏黃，我面覆紅紗，眼前一片朦朧，倦意如水層層漫上，將我漸漸淹沒。昏昏睡之際，木門又嘎吱一聲。

我驀然驚醒，聽見靴子碾過地面，料窸窸窣窣的聲，一抹人影從染紅的燭火中走近，形有些不穩，顯是醉了。

我睜大雙眼，等他來揭紅紗，然后發現我是誰。

怎料他偏不來揭，凌的呼吸隔紗灑到我臉上，哼笑一聲。

“妃，久等了。”

我差點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