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蜀城度了個假回來，蕭閻像個吃飽骨頭的大狼狗，尾都懶得搖晃，可憐的是沈京墨腰酸背痛。

要說這蕭閻就是孩子脾氣，和段燁霖斗起酒來，也不知道是誰先挑釁的誰，反正醉醺醺回到屋里上床的時候，手法還是有條不紊的。

沈京墨只聞得到濃厚的酒氣，推拒了兩下，蕭閻可憐兮兮地說自己喝了補酒，再沒人管他就他憋死算了。之后，沈京墨就赤條條，喊也費力氣。

第二日天早，醉酒的蕭閻反而起得更早些，神清氣爽。虧得沈京墨還擔心他損了，扭扭妮妮問許杭開點補元氣的，許杭聞言，抓了藥店里所有的苦參黃連龍膽草，黑糊糊給蕭閻送過去。

只喝了一口，蕭閻就覺得從頭蓋骨到腳心都被打穿了，收拾東西麻溜帶人回上海灘，一分鐘都不帶耽擱的。

這一日，沈京墨在花鳥市場里頭一間洋犬店里挑狗。

蕭閻的主意，說是培訓一條大狗給沈京墨出門牽著玩，認認路，要是有歹人也可以放狗咬人。

沈京墨拗不過他，就在廖勤的陪伴下去挑了挑。他看不見，只能聽著店主人的介紹。

“這條貴賓犬小巧可，不過和人不太親近；那條京皮很好的，兇是略兇了一些；還有這個……”

聽了一會兒，沈京墨出聲：“嗯……有沒有大一點兒的？”想著既然是要看家護院的，還是大一些的好。

“有是有，”店員看著沈京墨這孱弱的樣子，委婉地說，“這大狗啊好斗，脾氣有點大，先生您斯斯文文，我怕您降不住它。”

似乎是知道有人在說自己壞話，角落里的大黑狗嗷嗚一嗓子表示不悅。

沈京墨想笑：“狗還有脾氣呢？”

“是的呢，他可鬧別扭了，得哄，平時也很霸道，店里其他狗都聽他的，一般生人勿近，其他客人來，他正眼都不瞧……”

這麼聽著聽著，沈京墨覺得這狗的脾有點像什麼人，出手去想，廖勤和店員張著怕他被咬，誰知那大黑狗蹲下，把頭拱到沈京墨的手下，搖著尾任由他。

“哪兒嚇人了，這不是乖的麼？”沈京墨不知道店員和廖勤的表，只知道這狗得他的，“我就要他了吧。”

于是，沈京墨就牽著這大黑狗回了家，誰知道一路上這狗都乖巧不出聲，可是一看到蕭閻，突然就豎起來，汪汪汪個不停，齜牙咧，分外眼紅。

“什麼玩意？”蕭閻盯著那狗很不悅。

“噗——”沈京墨一路上都在想這狗像誰，眼下遇到蕭閻了才想起來，這狗的脾氣和蕭閻一模一樣。

蕭閻對廖勤很不滿：“讓你幫他挑狗，怎麼挑了一條這樣的回來？”

廖勤上前說：“鬼爺，沈先生喜歡這條狗……”

蕭閻一把捂住廖勤的：“不，他不喜歡。”

“……”

沈京墨拍了拍手，大黑狗就躥到他邊，他抱住狗的脖子，小媳婦般的口氣問道：“真的不能留下它嗎？”

那雙眼睛本來就犯規一般無神，再這麼一人一狗相依為命抱頭哀嘆的模樣，完全是對準了蕭閻的死扎下去。

他無奈地把沈京墨拉起來：“留留留……”又給了那狗一腳，讓它去邊上蹲著，大黑狗就咬著他的不撒開。

沈京墨想了想：“取個名兒吧。”

蕭閻瞥了一眼：“煤球。”形象生好記。

大黑狗還想抗爭一下，誰知沈京墨點了點頭：“煤球，好，就煤球了。”

煤球嗚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接了。

從此以后，沈京墨出門除了一個廖勤跟著，前頭還多了一條惡犬。

去了趟教堂，沈京墨給孤兒堂里的孩子送些玩，回來的路不遠，廖勤了兩輛人力黃包車，人在車上坐，狗在車邊跑。

車夫跑到拐角的地方，路子窄，迎面也是一輛黃包車，車里兩個香朱扮的人。

兩車對接，狗和對面險些一撞，堪堪停了一下，錯些角度，肩而過。

“呵，一出門就見到個賣屁的死瞎子。”車里一個旗袍的人用不大不小正正好的聲音說了一句，還晦氣地揚了揚手帕。

廖勤張地盯著沈京墨看，誰知他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好似沒聽到。

可是煤球聽到了，車子又繼續跑起來。拐過去之后，沈京墨突然聽到后頭一聲驚嚇的人聲，肩膀一抖，問廖勤：“怎麼了？”

廖勤一歪腦袋，就看到煤球里叼著一大塊旗袍的布料，開心地追了上來。

于是眉頭一挑，答道：“沒事。”

這天下間為男而迷的人永遠是不會的，蕭閻這種可遇不可求的貨，更是那新春枝頭上的第一口花，讓蜂啊蝶啊的都不要命地往上竄。

來的人多了，自然等于壁的人也多了。蕭閻本著能打走就不手的神，基本上已經練到了鬼見愁的本事。

那些了傷的青春，不甘心的自然會打聽，打聽多了就知道了沈京墨的存在。

閻王惹不起，就欺負欺負小鬼。手也是不敢的，只能解解氣。

起初沈京墨還會委屈委屈，時間久了也就覺得沒什麼。他向來想得開，若說后半生能遇到蕭閻的代價是失去這雙眼睛，那麼和明比起來，幾句無關人等的謾罵實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可是他的淡然在別人的眼里卻有著不一樣的理解。

蕭閻定做了一個新的口琴，因為沈京墨看不見，索就省了那些浮夸無用的花紋，只用最好的材料，要的是聲音清亮，手極佳。

剛邁過家的門檻，就聽見廖勤在那兒問沈京墨：“沈先生是真心準備和鬼爺過一輩子的麼？”

他剎了一步。

沈京墨口琴的手頓了一下，反問：“我看起來不真心麼？”

“那倒不是，”廖勤想了想，既然起了頭，干脆就問完吧，“我知道您一開始是為了許先生才來求鬼爺的，若當時能幫上忙的不是鬼爺，是什麼佛爺神爺的……您也會應麼？”

沈京墨不擅長說謊話，老實回答：“興許會吧。”

這道門檻，蕭閻有些不太敢邁過去了。

他自認有那麼點小卑鄙，和許杭一起算計了沈京墨來自投羅網。正是因為在這里不大彩，所以他加倍地對他好，寵得他沒邊，好像要其他任何人都給不了沈京墨更好的日子。

可人就是貪心，越是付出的多了，要的也越多。譬如他眼里心里只有沈京墨，他也要沈京墨視他為獨一無二，如烙印刻在骨頭上那樣深。

蕭閻心里不是滋味，邁開步剛想走，又聽到沈京墨說下去了。

“那時候，小杭因為我落難，我豈有不救之理？即便是什麼妖爺魔爺，我都會去求，這話也不假，但是……”他即便看不見也正臉對著廖勤，顯得很尊重，“但是，好在不是旁的什麼人，而是他。”

煤球在地上滾來滾去，沒人理他他就時不時在沈京墨上蹭。

“洋犬店里頭那麼多狗，如果當時我帶回了別的狗，興許我也不會覺得不好，可是老天爺偏偏就讓煤球出現在我面前，即便我看不見，也不妨礙我與他有緣。蕭閻也一樣。”

廖勤微微睜大了眼睛，他很聽到沈京墨自剖心聲。

沈京墨咬咬下：“好在是同你講，在他面前我可就說不出口了。我這人膽小怕事，又心思松，極容易信了別人，也容易誤了自己。可人活著哪來的假設呢？若當初遇到的是別人，如今我會怎樣？這個嘛……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真的。我只知道，此時此刻我很慶幸，那人是蕭閻。”

聽了這番表達，廖勤腦袋，一時間便豁然開朗，傻笑了兩聲：“這樣就好，倒是我想多了，還是沈先生看得明白徹。”

門外頭，蕭閻一掃霾，角都快掛到耳朵子后頭了。

鬼爺開心起來的后果只有兩件事，一個是煤球可以啃的骨頭變多了，一個是沈京墨睡覺時間變長了。

可是無論蕭閻給煤球多骨頭，它也只認沈京墨一個主子。它只知道，關上門之后，主人發出要哭不哭的聲音，求饒得那麼脆弱，定是被欺負了，就拼命地撓門汪汪。

好久之后門才打開，沈京墨眼是紅的。煤球不客氣地沖著蕭閻狂吼，鉆到沈京墨懷里去蹭他。

蕭閻黑著臉，看著占據了他的位置的煤球：“你說它這樣每天，是不是發了？”

沈京墨認真地問：“那該如何是好？”

“閹了吧，”蕭閻瞪著煤球，“永絕后患。”

煤球一陣惡寒，后對著蕭閻的下一擊猛踹，蕭閻疼得一哆嗦。

沈京墨寶貝似的抱著煤球一轉，背著蕭閻，懟他說：“那怎麼行？！若是說……若是說真的……真的發了，那也比你乖巧多了，它不過就罷了，哪兒像你這麼……這麼……”

越說越臊了。

蕭閻看到他紅的耳垂子，用手把他圈住了，賴皮地說：“我才懶得管它發不發，不過，你既然要留著他，往后我發的事，都歸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