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五章

云瑯手一松。

栗子掉在地上,滾了兩滾,落進暗影里。

這不是他第一回 看見襲爵后的蕭朔。

當年端王歿后,蕭小王爺被接回京,先帝親自給行的冠禮。軍圍拱、文德殿前百朝賀,聲勢傳遍了整個京城。

云瑯趴在鐘樓頂上,遠遠看見了一眼。

皇族加冠不按年紀,出閣方能開府主事,蕭朔那年滿打滿算也才十八歲。

旦夕慘變,端王府一案后,小王爺第一次現于人前。立在一片升平歌舞奉承恭賀里,被層疊繁復的華貴禮服著,漠然由著禮指引。

眉宇間已出分明冷郁。

云瑯回神,把暖爐往懷里揣了揣。

他抱著暖爐,在懷里焐了一會兒,重新坐直,目落在蕭朔上。

佑和二十七年。

端王平反,蕭朔襲爵,皇后驚痛憂思過度離世。

京城漫天飛雪、滴水冰,六皇子奉皇命徹查端王冤案。

蕭朔封閉府門,不迎拜訪不賀禮。他在王府外站了三天,拎韁上馬,掉頭回了北疆。

都是那一年的事。

第二年,端王案沉冤昭雪,鎮遠侯府一朝傾覆。云瑯從京城,潛回朔北,經潼關一路逃進茫茫秦嶺。

那之后的五年,云瑯再沒回過京城。

……

云瑯手腕,放下暖爐,撈住腕間墜著的鐐銬鎖鏈,撐起

知道蕭朔就是那個京城談及變的“閻王爺”,云瑯憂心了一路,生怕小皇孫這些年出落得青面獠牙、眼似銅鈴。

如今看來,倒也變得不多。

蕭朔天賦異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十來歲時就比他高出半個頭,眼下看只怕也沒差出多

單論相貌,變化也并不大。

廓更鋒利了,氣息更薄涼了,無波無瀾的視線落在他上,茫茫一片凍雪苔原。

云瑯在凍雪苔原里站了一會兒,往后挪了挪,有點想把那個剛放下的暖爐回來。

手一,玄鐵衛長刀霍然出鞘,厲聲:“不準!”

云瑯收回手。

玄鐵衛手了得,不容他息,刀風凌厲,燭影跟著一晃。

薄薄刃泛著寒意,已經抵在了頸間。

云瑯舉起雙手,苦笑:“我還帶著鐐。”

“世人都知道。”

蕭朔站在門前,凝注他良久,緩聲開口:“云小侯爺手絕倫,暗功夫了得。”

云瑯有點不好意思,抱拳客氣:“世人謬贊……”

“佑和二十八年。”

蕭朔看著他:“潼關守將報,云麾將軍擅離軍營,抗旨闖關。”

云瑯張了下,抬頭,放下手。

蕭朔的語氣平,神也淡漠,冷意卻依然潛在暗影里,縷縷出來。

他并沒斥退持刀挾持云瑯的玄鐵衛,緩步走過去。

“二十九年,江南西路報,飛騎尉查獲叛逆蹤跡,一無所獲。”

蕭朔翻了頁函:“次年,江寧府報。三百兵圍堵數日,輕車都尉被暗擊落馬下,功虧一簣。”

云瑯低頭笑笑,右手張開,一把瑩潤的飛蝗石灑在地上。

“兩年前,你的蹤跡在黨項。”

蕭朔:“一年前你在大理。”

玄鐵衛死死盯住云瑯,刀刃抵著他頸間皮約沁出來。

“王爺……心細如發。”

云瑯將開鎖的鐵釬也放開,落在桌上:“京城傳說琰王弱多病、封府避世,如今一見,就人放心得多了。”

“京城也傳說。”

蕭朔看著他,示意玄鐵衛將刀收起:“云小侯爺知罪悔罪、自覺愧無見人,畏罪自盡。”

“我原本也想。”云瑯咳嗽一聲,輕輕嘆氣,“可惜天有不測風云,端王脈——”

蕭朔合攏函,放在桌上:“云瑯。”

云瑯怔了下,抬頭看他。

“你這些年的蹤跡,軍、皇上清楚的,我知道。”

蕭朔緩聲:“軍、皇上不清楚的,我也知道得十之八九。”

“你猜。”

蕭朔傾肩,冷戾眉眼沒進燭影里:“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小王爺話音輕緩,殺意像是日暮薄雪,隨著暗影悄然覆落下來。

寢皮,挫骨揚灰。

云瑯看著他,輕扯了下角。

了下,要說話,神忽然微變,驟然抬手襲向蕭朔肩。

石火。

玄鐵衛尚且來不及反應,云瑯已將蕭朔縱撲倒。

幾支暗箭破窗而,狠狠扎在了兩人方才站的位置。

“什麼人!”玄鐵衛厲聲呵斥,拔刀破窗而出,“防衛,有刺客!”

窗外有人快速跑,夜寂靜,兵撞聲格外響亮。

云瑯很識時務,沒站起來當靶子,還在窗戶底下溜扁趴著。

這一下砸得太結實,哪怕底下有蕭朔墊著,也撞得金星直冒。

云瑯眼前一陣一陣地起霧,晃了晃腦袋,捯過口氣,才來得及告罪:“事急從權,冒犯王爺……”

蕭朔抬眸,視線落在他上。

云瑯被他一凍,也覺得自己趴在王爺上告罪確實不大合適,用力撐著翻了個,坐在地上。

蕭朔起

“不用謝,舉手之勞。”

云瑯長話短說:“王爺若是方便,不如幫我把鐐銬解開。”

“云瑯。”蕭朔撣凈擺塵土,“經年不見。”

“是。”云瑯點點頭,幫他算,“六、七年了。”

蕭朔:“你還是這樣恬不知恥。”

云瑯:“……”

蕭朔走過去,將那幾支箭逐一拔起,看了看。

箭從窗外進來,雖然扎在兩人立,要取得卻顯然只是云瑯命。

云瑯不躲,在窗口擋著,傷不到蕭朔。

云瑯要躲,往哪撲都一樣,偏偏帶著十幾斤的鐐銬結結實實把蕭朔一塊兒砸在了地上。

云瑯鼻子,張了下,輕咳一聲:“差不多……”

“我原本以為,日日恨不得殺你的只有我一個。”

蕭朔走過去,將刺破的那一扇窗戶推開:“現在看來,你找死的本事也不比當年差。”

燈燭都在窗口,蕭朔走到窗前,整個人就徹底站在了下,可整個人也并沒添上多暖意。

云瑯還有點暈,晃了晃腦袋,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當年你在朔方軍中,已有三次刺殺。”

蕭朔又拿起那封函:“這些年來,暗殺無數,如影隨形。”

云瑯額頭,盡力讓心神清明些,抬頭看他。

……雖然這麼說對小王爺有些冒犯。

但他確實忍不住覺得,琰王府閉門不出,不涉朝政,這些年的公事可能都干在了自己上。

玄鐵衛久經沙場,訓練有素。外頭埋伏的刺客大約已了傷,原本便跑不快,沒隔多久便傳來慘聲。

“但你始終警惕機變,狡兔三窟。”蕭朔道:“那些殺招,也都被你逃過了。”

云瑯咳了咳,跟他謙虛:“運氣好……”

“我想知道。”

蕭朔并不理會他,在桌邊坐下,拿起暖爐把玩:“要你命的人,是海深仇,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是海深仇。”云瑯盯著他的暖爐,試圖話,“王爺,能不能——”

“比如。”

蕭朔:“因為當年舊事,或是一些見不得人的辛。”

蕭朔揭開暖爐看了看,將只剩余溫的冷炭潑在窗外:“想滅你的口。”

云瑯:“……”

“云瑯。”蕭朔隨手扔下空暖爐,“你究竟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不比小王爺多。”

云瑯苦笑:“我有些冷,勞駕小王爺幫我再添個暖爐,好歹——”

蕭朔:“好歹你懷了我的孩子?”

云瑯張了張,戛然而止。

蕭朔坐在燈燭下,偏了偏頭,視線落在云瑯上。

他神平淡,這樣微微歪頭,幾乎將那一冷戾殺意盡數飾干凈,出些極誤導的舊時神

云瑯看著他,不自覺怔了下。

大約是冷糊涂了,他腦海里一瞬恍惚,又騰起來蕭朔年時的樣子。

雕玉琢的小皇孫長到年,厚積薄發后來居上,學問做得好了不,可依然一點也沒有端王風范。提兵戰陣不必說,被端王往手里塞了把匕首,連兔子都不敢殺。

還割破了自己的手。

玄鐵衛將刺客盡數絞殺,門回稟。云瑯撐著地,使了幾次力氣起,讓到一旁。

他方才撲過去的時候,蕭朔的袖箭也在瞬息間破窗而出。

其中一個刺客,間釘著的正是那支鐵袖箭。

“云瑯。”蕭朔并不看他,“你想逃去北疆,是不是?”

云瑯正打算口茶喝,手一頓,停在杯沿。

“你若越獄,會牽連史臺。刑場劫囚,朔方軍危在旦夕。”

蕭朔淡聲道:“從我這里走,無論琰王府如何分辯,外人都會以為所謂逃走不過是個幌子。我將你接府中養胎是假,對外說你逃,其實早已為了泄憤將你凌打殺、挫骨揚灰。”

“后幾個不大方便。”

云瑯人在屋檐下,干咳一聲,適當退讓:“小王爺實在生氣,凌一凌倒也……”

“當年。”蕭朔道,“鎮遠侯構陷謀逆、戕害栽贓時,你的思慮也是這般周全麼?”

云瑯頓了頓。

蕭朔后,玄鐵衛原本垂手肅立,聞言倏而抬頭,冰冷視線牢牢釘在他上。

云瑯靜了半晌,低頭笑笑。

“打殺——”

云瑯拂袖:“也可。”

云瑯抬頭,閉上眼睛:“麻煩王爺,留個全尸。”

玄鐵衛眸驟然冷冽,上前一步,被蕭朔抬手止住。

靜了半晌,蕭朔忽然笑了一聲。

云瑯背后約發涼,睜開半只眼睛,悄悄瞄了瞄。

“好歹。”

蕭朔將那封函拾起,隨手撕碎,拋進火盆:“小侯爺懷了我的孩子。”

玄鐵衛:“……”

云瑯:“……”

玄鐵衛低頭:“是。

“收拾了罷。”

蕭朔掃了一眼那幾刺客尸首,吩咐:“去拿個暖爐。”

玄鐵衛應聲,正要出門,又被蕭朔住:“還有。”

玄鐵衛回,候著他吩咐。

“找間上房。”蕭朔抬眸,看向云瑯,“撥下人丫鬟,為小侯爺延醫用藥。”

云瑯不好意思,剛要客氣:“倒也不必……”

蕭朔:“讓他生。”

云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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