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七章

京城的雪下了一整夜。

雪霽天明,史中丞奉圣旨,一早就匆匆趕到了琰王府。

史中丞在正門外鍥而不舍地候了兩個時辰。

終于在人搭梯子、準備一頭撞死在先帝親手題的匾額上的時候,被從房檐上請下來,進了王府側門。

蕭朔在書房,披著件玄外袍,正專心致志打著棋譜。

“琰王。”

史中丞雙手奉著圣旨,在門前站滿了一炷香,終于再忍不住:“圣上有旨——”

蕭朔點點頭:“放下罷。”

史中丞看得詫異,還要說話,被邊上的傳旨太監笑呵呵拉了一把。

太監接過圣旨,朝蕭朔恭敬俯,承到了桌案上。

史臺奉命監察員行止,史中丞晾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違禮破例的條目一條一條往上加,不由皺眉:“公公……”

“大人頭一回來這琰王府,不明白里面的規矩。”

傳旨太監笑笑:“皇上對琰王寵有加,這些小事,一律都是不管的。”

街頭巷尾傳說的那些,最多只是尋常人眼中的表面文章。在朝里宮中,厚待更是有增無減。

有朝不必上,有錯不必審。一應貢品份例俱由琰王先挑,大宛進貢的汗寶馬,軍和朔方軍都沒到,先給了琰王府。

史臺上了彈劾的條文,圣上看都不看,就撥付給龍圖閣燒了火。

哪怕和幾個皇子比,琰王的恩寵也是獨一份。

史中丞聽得約心驚,眉頭蹙得反而愈:“長此以往,豈不——”

太監笑道:“大人。”

史中丞醒神,忙剎住話頭。

“前幾任史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都過來了。”

傳旨太監與他私尚可,頓了一頓,又低聲道:“敢來府里的,都被結結實實打了一頓扔出去。非要彈劾的,都去補了冷清閑缺。”

“中丞是佑和年間榜眼,不涉黨派,底子干凈。”太監悄聲,“前程無量。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史中丞聽得怔忡,站在門口,看著蕭朔掌中棋子。

太監不再多說,笑告了罪,由府下人領著出了殿門。

蕭朔打完了一副棋譜,落下最后一枚黑子,拂棋局。

那封圣旨被晾在桌旁,蕭朔看了看,隨手擱在一旁:“中丞還有事?”

“下……”史中丞定了定神,拱手道,“有些私事。”

蕭朔點點頭:“來人。”

史中丞剛聽了朝堂辛,心頭一,往后退開半步。

蕭朔抬眸,似是覺得有趣,輕輕笑了一聲。

他眉眼薄涼,不笑已足夠懾人,一笑便更人心中發寒。

史中丞看了看兩側玄鐵衛,下意識要再退,又聽見蕭朔出聲:“不必找柱子。”

史中丞抱著門框,愣愣抬頭。

“原來靠這個辦法,就能困住他不跑。”

蕭朔饒有興致,拾了兩枚棋子:“中丞這半個月,撞了幾次?”

史中丞臉漲得通紅,松開手,飛快整理冠:“此事與王爺無關!”

“佑和二十六年榜眼。”

蕭朔今天難得的好興致,并沒計較他言語冒犯,看著下人分揀棋子:“你是那個剛賜了瓊林宴,族中就有人法抄斬,被他保下來的?”

蕭朔言語間已提了兩次“他”,史中丞來不及裝聽不懂,咬牙低頭:“是。”

“他那時還同先帝說,一家之人也有同室戈,一樣脈未必同氣連枝。”

蕭朔道:“一人犯罪抄斬全家,十分不好。”

“只可惜,先帝當時并未當真……笑談幾句,便罷了。”

下人分揀干凈棋子,重新擺正棋盤。蕭朔拾起一枚黑子,在手里掂了掂。

史中丞越聽越皺眉:“王爺,陳年舊事,不必再提——”

“巧的是,他與他家,關系也勢同水火。”

蕭朔道:“鎮遠侯不曾養過他一日,連爵位也沒留給他。父子冰炭不能同,真論起來,早和決裂差不多。”

鎮遠侯家事,京中知之者甚多。

史中丞仕雖晚,卻也清楚這些辛,看著蕭朔,慢慢站定。

“鎮遠侯不喜正妻,當初他才生下來,就被放逐偏院自生自滅。再過幾年,連正妻也歿了,更無人看顧。”

蕭朔:“若不是被先皇后抱進宮里養著,說不定連命也沒了。”

蕭朔拈著那枚黑子,落在天元星位上:“鎮遠侯想干什麼,瘋了才會同他商量。”

“既如此。”史中丞抬頭,“王爺如此,豈非與遷怒無異——”

他話音未落,余瞥見玄鐵衛冷戾目,不及反應,刀鋒已抵在頸間。

史中丞形不,咬牙站直。

炭火噼啪一響。

蕭朔偏了偏頭,像是聽到了什麼格外有趣的話:“遷怒?”

史中丞想要說話,被他眼底冰寒一懾,沒能立時出聲。

蕭朔看了片刻,輕笑一聲。

他顯然已沒了談興,隨手揮了揮人送客,再要去拿白子,忽然被人搶在了前面。

“王爺。”史中丞牢牢攥著白子,口起伏,“王爺同小侯爺究竟有何恩怨,下確實不知。可下還是要說——”

史中丞將那枚白子落在角星,抬起頭:“進史臺獄的第一日,小侯爺同下要了三樣東西。”

蕭朔:“飛虎爪、夜行、蒙面巾?”

史中丞:“……”

“這是三日后才要的!”史中丞連氣帶惱,拂袖沉聲,“小侯爺整整三天,都沒說要逃!”

蕭朔不知道這種事有什麼可自豪的,看了史中丞半晌,稍一頷首,又落了一子。

他與云瑯實在太,幾乎不用細想,便能猜出十之八九:“太師椅、龍井茶、金炭?”

史中丞:“……”

史中丞:“這是七日后才要的!王爺——”

蕭朔按住棋盤,笑了笑:“說罷。”

面前琰王實在晴不定,不知上了哪句話,眼下竟又似和緩了幾分。

史中丞警惕看了他半晌,起枚白子,放在棋盤上。

“人是大理寺獄連夜送來的。”

史中丞道:“送來的時候,鐵鎖重鐐,一病傷。”

蕭朔神,又拾了枚棋子。

“當夜,侍衛司并太師府提審三次。”

史中丞:“太師府主審,侍衛司刑。一問端王當年暗中行止,二問……昔日逃同謀。”

蕭朔看著棋局,手中棋子輕頓,敲了下桌面。

“胡言語!”一旁玄鐵衛怒喝,“端王之事,分明已早有定論——”

“兩夜一日,手段用盡。”

史中丞:“小侯爺只要說了同謀,就能免去一死。只要揭發端王……”

玄鐵衛再聽不下去,又要出刀,被蕭朔抬手止住。

史中丞定定看著蕭朔,臉煞白。

“揭發端王。”蕭朔道,“如何?”

史中丞:“下不知道。”

蕭朔放下棋子,視線落在他上。

“問到第二日。”史中丞道,“小侯爺和下要了三樣東西。”

蕭朔:“什麼?”

史中丞:“毒酒,寶劍,三尺白綾。”

燭火一跳,屋靜了靜。

玄鐵衛立在窗前,口起伏目眥裂。

“下常恨登科太晚,朝之時,同戎狄和談已畢,戰火已熄。”

史中丞抬手,又落了一子:“那一日,下終見將軍風姿。”

幽暗天牢,云瑯靠在干草堆里,前是那三樣要命的事。

平淡,偏偏帶了一人不寒而栗的凌厲氣勢,沙場鐵淬出的一冷冽鋒芒,天牢都像是變了中軍的營帳。

哪怕稍微一,都會被強弓弩瞬息穿

“小侯爺寫了封書。”

史中丞深吸口氣:“與下說……”

史中丞:“他若真死在牢中,就去殿前撞柱死諫。”

愈靜,落針可聞。

蕭朔拈著棋子,視線落在窗外。

幾個玄鐵衛沉默對視,又垂下視線,一人上前,替史中丞看了座。

“京城安寧久了,軍多年沒打過仗。”

史中丞斂落座:“那些人是暗中來的,怕圣上知道,怕犯人不了差,又心虛膽怯……”

蕭朔靜坐良久,忽然出聲:“哪只手?”

史中丞愣了愣:“什麼?”

蕭朔看他半晌,笑了一聲。

昔日對弈,云瑯棋力便遠勝于他,行事向來步步縝。他已足夠提防,卻沒想到云瑯能布局到這麼遠。

困在府中,還能史中丞來編故事求

若是不多此一舉,連寫書這等故事都編出來,說不定當真能唬弄過他。

“他寫書。”

蕭朔昨夜看得清楚,除了腕間痕,并沒見云瑯手上有傷,不落了一子:“哪只手?”

史中丞:“下的手。”

蕭朔:“……”

史中丞正氣凜然,昂首抬頭。

蕭朔放下棋子,按了按額角。

“他用你的手。”蕭朔道:“寫了書。”

史中丞坦坦:“是。”

蕭朔:“讓你去殿前撞柱死諫。”

史中丞問心無愧:“是。”

蕭朔坐了一陣:“來人。”

王府主簿就在門外候著,小跑進來,跪下聽命。

“今日起,繼續探聽朝野消息。”

蕭朔道:“近幾年朝為的,份來路,多查一查……”

蕭朔抬頭:“神智。”

史中丞不料他這等事竟也做得毫不避人,愣愣聽到最后,不由怒從心中起:“下神清智明!王爺——”

“送客。”

蕭朔道:“這副棋子,送給中丞。”

“小侯爺侍衛司私刑,傷在臟腑。史臺盡力調理,眾目睽睽,收效甚微!”

史中丞還想求見云瑯,被連人帶棋往門外推搡,力掙扎:“下小侯爺大恩,冒死一言,別無他意!王爺不必忌憚下立場——”

蕭朔原本也并不在意他立場:“病因不清,本王怕傳上。”

“……”史中丞氣得手腳發抖,來不及說話,已被人請出了門。

文人一怒,禰衡擊鼓。人已被拖得遠了,還能聽見遙遙傳來的捶柱怒斥聲。

王府不見人不迎客,老主簿這些年不曾見過此等陣仗,有些遲疑:“王爺……”

蕭朔起,走到窗前。

老主簿小心跟上去:“王爺……可還要探查百?”

蕭朔推開窗戶,從袖口出包細黍米,隨手灑在窗外。

雪后鳥雀無覓食,正是的時候,沒多久便匝匝聚了一片。

老主簿候了一陣,不見回音,低聲:“……是。”

屋中靜得落針可聞,主簿向后退了幾步,正要出門,又聽見蕭朔出聲:“那個中丞。”

老主簿停下腳步。

蕭朔手上仍剩了些黍米,有膽大的云雀得狠了,遲疑著湊過來,撲棱了兩下翅膀。

“跟著。”蕭朔手,讓云雀跳上來,“盯準他都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

“王爺還有所懷疑?”老主簿愣了下,“中丞大人神智雖然有些反常,心大抵——”

“他信不過我,也清楚我不會對他心。”

蕭朔淡聲道:“不可能只布了這一步棋,定然還有后招。”

老主簿聽到最后,才反應過來蕭朔口中的“他”不是史中丞:“您是說……云公子?”

“是云公子特意讓中丞來說的?”老主簿有些愕然,“這麼說,云公子來咱們府上,難道也是早計劃好的?只是利用王府,設法……”

蕭朔抬眸:“不然呢?”

老主簿原本幾乎還有些期待,聞言嘆一口氣,低下頭。

蕭朔:“……”

蕭朔不打算細問老主簿期待的容,垂下視線,看著掌中雀。

他又添了些谷粒,看著那只云雀一點點吃干凈,振翅飛遠。

“云瑯心思,遠比你們縝得多。”蕭朔道,“留他在府里,是為了弄清他后的人。”

老主簿有心相勸,瞄見蕭朔神,咽回去:“是。”

史中丞來說不,他會再想別的手段。”

蕭朔神平淡:“裝病耍賴喊委屈,都是他用慣了的,無非要人要東西,不必心。”

老主簿低聲:“是。”

“日夜著人把守,圍墻上嵌一層釘板,尖頭朝上。”

蕭朔:“門口多放幾個獵戶用的夾。尋個能容人的竹籠,吊在門上,有人推門就掉下來。”

“……”老主簿:“是。”

王爺心思同樣縝,老主簿不敢再說,低聲告退,快步出門。

走到門口,又聽見蕭朔出聲:“還有。”

老主簿停在門前,屏息凝神等王爺吩咐,還要再怎麼對付云小侯爺。

“城西醫館。”

蕭朔:“有個致仕的太醫。”

老主簿等了半晌,小心翼翼:“來拿針扎云公子嗎?”

蕭朔:“……”

蕭朔深吸口氣,閉了閉眼。

老主簿猜錯了,不敢說話,守在一旁。

他來,就說有人胎氣不穩,要他來對癥下藥、調理子。”

蕭朔拂開窗前雪,將剩余谷粒盡數撒下去,拭凈掌心:“鬧得人盡皆知些,琰王府月前有喜,為保脈,闔府閉門不出、心調理……”

“偏在半月前,去史臺喝茶,侍衛司的人打了。”

蕭朔眸冷了冷,淡聲道:“不給說法,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會對他心。”

——小·讓他生·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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