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十章
云瑯一口嗆出來,猝不及防,苦撐半月的心力跟著驟然泄了,整個人便全然沒了意識。
他連年逃亡,遇上病沉傷重的關口,暈過去也不止一兩次。
卻從不像這次一般,自而外乏得昏昏沉沉,半點力氣都攢不出來。
夢境變幻,走馬燈一樣來來回回,沒頭沒尾地沒黑寂暗沉里。
云瑯沉在夢里,約想起人說,見了走馬燈就是要活到頭了。
云瑯昏著,含了恨咬牙切齒。
跟琰王爺的梁子結在這,他今天就算死了,也要化厲鬼,天天半夜蹲墻頭砸蕭朔他們家窗戶。
“不行……已進不下藥了。”
醫們圍在床邊,守著咬牙關的云小侯爺,憂慮低聲:“怕是病勢沉疴……氣雖已通了,若不用藥,遲早反撲……”
老主簿束手無策,急惶惶回頭。
屋子里一團,人來人往鬧得不。
蕭朔去換了件服,遠遠坐在窗前,正垂了眸隨手翻書。
老主簿實在無法,糾結半晌,壯著膽子過去跪下:“王爺。”
蕭朔抬眸,朝榻邊掃了一眼:“你們倒是上心。”
老主簿跪在地上,心說再上心也沒上心到續寫話本,終歸不敢頂,低聲道:“云公子進不下藥了,醫說形危急……可要再把梁太醫請來?”
蕭朔翻了頁書,低頭:“不必。”
“王爺!”老主簿急得不,“云公子這傷是刑傷,好歹也跟咱們府上有些關系,豈能坐視他就這麼命歸黃泉?!”
蕭朔不以為意,又將書翻過一頁。
老主簿焦灼道:“王爺!”
蕭朔被吵得看不進書,將書合上,抬頭看了看。
榻前糟糟圍著人,火急火燎,診脈熬藥。
云瑯一不躺得安靜,意識混沌牙關咬,氣息時斷時續。
眼看命懸一線。
老主簿失魂落魄了半天,看向蕭朔,言又止。
蕭朔垂眸,再度翻過一頁書:“他在罵我。”
老主簿:“……”
救人要,老主簿管不了云公子,只能忍著頭疼搜腸刮肚,勉強湊上句民間俗話:“打是親,罵,罵是——”
蕭朔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他同我有什麼可親的?”
老主簿合上心中話本:“是。”
這些人煩得實在頭疼,蕭朔合上書,淡聲道:“他不是進不下去藥。”
老主簿愣了愣:“那是什麼?明明——”
蕭朔:“是罵我罵得太狠,咬牙切齒,沒功夫喝。”
“……”老主簿心復雜:“哦。”
“去他耳邊,說一句。”
蕭朔想了下,道:“琰王夜里騎馬,失足跌進了水。”
老主簿:“……”
蕭朔抬頭了一眼,不再多管,隨手拋下那本書,出了屋子。
老主簿進退維谷,站在原地,無聲掙扎了半晌。
老主簿一步一步挪到榻邊。
老主簿附在云公子耳邊,悄聲說了句話。
……
王府,獨門小院。
云小侯爺垂死病中驚坐起,朗笑三聲,奪過碗痛痛快快干了藥,倒在榻上睡了。
云瑯用了藥,病勢漸穩,昏沉沉睡了兩日兩夜。
他已太久不曾好好睡過一覺,聽聞蕭朔騎馬掉,實在暢快欣然,心神也跟著不覺松懈。
睡得太好,難得的做了夢。
云瑯裹著被,在榻上來回翻覆了幾次。
什麼夢都有,比走馬燈了不,零零碎碎攪一團。
史臺獄,鐵蒺藜寒閃閃。浸了水的厚皮子攆在口,慢慢施力,出最后一口氣。
他咳著,耳畔斷斷續續有人同他說話:“同黨……供出琰王,就能活命。”
“當年……在端王府行走自如,半點謀逆罪證……替你們家翻案……”
法場,太師龐甘步步,渾濁雙目死盯著他:“你與琰王,關系匪淺。”
琰王府,風雪夜。鐐銬墜著手腳,刑傷舊疾磨著人,從外向徹底冷。
刀疤撲跪在他面前,凄愴嘶啞:“將軍,為什麼還不說實話!”
……
云瑯約覺得這一段沒有這麼慷慨激昂,咳著睜開眼睛,緩了緩,迎上刀疤幾近赤紅的雙眼。
云瑯:“……”
云瑯了額頭,閉上眼睛,準備再睡一覺。
“將軍!”刀疤唬得不,一把扯住他,“將——”
云瑯睜開眼睛:“沒死呢。”
刀疤怔怔看著他,一,跌坐在地上。
云瑯睜著眼睛,看了半天房頂,嘆了口氣。
看端王手下那些玄鐵衛,他當初其實就該想到。
從這群只會埋頭打仗、聽命沖殺的朔方軍里頭挑親兵,確實不很靠譜。
照這個在琰王府大呼小的架勢,他一點都不懷疑,哪天這幾個人就能被蕭朔隨手抓起來。
……
然后蕭小王爺又不高興,想殺人。
除非他講那天晚上的故事。
云瑯現在一氣還口疼,深呼吸著念了幾遍不生氣不生氣蕭朔半夜掉里,撐著勉力坐起來:“你怎麼又來了?”
被灌了兩天兩夜的藥,他總算不再一就咳了,氣息卻還很不很暢。
云瑯挨過一陣眩暈,忍不住咳了幾聲。
刀疤小心扶著他,跪在榻邊,微微發抖:“將軍……”
“哭一聲。”云瑯道,“收拾東西,回北疆。”
刀疤打了個哆嗦,死死閉住氣,將頭深埋下來。
都是軍中刀捅個窟窿不當事的鐵壯漢,云瑯向來不了這個,僵持兩息,到底心:“算了算了哭一聲也行……”
“將軍!”刀疤哽聲:“侍衛司做出這等卑鄙行徑,將軍如何不告訴我們?若是我等早知道——”
“如何。”云瑯淡聲道,“劫囚那日,就一刀捅了高繼勛那狗賊?”
刀疤要說的話被他說完了,愣愣跪著,閉上。
云瑯想踹人踹不,合上眼,又默念了幾遍不生氣。
擁兵自重,朝野大忌。
朔方軍幾代傳承,只知將領軍令、不知君王圣旨。
已是眼中釘、中刺。
云將軍反復斟酌了幾遍,依然想不出怎麼把這段話解釋給這些只知道打仗的殺才,深吸口氣,言簡意賅:“……都他娘的找死!”
刀疤不敢應聲,撲跪在地上。
“離開北疆,私自上京,集結,劫史臺死囚。”
云瑯一樣樣數落,著翻覆咳意,劈頭蓋臉沉聲罵:“哪個出的王八蛋主意!怎麼不把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你們一人吃飽全家不,死了也不怕,想沒想過朔方軍的兄弟?!”云瑯厲聲道,“有多還有父母兄弟,還有一家老小!”
前幾日生死一線,云瑯原本沒把握自己還能撐多久,只打算先好話好說,把這些夯貨給哄回去,別跟自己一塊兒糊里糊涂丟了命。
眼下看著能順利賴在琰王府,云瑯強著的火氣竄上來,按都按不住:“不要命了!都爭著當無定河邊骨!有夢里人嗎就爭?!一個個家都沒,沒點出息……”
刀疤怕他牽氣,低聲:“將軍。”
云瑯一口氣撐到這兒,也已徹底續不上,撐著床沿翻天覆地的咳嗽。
刀疤替他倒了盞茶,小心翼翼扶著云瑯,看他一點點喝下去。
云瑯頭暈目眩,靠著他緩了緩,冷了臉坐起來,自顧自靠回榻邊。
“將軍,屬下知錯……”
刀疤擔憂他,踟躕半晌:“將軍要打要罵,萬萬不可氣傷。”
“下次再犯蠢,自己手,每人二十軍。”
云瑯罵過了,看他戰戰兢兢,了火:“說吧,今天又來干什麼?”
刀疤怔了下:“將軍不是要棉花、棉布?”
“我要——”云瑯險些忘了干凈,聞言愣了愣,驀地想起來:“……”
險些忘了。
他還懷著蕭小王爺萬眾矚目的一對龍胎。
云瑯沉良久,撐著坐直,約莫著往肚子上比劃了兩下。
“還有。”刀疤將買來的棉花棉布給他,跪在榻邊,“弟兄們在京中打探,聽說了些傳聞。”
云瑯還在估量大小,頭也不抬:“什麼?”
“有關當年的。”刀疤道,“同當時的形……差出很遠。”
云瑯微蹙了下眉,放下手抬頭。
“他們說,當初端王被冤在獄中,將軍鎮遠侯指使。”
刀疤嗓音愈啞,靜了半晌,才又道:“為斷端王后路,領著朔方軍圍了軍陳橋大營。”
云瑯怔了下,失笑:“我當是什麼,這說法當年就有……”
“鎮軍后,將軍抗旨逆法,殺進史臺獄。”
刀疤聲:“史臺老吏親見,將軍進去一趟,端王……就歿了。”
“老生常談。”云瑯笑笑,“這也早有人說過了。”
“端王府親眷那時都在莊子上,回京奔喪,說是被山匪截殺,可有人見了云字家徽……”
刀疤越說聲音越低:“九死一生,險到了京城,端王妃守喪一夜,只攜劍進了宮。”
“蕭小王爺大概是察覺了什麼,又攔不住王妃。端王府那時尚未洗清嫌疑,也沒人敢幫忙。”
刀疤:“小王爺走投無路,不肯信京中流言,連夜去了朔方軍京郊大營。”
云瑯正疊著棉布,手上稍頓,沒說話。
“那時將軍不在朔方軍。”
“小王爺尋了一宿,找到鎮遠侯府,被守門家將趕出了門。”
刀疤啞聲:“家將說,小侯爺有話,人轉告……”
云瑯神平靜,理好棉布:“說。”
刀疤:“再見面,刀必見。”
云瑯靜靜坐了一陣,抬手掩了下,咳了幾聲。
他嚨又有些不舒服,手去拿茶杯,喝了兩次,才發覺已喝空了。
“當年舊事,糾葛太深。”
刀疤低聲:“太多事口說無憑,誤會至此,哪怕是個好人也未必肯信,何況琰王……”
刀疤咬牙,伏跪在地:“將軍在此危機四伏,還是隨我們走得好。”
云瑯尚在病中,他原本不想說這些惹將軍心煩,卻也不得不說。
當年云瑯本顧不上這些,后來從京城去了北疆,就更沒再打聽。
于琰王而言,當年海深仇倘若已到了這個地步,隨時心念一就能要云瑯的命。
朔方軍眾人商議一宿,無論如何不敢再把云瑯留在琰王府,這才悄悄潛了進來。
“誰說我不想走了?”
云瑯現在想起自己費心費力在墻上掏的還心疼,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忽而反應過來:“你是一個人來的?”
刀疤愣了愣,搖頭:“還有四個,在外面風。”
云瑯問:“沒著機關?”
刀疤搖搖頭。
“門前挖土坑,陷阱上鋪稻草,門上栓鈴鐺。”
云瑯:“走到院門口,正好有個鐵籠子掉下來。”
刀疤:“……”
刀疤聽得膽寒,更不放心:“此地如何這般險惡?將軍還是隨我們走!多待一日——”
云瑯擺擺手,撐著坐起來,由他扶著下了地。
云瑯走到門口,手推開房門。
刀疤愕然,用力了眼睛。
幾個黑人被藤網高高吊著,彈不得,下面是兩排釘板。
釘尖朝上。
麻麻,寒意森森。
云瑯捂著口,咳了兩聲,輕嘆口氣:“多待一日罷。”
“將軍!”
刀疤急著救人,又不放心云瑯,皺眉:“多待一日做什麼?”
云瑯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
“去見小王爺。”
云瑯把棉布疊好,罩著服,屏息凝神墊在小腹前:“給他講那月正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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