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讓我還他清譽》第十三章

云瑯睡了大半日,醒來時,已被人送回了自己的獨門小院。

外頭沒了玄鐵衛巡邏的金鐵鳴聲,格外清凈。屋子里的香換過,改了寧神養心的沉香木,香爐裊裊騰著白煙。

碧水丹后勁十足,云瑯仍有些頭暈,躺了一陣,心神漸漸清明。

那群夯貨落進府里圈套,被玄鐵衛拿了。

他備了禮,負荊請罪,去找蕭朔要人。

蕭朔點評了紀實風月話本,吃了栗子,不知為什麼忽然生了氣,還對朔方軍心有芥……

云瑯心下微沉,倏而起:“來人。”

話音未落,已有人快步從門外進來。

云瑯暗罵了一句自己偏在這時候不爭氣,撐著起,要人扶著自己再去找蕭朔,余掃見進來的仆從,忽而微怔。

云瑯起得急,挨過一陣眩暈,仔細看了看:“……刀疤?”

刀疤換了服,背著正經帶刺的荊條,埋頭跪在他榻前。

“干什麼……起來。”

云瑯愣了半晌,失笑,俯拉他:“起來。”

刀疤神愧,仍伏在地上。

軍中壯漢都能同牛較力,云瑯拽不,靠在榻邊歇了歇:“怎麼穿這樣,我睡著的時候又出了什麼事?”

“玄鐵衛……以那幾個兄弟為質。”

刀疤低聲道:“我等不得不現,束手就縛,全被捉了。”

“我當是什麼。”云瑯不以為意,擺了下手,“不礙事。”

虱子多了不,債多了不愁。

總歸是要人,多要一個兩個,區別不大。

云小侯爺已經看開得差不多,能生巧,搖搖晃晃起:“碧水丹呢?再給我一顆,多弄點栗子,再備一份棉花棉布……”

云瑯忽然覺得不對,剎住話頭:“你穿的什麼?”

“府仆從的服。”

刀疤神愈疚,低聲道:“琰王讓我等在府中為仆,跟著采買辦事,還說——”

云瑯皺了皺眉:“還說什麼?”

將軍再昏過去一次,就將我們脊杖二十。”

刀疤:“再逃一次,就……割我們一個腦袋,吊在府門口。”

云瑯:“……”

刀疤無地自容:“是我們無能,連累將軍。”

“不急。”云瑯抬手,“讓我想想。”

刀疤不敢出聲,跪回榻前。

云瑯有些冷,隨手拿了件服披了,靠在榻前細細琢磨了一陣。

蕭小王爺上不饒人,終歸對朔方軍有舊。把這群只知道戰場沖殺的夯貨拘在府里,省得出去屬人耳目,倒也是個辦法。

只是采買辦事難免走,雖說這些人在京城面生,也有仆從份遮掩,總歸有幾分患。

藏匿北疆逃兵這等罪名,哪怕是千恩萬寵的琰王也未必擔得起。

“從今往后,出門惹事。”

云瑯沉一刻,打定主意:“萬一被人察覺你們份,只一口咬定是我指使。”

刀疤愣了愣:“指使什麼?”

“我因滿門抄斬,對琰王含恨在心,意圖報復。”

云瑯想了想:“你們逃軍京,改頭換面、假作下人潛琰王府,行刺琰王。”

“不可!”刀疤心頭一,“此等大罪,倘若追究——”

“左右我都要被砍頭了。”云瑯算了算,“再嚴重也無非腰斬、車裂、凌遲……”

云瑯心里有數,拍拍他:“放心,到時候我自震心脈,肯定比他們快,不了苦。”

刀疤也不了他說這個,死咬著牙,一頭磕在地上。

“無非以防萬一,行下下策。”云瑯笑笑,“好了,起來。”

負荊請罪不是拿來罰沙場將士的,云瑯解了綁繩,連他背上荊條一并扔在一旁。

蕭朔的安排已經很全,云瑯沒什麼再要補的了,只是仍有些頭疼:“只不準我跑也就算了,還不準我暈,是什麼道理?”

“再說。”云瑯總覺得這些人小題大做,“我不就是吃了顆藥。睡一睡的事,怎麼就又變昏過去了?”

刀疤不敢頂,想著云瑯被送回來時的形,埋頭半晌,低聲道:“總歸……將軍好好喝藥,好生休養。”

他不說喝藥便罷,一提起來,云瑯心頭火又起:“那個梁太醫,是不是蓄意報復?哪個病的方子要三斤黃連來熬的?!”

“太醫開的,想必有好。”刀疤不懂這些,楞著頭勸,“別再逞強,盡快把子養好就是了。”

云瑯被念叨得腦仁疼,擺了擺手。

如今玄鐵衛盯得,不便再從王府。刀疤仍擔心云瑯安危,稍一猶豫,又道:“將軍,那些傳言……”

云瑯也在想這件事,搖搖頭:“他沒信。”

刀疤愣住:“琰王原來已經知道實了?那——”

“也不知道,只是不信。”云瑯額頭,“他要知道實,我還能好好躺在這兒?”

“不會。”刀疤耿直搖頭,“會把將軍剝了服捆在榻上,此生再不將軍踏出府門一步。”

云瑯:“……”

云瑯不太想問刀疤從哪學會的這些,深吸口氣,道:“此事先不提。”

刀疤遵命閉,替他倒了盞茶。

云瑯不很,慢慢喝了兩口,捧在掌心里暖著手。

當年……他并非沒想過,要告訴蕭朔實

五年前,鎮遠侯府滿門抄斬,他命懸一線逃出京城,正趕上戎狄

野郊城隍廟里,侍衛司刀劍森嚴,兜帽嚴嚴實實遮著的黑人給了他個承諾。

他帶著自己知道的事去北疆,平之后,把命丟在沙場上。

謀徹底飾干凈,沒人再翻扯過往,沒人再追刨底。

……蕭朔就能活著。

云瑯那時已不剩什麼可牽掛,一路風餐宿到北疆,暗中平了戎狄之,原本是想找個好風景的山崖跳下去的。

偏在那個時候,聽京里來的參軍說起了琰王府的斑斑劣跡。

當街縱馬,市井殺人,驕橫跋扈,能止小兒夜啼。

宮里不止不管,反倒極盡縱容,撥仆役侍,還特意賜了拂菻國進貢的上好藥材。

云瑯在山崖邊上蹲了三天,嘆了口氣,放出去只信鴿,一頭扎進了茫茫秦嶺。

……

將軍。”刀疤替他拿了暖爐,放在云瑯手里,“我們著查過了,琰王府沒有米。”

云瑯靠在榻上,點點頭。

“也沒有侍衛司的暗衛。”

刀疤道:“他們手上都有兵繭,行走也不同,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云瑯抿了口茶,點頭。

刀疤:“也沒有專修的胡姬。”

“……”云瑯木然:“哦。”

刀疤:“也沒有屁大好生養的丫鬟……”

云瑯忍無可忍:“一起說!”

“還有!”云瑯實在想不明白,拍案而起,“我你們查他府上的威脅!胡姬丫頭威脅什麼了?跳個舞死他?!你們——”

刀疤愣愣回稟:“我們以為……們威脅了將軍。”

云瑯:“……”

“眼下將軍尚能平安,是因為懷了琰王的孩子。”

一群人特意商議過,想得很周全。刀疤跪在地上,實話實說:“萬一此時,府中又有人懷上,豈不……”

云瑯被這些人氣得頭暈,咽了咽翻騰氣,深吸口氣:“閉。”

刀疤不敢說話,伏在地上半晌,訥訥又道:“況且……將軍,仿佛頗……”

云瑯奄奄一息給自己把脈:“頗什麼?”

“頗關懷琰王。”刀疤低聲道,“端王昔日所托,是將軍看護子五年,如今早已滿了。”

云瑯有點恍惚:“……如此說來,我五年之期一滿,就該一刀捅死蕭朔的嗎?”

“不是。”刀疤忙叩首,“我們又聽說,有天夜里,將軍對琰王見起意……”

云瑯松開手,給自己喂了顆清心敗火的丹藥:“你們是不是看了《云公子夜探琰王府》?”

將軍也知道?”刀疤愣了下,忙道,“那上面說將軍坐在琰王上,琰王那般暴戾,萬一趁機對您手怎麼辦?您——”

云瑯:“閉。”

刀疤不敢再說,低下頭。

云瑯深吸口氣,一點點呼出來。

“我關照他,不止是因為同端王有五年之約。”

“當年。”云瑯道:“我趕去史臺,終歸晚到一步,端王已服了毒,回天乏。”

刀疤目驟然一

云瑯口又有點疼,慢慢吐納平復了氣息,閉了閉眼睛

當年,當年……

那些事,不止蕭朔不知道。

幕后那些謀主使,大抵知道十之七八。跟著他的親兵,知道三四。史臺奉命承辦舊案,接了大理寺卷宗,又主管刑獄天牢,約約莫莫能知道個一二。

苦心謀劃,圈套已,只差那天夜里最后一步。

軍為救端王嘩變,徹底坐實謀反罪證。

只要一人,攜刀劍出營一步,原告打被告,端王再洗不清私調軍的罪名。

云瑯那時剛率朔方軍回京,還在京郊,驟聞變故,來不及做別的,先率軍圍死了陳橋軍大營。

平了肘腋之患,云瑯趕去史臺救人,卻被蒙面人圍死在了半路上。

寂靜,風雪人。

森寒刀劍圍著他,為首的人蒙著面,嗓音嘶啞低沉:“云小侯爺現在退回,只當無事,各自相安……”

云瑯呼了口氣,攢起些力,慢慢推行周天。

當時那些蒙面人的手不弱,云瑯已在軍中打磨錘煉過些時日,對方卻畢竟人數占優,拼殺在一,吃了些虧。

一場拼殺,云瑯棄了隨戰馬,借輕功勉強,鮮淋漓殺氣騰騰,闖進了史臺。

……

終歸晚到一步。

將軍。”刀疤看他臉,有些不安,“可是舊傷犯了?我去——”

“不必。”云瑯闔著眼,不以為意,“肺脈瘀滯罷了,多走幾圈力,一樣的。”

刀疤不敢打擾他,悄悄打開窗戶,替他通了些風。

云瑯咳了兩聲,力撞向口瘀痛。

傷是那場拼殺里的。

蒙面人劍招狠辣,云瑯晚退上半分,口就能多出兩個通風的

傷不致命,雖不好,倒也能忍。云瑯沒工夫包扎,連端王尸也沒顧得上收,重重磕了三個頭,奪了匹馬搶出史臺。

斬草除

端王家眷回京,必遭截殺。

軍已被圍死,府上有私兵的不多。云瑯猜到了負責斬草除的人是誰,讓親兵換了云府的服去沿路接應,自己沒跟著去,拎著劍回了鎮遠侯府。

鎮遠侯已點好私兵,看著他闖門,神陌生忌憚:“往常不管你,今日來壞事……”

云瑯單人只劍,攔在門口。

在沙場滾了一圈,云將軍沒被軍旅磋磨半點,倒沙場鐵淬出一鮮明的冷冽鋒芒。

“皇后無子,爭儲愈烈,侯府總要有所投靠!”

鎮遠侯被他周氣懾得發怵,著寒聲:“今日之事不做,將來全府都要遭殃!讓開!你這不孝逆子——”

云瑯照四周私兵一掃,隨手棄了劍,照一人腰間出長刀。

鎮遠侯神微變:“你要干什麼?”

云瑯往周看了看,照著尚完好的左臂,一刀直沒到底。

“你的脈,還你。”

云瑯掂了掂刀,低頭看看如注流:“夠不夠,用不用再來一刀?”

鎮遠侯雖是武將,卻并無提兵戰陣之閱歷,看著他悍然一淋漓,臉白了白,本能退后。

“你和你的私兵,出門一步。”

云瑯將刀調轉,抵在口:“這把刀就會捅下去。”

“你同侯府恩斷義絕。”鎮遠侯面譏諷,“還用你的生死威脅我?整兵!開府門——”

“我不是在用我的生死威脅你。”

云瑯笑了笑:“這是侯府的刀,上面有云字家徽。”

鎮遠侯定定看著他,臉變了變。

“我是云麾將軍,既不曾挾軍謀反,也不曾禍朝綱,正要領朔方軍回京,領賞封。”

云瑯慢慢道:“倘若我死在侯府,著你侯府的刀,你猜會如何?”

鎮遠侯咬牙關,含恨死盯著他。

“我來之前,已同史臺說過,要回鎮遠侯府。”

云瑯淡聲道:“也說了,我與侯府素來不和,全無父子誼。若是哪天沒了命,多半是侯爺下的手。”

云瑯抹了把,朝他笑笑:“來日侯府遭殃,還是過幾天領罪削爵,鎮遠侯,選一個吧。”

……

云瑯咬牙沖開肺脈,咳了數聲,慢慢坐直。

他在府里,與鎮遠侯對峙了整整一日一夜。終于等到親兵,聽聞圣上已然知,震怒出手,外面諸事已定。

他一口氣松下來,不知人事,昏死了三天三夜。

再醒來,才知道端王妃也歿了。

“端王臨終。”

云瑯道:“臨終……將妻兒家小托付于我。”

“家臣護衛被人圍剿,救援不及,死傷慘重,是我有負所托。”

“王妃闖宮,攜劍自刎,是我看顧有失妥當。”

刀疤聽不下去,哽聲打斷:“將軍,明明——”

“端王一脈,坎坷艱危,就只剩下這麼一個。”

云瑯道:“可憐他沒有長輩,年失怙,舉目無親。”

刀疤:“——”

“舉目無親。”

云瑯道:“既無母親疼,也無父親教導。”

刀疤:“……”

“我。”云瑯輕嘆一聲,“就是他父親的托孤之人。”

刀疤啞口無言。

云瑯看他,神和藹:“聽懂了嗎?”

刀疤張了張,訥訥點頭。

剛看到《云公子夜探琰王府》這種東西的時候,他們幾個還很生氣,同琰王府那群玄鐵衛打了一架。

雙方互不相讓,爭執了半日,說不清云將軍對蕭小王爺究竟是誼,還是真心傾慕。

……萬萬不曾想到。

刀疤看著父子深的將軍,不很敢再問,應聲:“知道了。”

云瑯還沉浸在往事里,唏噓間,抬手揮了揮:“去罷。”

刀疤給他行了個禮,重新續滿茶水,悄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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