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愕然抬頭。

王叔……父王母妃英靈在上。

小王爺終于學會當街調戲王妃了。

蕭朔他看得不自在, 肩背僵了下，回匆匆便要走。他耳后仍燙著，邁出一步, 卻忽然被拽住了袍袖。

“是我輕薄。”

蕭朔頓了下, 低聲道：“你若——”

他的氣息驀地一滯, 怔了下, 后面的話再沒能說得下去。

云瑯牢牢攥著他的袖，一手攬上來，將他箍牢，吻住了又要煞風景的琰王殿下。

蕭朔靜了片刻，闔上眼, 抬臂擁住云瑯。

將軍的氣息鋒而銳，明月皎皎, 朗照江流, 全無顧忌地立在院中，坦徹攻城略地。

清風滿襟懷, 悄然流轉，隨著中滾燙染上分明溫度。

云瑯眉宇間暖上笑意, 迎上倏而灼熾的回應，捉住蕭朔的手，學著他的架勢, 在蕭朔掌心慢慢寫著字。

“舉兵隨之, 肝膽共赴。”

……

一朝死局難解, 萬里山河踏遍。他初回京城時，琰王府，蕭朔立在窗前，視線落在他上。

京中蟄伏五年, 清楚他的每一蹤跡、更清楚他每一樁念頭的琰王殿下，分明早已經知曉了云瑯的選擇，也早瀝盡心替他鋪遍了前路。

經冬霜雪，歲暮天寒。

傳聞殘暴嗜的琰王殿下，負手而立，眉宇淡漠，眼底是燙得他不敢輕忽的一片真心：

“你若舉兵，我必隨之，生死而已。”

“你來挑。”

“同歸，共赴。”

……

云瑯慢慢寫完了最后一筆，將蕭朔那只手整個握住，肩防備盡卸地迎合牢：“還是我來挑？”

蕭朔靜了一刻，聽懂了他在說什麼，用力反握回云瑯的手。

“攘外安，外事已畢。”

云瑯道：“這次到你舉兵。”

云瑯朝他一笑，眉峰坦澈明銳：“我做你的帳前先鋒。”

蕭朔握著他的手，云將軍子養得好，這時候手仍是溫的，夜風灌滿襟袖，掌心的熱意便被襯得越發沛然分明。

蕭朔落下視線，迎上云瑯目，輕聲道：“好。”

“為天下計。”

蕭朔緩緩道：“共赴。”

云瑯眼底出笑意，一本正經：“為湯池計，同歸……”

蕭朔沒能聽清，只看見他含混嘟囔：“什麼？”

“無事。”云瑯咳了一聲，站直清了清嚨，“就為天下，天下甚好。”

蕭朔瞳底出溫溫疑，沒再追問，抬手了將軍的發頂。

無論來多次、到什麼時候，云瑯都全改不掉喜歡這個。他瞇了瞇眼睛，舒舒服服蹭了下蕭朔掌心，心滿意足：“再一下。”

蕭朔啞然，覆著他的發頂慢慢著，低聲道：“若教人見了，又要說將軍不威風。”

“你我在一，要什麼威風。”

云瑯小王爺得高興，左右今夜也沒了睡意，索扯了蕭朔，掉頭直奔馬廄：“走，陪我去跑馬。”

蕭朔他扯著，一并朝院外走。

月朗風清。

小院僻靜角落，白源抱了方才整理妥當的卷宗，看著柴垛后面摞餅一樣一團的幾道影，一陣頭痛：“岳帥——”

“噤聲。”岳渠忙打手勢，“這是去做什麼了？”

神騎營將軍悄聲道：“看架勢，應當是跑馬。”

“跑馬有什麼意思？”

游騎將軍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很是失落：“殿下為何不給將軍……”

“蠢。”茶酒新班主將被在角落，低聲道，“我等全窩在此，朔方軍的潛行手段瞞得過旁人，將軍豈會無從察覺？”

“什麼意思？”廣捷營將軍愣了愣，忽然了悟，“跑到哪是哪，天當被，地為榻麼？！好好好——”

他聲音稍高了些，話還未完，已被幾只手一并牢牢封住，塞進了柴垛深。

岳渠沉穩威嚴，單手制著部下，悄悄探出頭，細看了看。

蕭朔被云瑯拽著袍袖，視線落在云瑯上，由他扯著向外走。深靜瞳專注溫存，任何外旁累也無從牽扯開半分。

幾乎像是他們記憶里，那些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失去、也尚不曾天翻地覆改變的過往。

小將軍風風火火扯著去京郊跑馬的端王世子，書卷散了一地，來不及收，將書房也攪得一團。

嚴肅沉默的年世子，其實已有了端王不怒自威的影子。卻只蹙了下眉，在視線及云瑯時，就又徹一片不容雜質的專注。

恍惚間，竟好像什麼都不曾變過。

“確實不曾變。”

白源嘆了口氣，按著額頭：“那時候，幾位將軍也是這麼摞在端王府的假山后面看，生生塌了那一座假山石……”

“胡扯。”岳渠瞪眼睛，“不是又拼上了嗎？”

“拼上了。”

神騎營將軍記得清楚：“后來被小世子扶了一下便又塌了，將軍還很打擊，以為小世子天賦異稟，力練得如此神速……”

游騎將軍連連點頭：“是是，將軍回來就閉關苦練了三日呢。”

“小世子找人找不到，急得不，將滿京城的房頂都尋了一遍。”

廣捷營將軍道：“又差人在房頂放了酒點心，結果沒將將軍釣上鉤，倒是幫殿前司捉了個江湖大盜……”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邊說邊笑，察覺到臉上夜風吹得冰涼，抬手一，才發覺竟已落了滿臉的淚。

岳渠看見兩人已走遠，放下心，沉聲呵斥：“這般好事，哭什麼？一個個不爭氣！”

游騎將軍不迭抬手，抹干凈了滿臉的淚痕。

他也不知這時候為何竟高興得想哭，坐在地上，吸吸鼻子愣了半晌，忽而一樂：“真好。”

茶酒新班主將向來不摻這班人閑扯，坐在一旁柴垛上，靜了一刻，竟也低聲笑了：“真好。”

“既然好，還不乘興去喝酒？”

神騎營將軍看向岳渠，手，咧笑道：“岳帥……”

“準準準。”岳渠不耐煩道，“不準醉，明日黃河畔大祭，要帶兄弟回家。誰敢醉過了，便扔進河里喂魚。”

幾人心中如何不清楚，只是心里實在滾燙，總歸難就這麼回去倒頭便睡。此時得了準，當即謝過帥令利落起，三兩翻出了院墻。

白源抱了懷中公文，讓了讓路，看著茶酒新班的主將也被神騎營將軍一道拖走：“岳帥不一起去麼？”

“不去了。”

岳渠朝著院墻靜立良久，用力抹了把臉，長呼口氣笑笑：“回頭不爭氣了，這幫混球看見，豈不是丟人丟到老家？”

白源啞然，搖了搖頭。

岳渠了心頭無數緒，回要走，被他在后住：“岳帥。”

岳渠不肯丟人，著嗓子：“還有事？”

“若有閑暇。”白源道，“不歸樓小酌一夜，這家店要賣了。”

“賣給誰？”

岳渠回，看了看白源神，猜測道：“也是……那兩個小兔崽子？”

白源怔了下：“也是？”

“對啊。”

岳渠道：“前幾天嚴離說，他在臨泉鎮開的那家客棧要賣，據說云將軍畢生志向就是開個客棧。”

白源：“？”

“景王也說，京中醉仙樓要賣。”

岳渠：“據說云將軍畢生志向就是開個酒樓。”

白源：“……”

“山里的老戎狄，那個馬隊生意也要賣。”

岳渠盡力回想：“據說云將軍畢生志向……”

白源心復雜：“就是趕著馬兒跑四方嗎？”

岳渠一拳砸在掌心：“正是！”

白源深吸口氣，按按口，搖搖晃晃往回走。

“慢著。”

岳渠看他反應，蹙了蹙眉，過去攔住白源：“那兩個小的，心思最細……四買店，是為了被困住的人解出來，去做想做的事。”

“我知道。”白源道，“倒不是在意這個。”

岳渠不解：“那在意什麼？”

“將軍與琰王殿下若再回北疆。”

白源道：“應當是由京城啟程，先到醉仙樓。”

岳渠點頭：“不錯，醉仙樓最近，自然要先去醉仙樓。”

“經過臨泉鎮，總要去看一看。”

白源：“若正好上馬隊走商，還要進一趟山。”

“是，這條路最順。”

岳渠有些茫然：“那又如何？”

“不如何。”白源道，“只是這條路又不急，說要走上幾個月，好風好月，玩景賞燈。”

岳渠遲疑道：“畢竟是年人……”

“年人干柴烈火。”白源愁道，“這一路如何忍得住？”

岳渠：“……”

岳渠：“？”

白源按著口，再不住失落：“我那不歸樓的房花燭、新婚紅綢，鴛鴦繡被翻紅浪，大婚后頭次圓房的畫冊吉禮……”

白源悵然，頓足長嘆：“由此看來，只怕是全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