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許你》第十八章 過往之事

冬至過后沒幾日,就是祝云瑄的生辰,新帝登基的第一年本該大肆慶祝,但因先帝崩逝還未滿一年,祝云瑄便按下了禮部的提議,干脆就不過了,只親自去南郊的沅濟寺做了場法事,為的卻是已去世多年的謝皇后。

謝皇后是因生祝云瑄這個嫡次子時難產而亡,祝云瑄的生辰便是的忌日,對祝云瑄來說這一天從來就不是個好日子,從出生的第一天起他便沒了母親,打小又反反復復被人在背地里說是他克死了生母,有時便連他自己都覺得,他或許當真就是個不祥之人,母后早逝,父皇不喜,兄長又遭了難,最后留他一個在這偌大的皇城里,孤立無援,便就是報應吧。

如今能為母后做這一點事,也不過是為了求個心安。

沅濟寺的老住持與謝皇后是故知,早年間謝皇后每一年都會給廟里捐不香油錢,也時常會親自過來上香禮佛,與這位老住持很是談得來,這些祝云瑄還是后來聽宮里的一位伺候過謝皇后的老嬤嬤說起,才知曉的。

這一場法事做了整整一日,待到最后一道表文在祝云瑄面前點燃,已是日薄西山之時。

他又去佛像面前,虔誠跪拜上了香,梁禎跟過來,也拜了拜上了柱香。

晚膳是用的廟里的齋飯,菜樸素倒也可口,祝云瑄并不挑,梁禎也吃得十分高興,祝云瑄的目落在他手腕上的佛珠上,微微一滯,不由問道:“你不是說你不信神明嗎?為何之前會跟著朕去上香,又為何會一直戴著這串佛珠?”

梁禎笑了一笑:“陛下觀察得倒是仔細,臣該覺得寵若驚嗎?”

對上祝云瑄不悅的神,他低咳了一聲,斂了玩笑之意,正經解釋道:“臣爹爹信,這串佛珠也是臣爹爹的,臣只有這個了,至于臣,臣更信人定勝天。”

祝云瑄認真想了想,梁禎這般狂妄自大或許是真的是對誰人都不屑一顧,又或許是如他所說無牽無掛也不怕死,可換做是旁的人,總還是會抱著僥幸,乞求著神明一星半點的庇佑吧,至……他便是如此。

夜里他們就在寺廟里住了下來,這里清靜,祝云瑄覺得喜歡,打算小住個三兩日再回宮。

萬籟俱靜的寺廟冬日深夜,只余火盆中的火星子劈啪跳躍的那一點聲響,祝云瑄坐在禪房中,就著那一星半點的火看書,心里頭前所未有的平靜。

梁禎是黑過來的,進門時帶進來陣陣寒氣,祝云瑄抬眸,平靜無波的一雙眼睛向他:“昭王怎過來了?”

他倒是不擔心今日梁禎也會纏著他胡攪蠻來,便是梁禎再大膽,也不會敢佛門清凈地。

梁禎蹲在火盆邊烤了一陣,上暖和了才湊到祝云瑄跟前來與他說話:“陛下在看什麼?”

“一些佛經而已。”

梁禎心中嘆氣,他是真怕祝云瑄會越來越拘著自己,條條框框的枷鎖全部套上,最終變個刻板固執、食古不化,如同那被人供起來的佛像一般的皇帝。

“陛下今日生辰,臣準備了樣壽禮給您,好歹賞個臉看一眼吧。”

祝云瑄的視線從書本移至梁禎手里,他手中正握了塊暖黃的玉石,梁禎笑著將東西塞給祝云瑄:“看。”

祝云瑄疑地將玉石握在手心,不消片刻便覺到暖意升起,就聽梁禎在一旁解釋道:“這玉有些特別,是真正的冬暖夏涼,非常稀有的一種玉石,陛下喜歡便收著吧。”

祝云瑄的心有一些復雜,去歲梁禎也送了他一個生辰禮,說是前朝一位大儒用過的寶硯,那還是他的及冠賀禮,當時先帝病重,他的冠禮都未辦,整個皇宮也只有梁禎一人還惦記著這事,可惜那方寶硯擱在書房的案上,上一回已經被他在盛怒之下隨手掃下地,摔碎了。

“陛下在想什麼?”見祝云瑄愣了神,梁禎輕喊了他一聲。

祝云瑄的神思回籠,淡道:“這個好的,那就謝過昭王了。”

梁禎勾了勾角,正再說什麼,寺廟鐘聲忽然響了起來,悠悠、渾厚深遠、綿長不絕。

高安小聲提醒祝云瑄:“陛下,該熄燈了。”

這是廟里的規矩,祝云瑄無意破壞,點了點頭,沖梁禎道:“昭王回去吧。”

梁禎微微一笑:“陛下也早些歇了吧,明日臣再帶您去廟里四轉轉。”

這一覺祝云瑄睡得很踏實,一直到天大亮才醒,用完了早膳也沒見著梁禎過來,便自個在廟里頭四逛了起來。

沅濟寺依山而建,占了整座山頭,有山有水,廟中景致十分吸引人,便只是為了賞景,京里頭的那些個達貴人有時也會過來小住個一兩日,只這兩日皇帝來做法事便閉了寺,不再接待其他外客,因而更顯清幽靜謐。

祝云瑄登上了一高樓,可俯瞰寺廟全景,領路的僧人是個伶俐的,口若懸河地與他介紹著這廟中各個寶殿、樓閣的過往歷史和典故,祝云瑄手中把玩著梁禎昨日送的玉石,視線一一掃過,聽得格外認真。

片刻之后,后的高安忽然上前一步,小聲提醒祝云瑄:“陛下,昭王在那邊。”

祝云瑄順著他說的方向過去,果然見到梁禎坐在下頭的一亭子里,正與那位頗有些年紀慈眉善目的老住持在下棋。

祝云瑄輕瞇起雙眸,看了一陣,便見棋局散去,梁禎起朝著他這邊走了過來。

一走近,對方便笑著與他道:“先頭見陛下還未醒,便沒有擾著陛下,過來與老住持下了盤棋,沒想到這會兒陛下已經起了,還出來逛園子了。”

祝云瑄淡淡點了點頭,梁禎讓那領路的僧人回去,又跟著的隨從侍衛落后十余步,自己帶著祝云瑄繼續往前走。

聽他說起這廟里種種,毫不比方才那僧人知道得,祝云瑄好奇之下隨口問道:“昭王似是對這里分外稔,與那位老住持看著也像是相識已久?”

梁禎并不瞞,祝云瑄怎麼問便怎麼答:“是相識已久了,臣八歲時跟著家中祖母來這里上香,便認識了那位老住持,是他告訴臣,當年,臣的爹爹就是躲在這里生下了臣。”

祝云瑄一愣,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對梁禎的真實世,他其實一直有諸多猜測,也從他的只言片語里拼湊出了一些信息,查證過先帝年邊確實有一個安樂侯府出的伴讀,只是他怎麼都不想不明白,既然梁禎的親爹是侯府公子,先帝若真心喜歡,冊男妃并無不可,又怎麼會讓梁禎淪落為私生子,骨分離十幾年?

大衍建朝兩百余年,雖只有開國皇后一個男后,但中間六七位皇帝幾乎各個后宮里頭都有男子,位份有高有低,也有生下過子嗣的,唯昭帝是例外,前頭十幾年寵幸賀貴妃,晚年又獨寵宸貴妃,對謝皇后面上也是禮待有加,謝皇后去世多年,當年住過的儀宮還保持著原貌供奉著的牌位,直到太子被廢,皇帝心灰意冷,才將之撤了。

所有人都以為,昭帝并不好南風這一口,可偏偏,他費盡心思極盡護的私生子,卻是男子所出。

見祝云瑄言又止,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的梁禎角上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眼神里卻有揮之不去的諷刺與晦暗:“先帝是慶惠太后養子,為了皇位,遵從母訓,娶了當時權勢滔天的謝、賀兩家的兒,一為后一為妃,登基之后卻又不滿足于此,想要將我爹也納后宮,慶惠太后不答應,悄悄將我爹送來了這廟里,那時我爹已懷有孕,再后來……”

梁禎說得亦真亦假,祝云瑄心中一,總覺得接下來梁禎說的或許未必是他想聽到的,就聽梁禎一聲哂笑:“我爹生下我沒多久,就被人發現了,有人擔心他的兒子會威脅儲君的位置,將我爹上了絕路,從這后山的懸崖跳了下去,碎骨,我得老住持所救,被送回安樂侯府,了當時的侯府世子夫人的兒子。”

祝云瑄不自覺地握了手中的玉石:“威脅……儲君位置?”

梁禎向他,角帶著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笑意:“昔日的謝國公謝崇明,是陛下您的親舅舅吧?”

玉石滾落地上,祝云瑄怔怔著梁禎,抖索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梁禎彎腰將玉石撿起,被堅的石板一嗑,這玉石雖未碎原本的表面卻多出了一道裂紋,橫亙在那里。

他將玉石塞回給祝云瑄,似不在意道:“那位前國公爺如今已死得渣都不剩了,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是了,當年的謝家是何等囂張,為保儲君之位隨意死人,最后卻又活活坑死了儲君也坑死了自己,當真是報應不爽。

祝云瑄腦子里一瞬間涌出許許多多過往的事,忽然就明白了先帝為何在兄長出事梁禎回來之后就撤掉了儀宮的牌位,又為何明知兄長是冤枉的也不肯讓他再回來,不只是要給梁禎鋪路,他更是在報復謝家,即便兄長和他都是先帝的親生兒子,可他們上還流著謝家人的,便是害死先帝摯之人的仇人。

“……你對我做的那些,也是……為了報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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