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君侯》第3章 憶帝京【二】
春去秋來,大芙朝最金貴的公子哥們已在上書院度過了近十載。
聞雪朝和太子趙啟邈早滿了十五束發的年紀,經書子集等啟蒙讀已背得滾瓜爛。如今上書院已開始講授治國淵策,帝王圣訓等君臣之道。
朱太傅年逾半百,是翰林院德高重的大儒。午課開堂,朱太傅正向皇子們逐字剖析唐太宗的《帝范》一篇,不經意間撇到一個睡得正酣的影。
老太傅差點氣得呼吸一滯。
見太傅頻頻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趙啟邈深深嘆了口氣,隨手卷起案上的一本冊子,干脆利落地拍在了后的聞雪朝頭上。
正在夢里遨游月宮的聞公子被太子拿書一砸,捂著頭“啊”地一聲從夢中驚醒。他見在座的諸位殿下都盯著自己看,馬上直了子,口中開始念念有詞。仔細一聽,念叨的還是半個時辰前太傅講過的那一章。
尋常皇子犯錯,伴讀便要上前代挨板子,更別說是伴讀自己臥在案幾上睡得人事不省了。可太子殿下的伴讀偏偏不是別人,是宰相和皇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的聞家嫡爺。太子平日對他的所作所為通常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弄得朱太傅反而不好置了。
朱太傅角搐了幾下,上前用竹板重重敲了幾下聞雪朝的案幾,繼續開始講學。
老太傅看聞雪朝百般不順眼并不是沒有緣由。數年前京中權貴圈中便開始流傳一則八卦,朱家二小姐被聞家郎迷得神魂顛倒,哭著鬧著要嫁進聞府。此事當時直接捅到了皇后跟前,聞雪朝當著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面果斷拒了這門親事。
時白白的玉團子如今已長了眉如墨畫的俊俏公子。聞雪朝與表兄趙啟邈的五有些神似,但比起趙啟邈的冷峻傲然,他的眉目更溫韻致些。聞雪朝很白,整個人仿佛是從凌霜傲雪里走出來似的,應了出生時那白雪皚皚的景。
他的角在人前總是微微揚起,勾起漂亮的弧度,整個人看起來靈又驕傲。
廣都適齡的世家千金大多都對聞公子抱有一抹遐思,但聞爺年紀還小,又仿佛無心于此,聯姻之事只能暫時作罷。
一個時辰后,朱太傅宣布下學。皇子們聽了一天經略,神都有些怏怏不振。吃飽睡足的聞公子終于等到了這一刻,雙手一撐便從案前站起了,興致地對趙啟邈道:“殿下,趁天未暗,咋們哥幾個去馬場溜溜?”
趙啟邈頷首表示贊同,扭頭對一旁的幾位皇子道:“坐了一天了,兄弟們都有些腰酸背痛,一起去馬場跑跑馬也是好的。”
眾人聽到太子發話,紛紛點頭附和。以趙啟邈為首的一眾皇子簇擁著朝上書院外走去,門口早已有宮中車架在等候。
聞雪朝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腳程落后了眾人一步。他徑直走向角落一位還在埋頭寫字的華服年,笑瞇瞇道:“四殿下留在此做甚,為何不與我們同去?”
“太子殿下未邀我,我又何必厚著臉跟去?”四皇子趙焱晟抬起頭,冷冷地看了聞雪朝一眼,繼續俯首寫字,“聞公子是聰明人,與其關心我,不如顧好你自己罷。”
“四殿下這是看不起我呢。”聞雪朝笑著揚了揚眉,不置可否。他輕輕拍了拍趙焱晟的肩,哼著小曲從門外走了。
皇宮的馬場設在延福宮外圍的練兵場,圈養著百余匹專供宮中貴人的上品馬種。趙啟邈的賜馬做“琥珀”,是一匹薩曼族進貢給皇帝的汗寶馬。聞雪朝也有一匹專屬自己的雪白蒙古馬,他給它取名作“冰饕”。
待皇子們紛紛騎上馬后,趙啟邈率先大喝一聲,只見琥珀高高揚起了前蹄,朝前方撒蹄而去。聞雪朝騎著冰饕跟其后,一群年并排疾行,馬場中央一時塵土飛揚,頗為壯觀。
皇子們雖然年輕好勝,但無人敢擅自超了太子的馬。只有冰饕揚著純白的鬃,追趕著前方的琥珀,沒一會兒便趕超了過去。
趙啟邈見狀,連忙用雙夾馬肚,揚起韁繩,與聞雪朝較起勁來。
然而兩人研習六藝騎的時間尚短,技藝仍有些不,不過一會兒便筋疲力盡,雙雙汗流浹背地躺在了馬場中央。
趙啟邈許久都未如此放縱過了,他朝著落日余暉大聲吆喝了幾句,揚手拍了拍邊聞雪朝的肩:“好兄弟!”
聞雪朝邊笑邊大氣,沒接趙啟邈的話。
聞雪朝出宮時天已暗。他今日為勝過趙啟邈,把自己跑得筋疲力竭,全上下都沒了氣力。
正坐在車轎里昏昏睡之時,他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正在緩慢前行的車駕突然停了下來。聞雪朝揮了揮手,讓小廝聞瀾下轎去瞧瞧到底出了何事。
“公子,是陛下派去犒賞仁明宮的隊伍擋了前面的宮道。”聞瀾沒過一會兒便回來了,“聽說是仁明宮的涇昭儀突然傳出了有喜的消息,后宮已經近十年沒出子嗣了,今晚整個宮里好像都很熱鬧。”
聽到聞瀾所言,聞雪朝神有些異樣。
自上次在開元寺偶遇這位涇昭儀后,聞雪朝便想再尋機會見一見這名與眾不同的子。奈何涇昭儀深居簡出,平日在宮里極為低調。后宮又由姑母親自掌管,戒令森嚴。他一直尋不到合適的機會,只能作罷。
沒想到數年后再次聽到涇昭儀的消息,竟是有了孕。也不知在這危機四伏的后宮,這到底是好是壞。
“你讓轎夫靠邊避讓,給犒賞的公公騰出道來。”聞雪朝斂了心神,又閉上眼睛,繼續開始閉目休憩。
第二日早課,睡飽后神清氣爽的聞公子一進上書院,便見趙啟邈站在殿前的長廊上。皇后邊的大宮正在低頭和他稟報著什麼,趙啟邈的眉頭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聞雪朝進屋為趙啟邈研磨,見趙啟邈大步從廊前走來,笑嘻嘻地開口道:“殿下又有什麼煩心事了?若殿下愿意,臣來給殿下疏解疏解。”
這人每次一想要裝正經,便開始在自己跟前滿口君君臣臣了。趙啟邈沒理會聞雪朝的小心思,開門見山地說:“你聽聞涇昭儀有喜的消息了嗎?”
“昨晚宮里都傳了個遍,我自然聽說了。這其中可是有何蹊蹺?”
“蹊蹺倒暫且沒有,母后派太醫去驗了幾次脈,昭儀確實是有喜了。”趙啟邈抿了抿,“昨夜父皇聽聞此消息后大喜,去仁明宮問要什麼賞賜。拒了務府送去的金銀珠寶,祈請了一夜讓父皇把五弟召回宮作伴,父皇允了。”
“五殿下不是已經死了嗎?”聞雪朝滿臉難以置信。
“看來當年五弟夭折的傳言都是障眼法。母后也是后來才得知,涇昭儀當年誕下皇子,心中擔憂宮中嬪妃迫害,便央求父皇將五弟送往塞北,由涇將軍親自教導。如今五弟恐怕與你一般大了。”
趙啟邈想了想,終是沒對聞雪朝說出實。
聞雪朝沉思了片刻,面上恍悟:“莫非涇昭儀這回也是擔憂剛懷上的龍子被嬪妃所害,所以才求圣上讓五皇子回宮的?五皇子畢竟武藝傍,守在側,定能護和胎兒周全。”
趙啟邈見聞雪朝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心想和這不諳世事的小表弟恐怕多說無益。宮中多的是武藝高超的護衛,保護一個嬪妃的安危自然不在話下。況且父皇老年得子,這次恐怕也無人敢在這胎兒上下手腳。
他只是冷哼一聲:“誰知心里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皇子們陸續走進上書院,朱太傅捻著胡須,開始了新一天的授課。趙啟邈沒察覺到聞雪朝今日有些走神。
又過了一月,永平二十六年的長夏過去,廣都的初秋來臨了。京中巨商富賈和宦人家紛紛興起了穿戴云綢外披的飾流。云綢是一種源自東南沿海的致織,由真織造,輔以植水浸染桑蠶散發出香氣,披在上能擋秋風,繡上各種花紋更觀。
皇族紀律森嚴,日常不能隨意穿戴這等驕泰奢侈之,卻仍舊擋不住聞公子的一番置辦。聞府派人到東南沿海請了匠人京,定制了一批上等的云披。聞雪朝帶了數套宮贈給上書院同窗,華之自然人人喜歡,還未立秋,上書院便人人穿上了的云披。
清晨,聞雪朝同往常一樣寅時便宮陪太子讀書。府外車駕不能宮宮門,聞瀾點燃了宮燈照明,隨著聞雪朝朝半里開外的上書院走去。
行至半途,微弱的亮照亮了前方的小徑,路邊出現了一道人影。
那是個和聞瀾差不多歲數的年,一勁裝打扮,站在路邊有些手足無措。見前方有人走來,年眼睛一亮,上前向聞雪朝行了個禮,恭敬問道:“叨擾公子,敢問上書院是在這個方向嗎?”
聞雪朝點了點頭,示意年跟上自己,小侍衛行禮道了謝,卻并沒有跟著聞家主仆往前走,而是轉朝不遠停著的一頂轎子跑去。
平日宮里人見到自己都不得繞著走,這小子膽子倒大,聞雪朝不住想。
上書院里的眾人剛坐定,靖帝的大太監便跟著進了屋。他后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影,矮的那個聞雪朝方才剛見過,竟是路邊問路的那名小侍衛。
聞雪朝的視線又落在另外那個筆修長的影上,那人也同時向聞雪朝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不經意間在空中相撞。
那雙眼睛深邃而不見底,與他的生母涇昭儀有幾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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