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延東軍一道急報送抵臨樞院，錢閣老半夜三更被人從被窩里喚了起來。錢彥泓年逾古稀，子本有些吃不消，但展開急報一看，發現事態急，披上朝服便趕宮了。

靖帝龍抱恙，已躺在寢宮調養好幾日，深更半夜被閣老以急報軍一由敲開了殿門。一看急報中所述，靖帝也坐不住了，次日是拖著病上了早朝。

文武百見陛下面有怒，皆噤若寒蟬。自陛下即位，大芙安穩了那麼多年，雖有公主下嫁議和的先例，卻是首次被外族生擄了皇嗣去。更何況急報中還言，眾將士最后一次見到五殿下，是五殿下在烏夫人艦上被捅了一刀，如今殿下生死難測，極有可能已經……眾臣不敢細想。

“祝梁可提到，此次西翼軍繞后奇襲，為何會被烏首提前發覺？烏首的主力早早便藏在君留島上，延東軍又為何不知？”靖帝神態有些疲乏，接過大太監遞來的熱湯，隨意抿了一口，眉間盡是厲。

“回稟陛下，祝將軍托屬下替他請罪，待將軍回京再親自向陛下謝罪。”延東軍派回的斥候單膝跪地，揚聲道：“臣罪該萬死！有烏首探潛伏西翼軍中，臣未細究，讓探子鉆了空子，逃回烏首向首領通風報信，讓五殿下落海寇手中。臣自知罪不可赦，還請陛下下旨，允臣率軍奪回君留島，救回五殿下！”

看來軍報中并未提到杜陵郡守所提及的叛逃一事。聞雪朝穿紫朝服，手持笏板，與中書署同僚站在朝臣前列。

他約知曉，為何會有兩封說辭完全相反的折子繞過臨樞院，直接送達前了。看來延東軍派人送出軍急報后，任郡守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趁延東軍不備反將五殿下一軍，便直接以郡府之名上疏了一封狀告。任郡守四月初三上奏，或是被祝將軍察覺了。祝將軍唯恐任郡守對五殿下不利，便跟著向朝廷上書。

好在近幾日皇帝龍抱恙，地方奏疏皆需經中書署及太子之手，方能送抵前。靖帝并未看到那兩封互相矛盾的奏折，機緣巧合中倒是救了趙辭一命。

杜陵郡守任季是何人？他是聞仕珍放在東境的看門狗，與烏首狼狽為的東境太守。他奏折中所言，到底是父親指示，還是烏首蠱？

聞雪朝看了眼站在最前首的父親，他還沒那麼傻。聞仕珍最不愿看到的，便是烏首與延東軍矛盾激化，斷了聞府經營許久的財路。不到迫不得已，應該不會在此為難趙辭。

看來這位東境太守徹底反水了，不知烏夫人許了任季什麼好。

思索之間，只聽皇帝問道：“烏首有多主力仍守在君留島？”

“回稟陛下，君留島海寇尚存四萬，海艦千余艘。”斥候答道。

“請將不如激將，若是烏首來一出甕中捉鱉，大傷延東軍，東海危矣。依朕看，籌劃謀事都須周全，祝梁出兵奪島一事，實在是有些之過急。”靖帝說。

明眼人心里都明白，陛下不愿讓延東大軍以試險，這是要把五皇子當棄子用了。眾臣紛紛開始頭接耳，唯有聞雪朝神肅然，在人群中如孤松獨立。

靖帝嫌群臣聒噪，正擺手制止。卻聽嘈雜中響起清亮之聲：“臣愿前去東境，與烏首議和，不費一兵一卒，換五殿下歸朝。”

靖帝怏怏抬眸，見聞家小輩上前半步，高舉笏板同自己請命。

“五殿下驍勇善戰，在東海多年寇有方。若是殿下歸朝，對大芙鎮海寇及胡部，皆有所助益。”聞雪朝再躬：“我大芙萬世之業，不可一日無將。良將勁弩守要害之，寒將心莫過于國悲。”

寒良將心莫過于國之悲，聽到此句，滿堂驚愕。聞家區區小兒，真把自己當人了。如此擲地有聲，竟是在質問圣上為何要薄涼將領之心。

大芙朝堂重文輕武已逾百年，武將常年駐守邊境，在朝中向來沒什麼話語權。聞雪朝興許不是為武臣發聲的第一人，卻是第一個直帝王脊梁骨的朝臣。更何況，他不過是個太子的伴臣而已。

延東軍斥候不住看了一眼這位年輕的大人。

朝臣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聞仕珍上。聞相向來是文之首，如今家子拋出維護武將之言，他該如何自？

面對眾人的目，聞仕珍巋然不。他在聞雪朝激昂陳詞時，便想到了另一層。五皇子雖不算寵的皇子，但仍是大芙實打實的皇嗣。皇子被俘，若朝廷毫無作，傳出去便會了天下的笑柄。就算為了皇室面，也不能讓五皇子束手就擒。前這位大芙帝王，最怕不過壞了仁義之君的名。

更何況，聞玓這番話，讓聞府在東境的死局變了活局。他早該料到任季是個投機倒把的小人，如此關頭竟直接投靠了烏夫人。延東軍若是徹查此事，加上任季從中作梗，恐怕聞府與烏首合作的錢莊糧鋪便會出馬腳。玓兒畢竟是聞府嫡子，來日的聞家之主。聞氏是烏首最大的靠山，他若去一趟東境，同烏夫人開出更加厚的條件，烏夫人難免不會心。

他一向不贊向烏首族開戰，若此趟能讓烏首族還五皇子，與延東軍休戰。長子便既能在朝中站穩腳跟，又能保下聞家在東海的商路。

況且聞玓對烏夫人而言非同尋常，他此趟前去，指不定能辦大事。

靖帝神有些晦暗不明，他緩緩說道：“聞相以為呢？”

聞仕珍沉默了半臾，上前拱手道：“皇上，不妨讓聞玓試上一試。若是辦事不力，依律法置便是。”

畢竟親眼看著聞雪朝長大，靖帝心中還存留些對小輩的憐之心，他扶著額頭，揮揮手道：“聞玓，莫再貧。朕派羽林軍護你南下，若事不，朕便摘了你這朝冠，今后別再做了。”

他與聞仕珍想得頗有些相似，這自小玩溺志的小子，想必是在京中待悶了，趁此機會去杜陵玩山游水罷了。派羽林軍跟隨，不過是隨行監督他，怕他誤了正事。

聞雪朝回府后，便被父親進書房里，兩人相談至深夜。

聞仕珍總將聞雪朝當作小兒，今日朝堂上一觀，竟覺得自家長子有些捉不。

聞雪朝尚未下服，一老一皆穿紫朝服，靜默相立。聞仕珍一時花了眼，恍惚間看到對面站著的，是年輕時的自己。

他猶記得剛進朝堂時，自己也是這般躊躇滿志，勢要闖出自己一番天地來。后來如何蹚上烏首這趟渾水，如何讓這雙執筆的手沾上人，他已不太記得了。

他只記得靖帝平日看他時那厭惡又帶著畏懼的眼神，庶妹走上中宮之位時擺上那抹金紋，還有楚兒生下聞玓時，讓自己不得好死的毒誓……

“你為何替那皇五子說話？”他問聞雪朝。

“父親，涇霖垂垂老矣，將來表兄登基，誰為他守國門？”聞雪朝笑得明朗，“我救五皇子一命，便是想讓他欠我人，一輩子當表兄麾下一條走狗。”

聞仕珍聽聞雪朝這麼一說，便知自己心里想錯了。他一直當聞雪朝是個不堪重用的紈绔，卻沒料到，這嫡長子傳了聞家刻在骨子里的狠，萬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這一夜，聞仕珍將聞家在東境的布置全部同聞雪朝細細講了一遍。聞雪朝聽后才知，原來聞府的財力遠遠高于自己預料之上。聞家聯合京中幾家大族及江南地主，壟斷了東南境的鹽道和馬道。海運又與烏首族暗中合作，切斷了東海的海上商道。

大芙常年國庫空虛，不敷出，然而這些世家大族手中，卻藏著數以千萬的金銀，拿著國都命脈。

聞雪朝面上毫無波瀾，卻早已了然于心。此去東境，他可不是為了議和的。

又過兩日，圣上下旨，封聞雪朝為延東巡，明面上是南巡杜陵考察吏治民生，實則是前去與烏首海寇涉放人。同時還讓羽林衛副都督白紈率三百軍隨行。

令聞雪朝出乎意料的是，在臨行前幾日，皇四子趙焱晟上聞府尋自己來了。

這位四皇子是年皇子中鮮尚未封王建府的。四皇子的外祖父是翰林大學士金世正，他舍不得外孫離開廣，便向靖帝求了個恩典，讓外孫在京中陪著自己。靖帝見四子書癡，便讓他在翰林院掛了個閑職。

離開上書院后，聞雪朝便許久未曾見到四皇子了。今日四皇子登門拜訪，他確實沒料到。

聞雪朝記得在上書院時，趙焱晟對太子一派十分鄙夷不屑，連帶對自己也是理不理。今日四殿下倒是親和，走進聞雪朝院中便坐了下來，看似同自己非常捻。

但聞雪朝還是發現趙焱晟有些不同于往日。平日的趙焱晟孤高傲氣，對旁人的鄙夷都能過眼神看出來。然而眼前的趙焱晟眼神有些渙散，目上好似蒙著一層霧。

“四殿下？”聞雪朝對趙焱晟揮了揮手，趙焱晟皺起了眉頭，眼神并未聚焦到他的上。

“聞雪朝，是你站在我面前？”趙焱晟問。

聞雪朝訝異，多日未見，四殿下不會是瞎了吧？

“聞雪朝，我今日來尋你，是有求于你。”趙焱晟在腰間挲了半天，從腰間掏出了一張竹紙來，紙上寫著一行小字。

他將竹紙遞給了聞雪朝，聞雪朝低頭一看，是廣一醫館的居址。

“你此番去東境，我興許要與你同行。前幾日父皇下詔，封我為東海王，屬地在杜陵旁的蔭城。再過幾日，我便同你們一起離京去封地，今后恐怕難回廣了。”

“這紙上是一位姓的大夫居址，你能否代我去他的醫館一趟。”趙焱晟咬咬牙，“他說不想再見到我，故我無法親自去找他。若你見了他，勞煩問他一句，能否最后再幫我施針一次。待我目能視，從今往后便再不叨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