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斯的鮮在安折的余里漫開，深紅一片。排隊的人們聽到靜，也紛紛轉頭朝這里看過來，看到這一幕后，又神如常轉回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范斯死了，一個人類就這樣在人類基地的城門被殺死，沒有人提出異議。

于是安折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就是審判者，一天前范斯向他提起的那個人，。

他是審判庭的主人，審判每一個進城門的人是人類還是異種，他可以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無論是誰，不需要理由。

而現在到自己接審判。

安折的心臟起先劇烈跳了幾下，被槍口直直指著的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會死。

但是著審判者那雙冰冷的綠眼睛，他又漸漸恢復平靜。

來到北方基地是他必然做出的決定，那麼接審判就是他的結局，不論結果如何。

他在心里靜靜數秒。

一，二，三。

槍聲遲遲沒有響起，審判者用槍指著他，緩緩朝這邊走來。

排隊的人們似乎默契加快了速度，自發向前挨，片刻后，這片地方已經空空，只有安折一個人了。

十一，十二，十三。

數到第十四秒的時候，審判者來到他前，無名指扣住槍柄，將槍口低，然后，他收起了武。

只聽他道：“跟我來。”

語調冰冷平淡，和他的眼神一樣。

安折就站在原地等他走，，但是三秒之后，這人還沒有。

他疑地抬頭看，然后聽到審判者的聲音比之前又冷了一分，說：“手。”

安折就乖乖手。

咔噠。

他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一枚銀手銬一端扣在了他手腕上，另一端由軍拿著。

——安折就這樣被牽走了。

奇怪的是，方才范斯被擊斃的時候，排隊的人們沒有任何反應，現在他被審判者帶走，他們反而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安折只來得及回頭橫倒著的范斯的軀一眼，就被拉進了城門。

一進城門部，他發現這并不是一個狹窄的通道，而是一個廣闊的區域，被分割好幾個空間，各都亮著雪白的燈，燈反在鋼鐵墻壁上，像是冬天時候雪映照著灰白的巖頁。

荷槍實彈的士兵以及重武毫不比外面，在重武和士兵的嚴包圍中，有一張雪白的長桌，三個和審判者一樣黑制服的軍端坐在長桌的后方——安折猜這就是審判們，一個人類坐在他們對面。審判正在問他：“你和你的妻子關系怎麼樣？這次出城，沒有和你一起嗎？”

從安澤的記憶里，安折得知，被染的人類除了外貌、神態和行為習慣出現變化，神智和記憶也會到影響，所以審問也是辨認異種的方法之一。

而帶他進來的那人看了那邊一眼，道：“快一點。”

中央的審判道了一聲“是”后，向對面的審人：“你可以走了。”

那人像是劫后余生，臉上出笑容，起快速穿過城門通道。

于是安折知道，帶他過來的這個男人確實是審判者無疑，而他說“快一點”也不是在催促審判加快審問速度，而是表明，他在片刻之間已經判斷出審者完全是一個人類。

下一個審者從排隊朝長桌走來，排隊和長桌的距離很遠，中間有幾個門狀機，某段路程設有轉彎和上下坡，安折意識到這是為了盡量向審判們展示審者的作特征。

但他來不及看到更多了，因為下一秒他就被牽著拐了個彎，走進一條長長的走廊。

那人拿出一枚黑的通訊儀，道：“審判庭，陸沨，申請基因檢查。”

安折猜中間那兩個字是他的名字。

隨即，一扇機械門在他們面前開，陸沨徑直走進去，安折被拽了一個踉蹌，也跟上。

這是個銀白的房間，不知名的的機械裝置從地面武裝到天花板，六個士兵分散在房間各站崗，房間一端的工作臺后坐著一個金短發，藍眼睛，穿白大褂的年輕男。

“陸上校竟然會來這里，”這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您不是一向用子彈解決一切問題嗎？”

陸沨道：“請您配合，博士。”

博士看了陸沨一眼，起，對安折道：“跟我來。”

跟他過去之后，安折被安排躺在一個銀白的平臺上，四肢被機械手環和腳環固定住，博士道：“不要。”

接著，安折手臂一痛，他往那邊轉頭，看見博士正從他的里緩緩出一管鮮紅的。

博士道：“你的很健康。”

安折：“謝謝夸獎。”

博士被他的回答逗笑了。

“送去做基因檢測，檢測時間一小時。全增強掃描預計用時四十分鐘，不要。”

他話音落下，銀平臺上藍泛起，周圍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聲，沒有方向，每一粒空氣都是聲音的源頭。四面八方響起的聲音讓安折想起深淵里那些遙遠的夜晚，遠方大海發出沉悶的波濤拍打聲，到黑夜最黑的時候，那個方向會傳來不知名生的嚎，無法用人類語言形容的波席卷整片雨季的陸地。

電流像無數只螞蟻在他上爬和撕咬，四十分鐘對一只蘑菇來說并不長。但安折覺得這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四十分鐘了，他很珍惜，認真看著天花板上的機械紋路。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外面，陸沨道：“安德烈告訴我你們的檢查手段升級了。”

“您消息很靈通，”博士道：“我們發現，人產生變異時，DNA中會有一些特殊片段被激活，我們把它命名為靶點。變異和植變異的靶點是兩個大類。改進后的基因檢測由兩個過程同時進行，一個是靶點檢測，一個是植，共耗時一小時。”

陸沨：“恭喜。”

博士笑了一聲，他道：“上校，如果基因檢查的耗時大大短，本也降低，您的審判庭會不會歇業？”

“我很期待。”

“您真無趣。”

他們不再說話。

而安折著銀白的天花板，開始思索自己的種是什麼。

是個蘑菇。

博士說變異分為變異和植變異。

他覺得，首先，蘑菇不是一種。

其次，蘑菇好像也不屬于植，他沒有葉子。

安折陷迷，他努力想把自己歸進植里，但又沒有找到足夠的論據。

思考這個問題用了他太長的時間，還沒想出結果，藍就像退一樣從他邊消失了。

“可以了。”博士的聲音響起，機械環自松開。

就聽博士繼續道：“上校，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帶他來做基因檢查嗎？”

“不能。”

博士明顯被噎了一下。

他扶安折起來，讓他在一旁轉椅上坐下，并了一把安折的腦袋：“乖，在這里休息一會兒，我去看檢結果。”

安折就坐著。

而那位審判者上校坐在對面，依然用冰涼的綠眼睛冷冷注視著他。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廓鮮明，帽檐的邊緣，額頭上，幾綹黑發垂下來，住斜飛的眉尾，眉梢眼角被這個房間鍍了一層淡薄的冷，刀子一樣刮著他。

安折被這樣一雙眼睛盯得很冷，蘑菇怕冷。于是他把轉椅轉過一個角度，背對著上校。

他覺得更冷了。

很久后，博士的腳步聲才終于再次響起來，解凍了這個房間：“基因報告無異常，你們可以走了。”

幾秒的沉默后，陸沨道：“你們百分之百確認他是人麼？”

博士：“雖然可能會讓你失，但我們確實沒有找到任何靶點，別的染者和異種至有十個以上。”

說完，他又道：“你看，人家小朋友都不愿意理你。”

就聽上校道：“轉回來。”

安折默默轉回來。

對著陸沨的眼神，他有點閃躲，因為他真的不是人。

結果，連他這一點閃躲都不知道在哪里惹到了這位上校，冰水一樣的聲音響起來，道：“你怕什麼？”

安折一言不發，他直覺在這人面前多說多錯，說不定就被揪住把柄。

終于，陸沨挑挑眉，道：“還不走？”

安折就乖乖跳下椅子，又跟他離開了——這次他得到了自由，沒有被手銬牽著。

到了一半，陸沨忽然開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直覺你不是人類。”

安折幾乎心臟驟停。

足足反應了三秒，他才道：“那……第二眼呢？”

“這是我第一次申請基因檢查。”上校手，將基因檢查的報告單遞到他眼前：“你最好是。”

安折只能默默接下自己一切正常的單子，一時之間，銀白的走廊里只有他們單調的腳步聲。

臨近出口是一個轉彎，他們迎面撞上一支隊伍，為首是一位黑制服的審判，審判后面，兩個重裝士兵押住一個男人走過來，旁邊還有一個面容狼狽，材高大的短發人。

審判看到陸沨，道：“上校。”

陸沨看了那被押住的男人一眼，被他一看，男人頭痙攣了幾下，大聲道：“我沒有被染！”

審判在原地立定，對陸沨道：“高度懷疑染，但無決定證據，家屬強烈要求進行基因檢查。”

陸沨淡淡“嗯”了一聲，而士兵押著男人繼續前進，和陸沨肩而過，就在此時——

“砰!”

陸沨收槍，頭也不回往外走去：“沒有必要。”

男人的尸剎那往前一栽，被士兵拖住。跟隨著的人尖一聲，倒在地。

安折轉頭看陸沨的神，他的目那樣冷漠——安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他知道安澤總是溫，范斯平和寬厚，霍森充滿貪婪，安東尼全是戒備，但陸沨不同，他的眼里什麼都沒有。

安折想，對于審判者來說，殺人可能是比呼吸還要正常的事，他不會因此有任何緒的波，因為他早已看慣了。

安折很快和陸沨一起來到了走廊的出口。

出口，兩個簡裝士兵帶著一覆上了白布的尸正在等待著他。

安折知道那是范斯。

他眼前一片朦朧，向前一步，想要揭開那面白布，再看一眼范斯的面容，卻被士兵攔住。

那名士兵手將一枚藍芯片遞向他，語調平穩：“AR1147傭兵隊確認無人生還，裝備資由基地回收。戰利品折算貨幣，已與恤金合并已向家屬發放。請認領。”

安折問：“你們要把他帶去哪里？”

士兵回答：“焚化爐。”

他輕輕一，遲遲沒有去接那枚ID卡。

陸沨的聲音響起：“你不要麼？”

安折沒有說話。良久，他抬頭向陸沨：“他真的……沒有傷。”

在那雙冷綠的眼瞳里，他看見自己的影像，微微睜大的眼睛，一種平靜的哀傷。

陸沨仍是面無表，當安折以為這人下一刻就要轉離開的時候，他卻上前了一步。

黑槍托挑開白布的邊緣，出的部位是范斯的右手。

安折半跪下去看，無名指的指尖上，一個微小的紅點，像是最微不足道的刺傷，然而在紅點的邊緣，卻正緩緩滲出一滴不祥的灰黑濁。

他怔住了，剎那間，那些場景浮上心頭。

螞蟻的甲片上有人類的跡——就在那一天，范斯告訴他，有的人之所以會瞞傷的真相，是因為在污染程度小的地方，傷后仍然有概率不被染，而那個人想要回家。

所以，所以——螞蟻甲片刺傷的那個人不是安東尼，是范斯。

安折難以呼吸，手指抖，他接過范斯的ID卡，放在的口袋里，轉頭去看陸沨，邊卻是空的。

他站起來，向外面，見一個削拔的黑背影，在城門口灰的天幕下漸漸遠了。

片刻過后，他后突然傳來響，他回頭，見是方才那個同伴被殺的人，跌跌撞撞沖出來，又被士兵攔下。

“陸沨！審判者——！”拼命掙扎，撞向前方，在空氣中揮舞手臂，聲嘶力竭：“你不得好死——！”

沙啞尖利的聲音不斷從腔里發出來，在建筑部層層回，但連審判者的一個回頭都沒有得到。

四周漸漸寂靜下來，兩尸被依次運走。空曠的過道里，只有人斷斷續續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