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第22章

安折是被陸沨踹開門, 用制服外套裹住腦袋帶出去的。

當然, 詩人和肖老板也被帶出去了——不過他們是自行裹住了腦袋。

建筑門口被陸沨調來了一個小型的超聲干擾儀, 暫時清出了方圓十米的空間,安折被安全塞進了車里,詩人和肖老板也竄了進來, 三人在后座上。

陸沨回到駕駛座,道:“超載了。”

安折莫名覺得審判者又在針對他了。

肖老板主道:“報告上校,我不是人, 沒超載。”

“哦。”陸沨道。

他撥了一個通訊:“超聲干擾儀救援方案可行, 建議組織居民大規模轉移。”

通訊那頭傳來的是霍華德的聲音:“轉移去地下避難所?”

陸沨道:“我先去8區避難所確認安全。”

“有勞。”

陸沨便發引擎,他們的車子轉過一個彎, 朝8區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陸沨的通訊瘋狂連響, 城務所剛剛發來求援信號,5區就請求增援, 而5區剛剛得到增援后,審判庭又打過來說人手已經不夠。

到后面,陸沨的回答已經變得非常機械。

“請轉城防所。”

“請轉城防所。”

“請轉城防所。”

“辛苦, 請轉城防所。”

“陸沨, 你他媽的——”

——這次對面是霍華德。

陸沨直接把通訊掛了。

掛斷后,他卻微微蹙眉,對旁邊的研究員道:“我有接到6區的通訊嗎?”

研究員:“好像沒有。”

陸沨撥號:“6區?”

“您好,這里是6區城務,請問您……”

接線人語氣平穩, 連安折都驚訝了。

陸沨更是眉頭深蹙:“審判庭,陸沨。6區況怎樣?”

對面頓了頓:“6區一切正常,請問您有什麼——”

陸沨再次打斷:“一切正常?”

“是的。”

陸沨干脆利落掛了電話,看向研究員。

研究員先是愣了愣,隨后,聲音難掩激:“只有一種解釋,6區超聲驅散儀應急程序功啟了。”

詩人:“哇。”

陸沨繼續撥通訊:“審判庭,陸沨,請再次確認6區一切正常,請確認驅散儀正常工作。”

“確認一切正常。”接線員的聲音甚至有一:“上校,是出了什麼事嗎?”

“是。”陸沨的回答簡短直接:“立刻升起隔離墻,確認資供應,準備應急收容。”

“是!”

“霍華德。況有變,全城向6區避難。”

“好。”那邊道:“城防所負責人員救援轉移。”

“收到,”陸沨道,“審判庭負責人員篩查。”

“有勞。”

這則通訊掛斷后,陸沨再次撥打了一個號碼,安折注意到這串號碼格外短。

“主城,統戰中心。您好,陸上校。”

“審判庭,陸沨。請求全城審判權限。”

“請給出預期死亡率與執行時長。”

陸沨這沉默三秒,道:“百分之六十,五天。”

“請等待。”

“全程審判……”安折聽到邊的詩人喃喃道:“這不就是……”

肖老板目直直著前方,道:“審判日。”

五分鐘后,通訊中傳來聲音。

“允許執行。”

“是。”

車頭調轉,駛向6區方向。

一路上,安折覺得陸沨格外沉默。

當他們進5區道路時,前方停了一輛城防所的巨大裝甲車——裝甲車頂臨時安了一個丑陋的超聲儀,正在救援建筑中的居民。陸沨在裝甲車下停下,打開車門。

“我去開會,準備審判日。”他道:“你們跟城防所。”

安折只能盲目聽從審判者的命令,直到被城防所士兵塞進裝甲車里,他才猛然響起,自己又忘記把服還給陸沨了,而陸沨居然也沒有要。

來不及再出去找陸沨,一聲悶響,裝甲車車廂關閉,線消失,朝6區方向駛去。昏暗中,周圍到是人的肢,詩人抓住了他的手,他另一只手抓了肖老板的袖子。車廂微微晃,悶熱的空氣里,不知哪里傳來哭泣聲。

“你聽見了嗎?”詩人輕聲道:“這次審判日,預期死亡率是百分之六十。”

安折道:“嗯。”

“我有點害怕。”詩人道:“我們會活著的。”

安折不知道,他確實有點張,但不是因為審判日,是因為被蟲子叮到的那一口。

詩人似乎到了他的僵,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怕,先睡吧。”

安折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車廂的微微搖晃很容易讓人進夢境。

世界漸黑漸沉,他眼前忽然浮現一幕。

大地,風,模糊但廣闊的視野,奇怪的波,不是人類所能看到的。

他在飛,周圍是風,他的很輕盈。

在飛向什麼地方?

他看見了,一座模糊的灰城市,有溫度從那里傳過來——

一個激靈,安折猛地醒了。

他茫然著前方的黑暗,方才那一幕太過模糊,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相似的場景他遇見過,在深淵的山里,當他的菌吸收了安澤的,扎于安澤的臟和骨骼——人類的知識就那樣浮現在他的眼前。

安折輕輕了一口氣。

災難突如其來,也像這場突如其來的審判。

夜深了,6區的門口,昏黃燈寂寂亮著,黑的人群沿著隔離墻排一道長蛇,綿延到視線的盡頭。昆蟲的振翅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可以想象它們是怎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這座城市,如同注視一座能夠繁衍后代的溫房。與此同時,轟隆隆的車。履帶行駛聲與地板被重型裝甲碾也傳過來,軍方正在源源不斷從各個居住區域救回居民,同樣擔負起運送居民職責的還有軌道通列車。有時候列車中會混進蟲子,但他們顧不得了。這些居民到達6區外圍后,就被排在隊尾,等待審判。

隊伍是一條黑的河流,數不清有多人,他們緩緩向前移,通過審判后,就可以進安全的6區。

機械廣播一刻不停強調著“請大家遵守排隊紀律”“請大家耐心等待”之類的話。隊伍中偶爾會有驚聲響起,一個活人在眾目睽睽下產生變異,隊伍周圍巡邏的士兵會立即將他擊斃。幾聲槍響后,人群也由最開始的躁變為死寂。他們前進的速度非常緩慢,沒有人愿意上前,然而士兵又在時時驅趕。

但槍響最主要的來源并不是隊伍的中央,而是隔離墻的城門。

“一百年了,”一位老人道:“審判日又來了。”

老人牽著的那個九歲的男孩抬頭驚懼地看向自己的長輩,卻沒有得到任何一值得一提的安,老人眼里全是空,只更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外面,是蟲子在殺人,他們被從蟲中救出,到了6區,是人在殺人。

上帝審判世人,尚且有善惡作為依據。

更深,遠傳來蒼茫的風聲,像遙遠的海,6區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孤島。

一聲槍響,安折前面有一個人倒下了,兩個士兵把他的尸拖走,每個居住區域都有一個巨大的垃圾焚化爐,現在它承擔起了尸焚化爐的作用。

又是槍響,又一個人倒下了。

隊伍不斷短,被殺死的人比通過審判進城中的人多。

隊伍不斷前移,安折看見了這次審判的構造。

首先是一個緩沖帶,由衛兵把守,假如這個人已經出現了眼可以辨別的變異特征,士兵會首先將其擊斃。第一關通過后,是四名分布在隔離門兩側的審判,每個人都有一票否決權,可以隨時開槍殺人——只要他認為這人不是人類,不論他的同僚的判斷是否和他一致。

他們開槍所殺的人大概占所有死人的四分之一,被產卵和被咬傷不同,這個過程非常緩慢,很多人染的特征都沒有明顯表現出來。更多時候,他們對視一眼,放這個人通過。

這時候那個人就會走到腥最濃的地方,面對最后一個關卡。

陸沨。

——并非是正襟危坐或垂手肅立的鄭重姿態,他依然是那樣略帶懶散地倚在門下,似乎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槍,他就用那把槍行使最高,也是最終的審判權。

又是槍響,他決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那孩子倒下后,眼睛還在死死看著他。

一個審判蒼白,,躬下腰去,努力抑制干嘔。

陸沨的眼神淡淡往那邊一掃:“換人。”

審判被士兵攙走,短暫的替時間,沒有人接審判,穿著白襯衫的城務所人員上前,給每位審判者拿了一瓶冰水,水里泡著綠的薄荷葉。但陸沨沒要。

不到一分鐘后,新的審判頂替上來,審判流程重新開始。

肖老板和詩人你推我扯,誰都不愿意先上前,最后安折被推到第一個。

士兵看了他一眼,打了個通過手勢,安折繼續往前走,四位審判微一對視,也將他放走了。

安折走到了陸沨面前,審判者那雙綠的眼著他,燈下略帶晦暗,沒有任何彩,仍然像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天。

安折微微垂下眼。

說來也巧,他來到人類基地才一個月,但已經是第四次直面審判者的審判了。

就在上午,他還被一只蟲子叮了手,不過,除了腦海中短暫晃過一些奇異的畫面外,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如果陸沨也不能看出問題的話——

他正這樣想著,就見陸沨抬起左手,然后微微下——是通過的手勢。

他松了一口氣,走進去——陸沨的服和工作手冊還在他上,但現在這種場景下,給那樣的陸沨還東西顯然不合適。

他在通道口駐足。

前面有軍方的大卡,用最節省空間的方式在一起,一輛車能夠容納五六十個人。通過城門的人可以選擇上車,車滿后軍方會把他們載去收容點——一些空置的居住建筑,如果連空置的建筑也滿了,就將他們分配到正常建筑里,和原住民共一室,總之,還算有地方可去。

而如果來者本就是6區的居民,或在6區有關系切的親朋好友,則可以自行活

不到一分鐘,肖老板和詩人也陸續進來了。

“呼。”肖老板道:“我活了。”

“我們被審判者從城防所救下來的時候就能確定之前沒被染,中途又一直待在車里。”詩人笑瞇瞇道:“通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肖老板斜他一眼:“那剛才不敢第一個審的人是誰?”

詩人道:“我忘了。”

肖老板拍拍安折的肩膀:“你家在哪里?我得找地方睡覺,兩天沒睡了。”

安折道:“我不回家。”

肖老板皺眉:“那你干什麼?”

安折指了指上的服:“我等他有空,要把服還掉。”

肖老板拍了拍腦袋:“忘了,我不能去你家。”

“算了,”他道,“我也找我姘頭去。”

安折目送自己師父的背影離開,一時間不能理解他為什麼用“也”這個字。

就聽詩人道:“肖老板在地下三層經營那麼多年,基地里至百分之九十的書籍和影片都來源他的店鋪。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人數不勝數。”

安折發現自己的師父好像真的很有名。他道:“你們都知道他?”

“基地就那麼大。”詩人笑道:“誰不知道肖老板是做什麼的?”

“不過,他年老之后,倒不是很風流了。”詩人道:“提到三層,我又想起杜賽了。你見過吧?杜賽是外城最漂亮的人。”

安折點點頭。

詩人嘆了口氣:“不知道現在又在哪里,如果死了,我會覺得很憾。。”

安折沒說話。

詩人被關在監獄,他當然不會知道,黑市三層的老板娘已經死在繁季的前奏里。

安折忽然明白了一點東西。

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的死亡而難過,這是人類獨有的一種緒,這或許是他們比其它生更怕死的原因之一。

“你又出那種表了。”詩人道。

安折低聲道:“什麼?”

“這里發生的一切事都和你無關,你好像只是看著。”詩人把手肘搭在他肩膀上,語帶戲謔:“你好像在觀察我們,或者在憐憫我們,剛才有一秒,我覺得你上有一種神。”

安折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

他或許真的是不像人的,他畢竟是一個異種。

“現在沒了。”詩人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現在你像個小傻瓜。”

安折:“……”

詩人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走啦。”

安折:“你去哪里?”

“隨便吧。”詩人道:“城防所沒空管我,我要越獄了。”

他對安折笑笑:“再見。”

安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里。

詩人是城防所關押的犯人,沒有通訊,也沒有ID卡,他能去哪里,安折不知道。

或許他會去找他的男朋友,安折想。

又或許,他去找別人講基地建立的故事了,然后,不出三天,城防所就會再次把他抓走。

詩人走遠后,只剩安折一個人站在墻腳下,這是一片空地,他不是唯一一個逗留此的人,旁邊還有許多人在徘徊議論,遠也聚集了一些人,不知道在做什麼。

臨時拉起的隔離墻不高,是半明的,在這里他能看見陸沨的背影。

在天空旋轉變幻,每一晚,天空的都和前一晚不同,不斷有尸被從城門拖走,進來的人卻寥寥無幾,槍聲和死亡好像是唯一永恒的東西。夜風浩,把腥氣吹了進來,安折看不見陸沨的表,他只是覺得這樣一個背影,很好看,很……孤獨。

后傳來腳步聲。

“你怎麼在這里?”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安折轉,見是那名常跟在陸沨邊的年輕審判,他抱著一瓶薄荷水,臉不好,但神還很溫和:“不回去嗎?”

安折點點頭。

“我想把東西還給上校。”他下大,道:“您能替我轉嗎?”

審判微微笑了笑:“不等他嗎?”

安折想,他只是穿了一次上校的大,但所有人都好像默認他們有了某種關系。

“我和上校……”他措辭:“我們不是很。”

“我知道。”審判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沒見過上校和別人在一起。”

手:“給我吧。”

安折確認工作手冊和圓珠筆都在后,將大簡單疊了一下,遞過去,審判的雙手托住了它。

天上,極陡然一變,像閃電猛地照亮了天空和地面。

安折心臟重重一跳,一種難以抵的直覺席卷而來。他難以自抑地向城門,陸沨的影,夜里那樣拔又孤獨的影。

他忽然有一種認知,如果他現在離開,那他一輩子都不會和這個人有任何關系了。

他再次抓住了那件大

審判看向他。

“我……”安折道:“我等他吧。”

審判溫和地笑了一下,將大展開,重新披到他上:“謝謝。”

安折看回陸沨的影,就在他們說話間,陸沨又殺了兩個人。

他問:“他什麼時候會休息?”

“我不知道。”審判道:“上校連續工作很久了,可能再過兩三個小時吧。”

安折:“謝謝。”

卻聽審判問:“你怎麼和上校認識的?”

安折回想。

“在城門吧。”他略過孢子那件事不提,道:“他懷疑我不是人,帶我做了基因檢測,我通過了。”

審判挑了挑眉。

安折繼續道:“后來我被他抓了。”

審判彎起眼睛笑了笑:“我知道,你們的膽子很大。”

安折:“……”

“然后就是在城防所了,我有點怕冷,他把房間借給我住了一晚。”安折掰著手指往下數:“再然后我和朋友被困在房間里,不知道要怎麼辦,打了他的電話,就來到這里了。”

講完,他問:“上校平時也經常幫別人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陸沨確實是個好人。

“我不知道,他邊沒有別人。”審判卻說。

過一會兒,他又道:“有時候我也想保護一些人,但沒有人會向審判庭求救。”

安折抿了抿,道:“你很好。”

末了,又補一句:“你不像審判。”

這位審判的脾氣即使是在他見過的所有人中,都算得上是非常溫和的。

審判笑了笑:“很多人都這樣說,或許像上校那樣的人才是合格的。”

安折:“好像是。”

他想,陸沨冷淡的格或許就是他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的原因。

“今年是上校為審判庭工作的第七年。”審判道:“審判做出的判斷,審判者能夠告訴他是否正確,但是對于審判者自己,已經沒有人能告訴他是對或錯了。他要對抗的是難以想象的龐然大,潛伏的異種,他人的質疑……還有他自己。”

“所以我想,支撐上校在審判庭度過七年的,除了冷漠,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審判道:“希你能理解他。”

這個審判總是將話題導向陸沨,安折看穿了他。

卻見此時審判微蹙眉頭,看向了隔離墻的另一邊。

那里集結了很多人,比方才又多了。安折原本以為是城的居民來看熱鬧,但他們神卻都非常嚴肅,像是來參加一場大型的聚會。

他們在說話,聲音很小,安折約約捕捉到幾個詞。

“比例……可怕……”

“四千。”

“……開始。”

他看見旁的審判蹙了蹙眉,朝遠的衛兵打了個手勢。

一隊衛兵走了過來,就在這時,集結在墻下的那些人散開了。他們足足有數百人,散開后的規模更顯得龐大,并且,不斷有新的人從城中走出,加進來。

人群中,有人揮了揮手,安折確認是朝著自己的方向揮的。他看過去,是一張悉的年輕面孔,是他進人類基地的第一天,領他去了117建筑的人。

那時候,他們正在游行。

——安折忽然知道這些人是來干什麼的了,他睜大眼睛著他們。

為首的一個人從服里拿出一張對折的白紙,展開。

白紙上用紅寫了七個大字“反對審判者暴行”。

隨即,那人邊的人也展開了自己的紙張“立即公開審判細則”。

“請公布審判標準。”

“拒絕審判日重演。”

“給死者一個代”。

“不接無理由殺人。”

“拒絕以濫殺維護基地安全。”

“請求定期評估審判者神狀態。”

“致審判庭:請為基地人口流失率負責。”

“現任審判者殺人率遠超歷代,請給基地一個解釋。”

下,這些白的紙張像花朵一樣展開,它們匯在一起,像一片沉默流的海洋,蒼白是海洋的底紅的字跡是這片海洋掀起的浪花。

墻外的人們聳起來,他們長了脖子,目穿過半明的隔離帶看清對面的形,死寂的氛圍被這突然而來的異打破,他們小聲頭接耳起來。

安折卻向城門。

城門,陸沨的影微,側往城看過來。

那只是平淡無奇的一眼,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回,上膛,扣扳機,又一個人倒在了泊里,是個短頭發的

如果安折沒有記錯,這是陸沨連續殺掉的第十一個人。

到第十二個人了,是個古銅的男人,他驚怖絕的目在陸沨、審判和地面上那攤深濃的跡間來回猶疑,遲遲沒有邁出向前的腳步。

持槍的士兵走上來驅趕他。他面部搐,死死看著對面靜立示威的人群,最后咬后槽牙,閉了閉眼,坐在了地上:“我不去!”

這一舉極大振了墻里示威的人群,他們將標語舉得更高。

墻外,第二個人坐下了。

第三個。

第四個。

仿佛一洪流席卷而來,短短五分鐘之,他們像倒塌的骨牌一樣紛紛坐下,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踏審判區,極在天空狂舞變幻,他們靜默地看著中央的陸沨,用拒不配合的態度表達反抗。

陸沨的神卻沒有任何變化,他微垂了眼睫,低頭給槍換上新的彈匣,這人微斜的眉梢和薄長的眼角天生有一個上挑的弧度,正常時是凌厲迫人,而垂下眼的時候,那弧度就像極了冷漠的不屑和譏哨。

輕輕一聲咔噠響,彈匣換好。

他道:“帶上來。”

城防所的士兵遲疑了片刻,場面足足靜止十秒鐘后,才有兩個士兵邁步上前,暴架起第一個坐下的男人。

陸沨緩緩抬槍。

所有人的目都看向他們。人群中傳來一聲人的泣,隨即,泣聲像病毒一樣傳開。仿佛他們即將面臨的不是審判,而是屠殺。

或許審判日本就是一場屠殺,一百年前是這樣,一百年后也是。

就在此時,裝甲車的聲音打破了繃的氛圍。帶了一隊衛兵的霍華德從車上下來,對陸沨道:“怎麼回事?”

陸沨語氣平淡:“居民拒絕合作。”

霍華德環視周圍一眼,皺眉頭:“陸沨,你是不是殺人太過了。”

陸沨語調不變,只是嗓音略帶沙啞:“沒有。”

“今天急,”霍華德的副給他遞了一枚擴音,他對居民道:“事關基地安全,大面積染隨時有可能發生,請大家配合審判庭和城防所的工作。”

沒有人彈。或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發的染比起面前審判者的槍口,后者還更可怕些。

霍華德顯然也注意到了大家的沉默,他目在示威標語上略過后,思忖片刻,道:“我們彼此各退一步,審判庭公開審判細則,居民重新進審判流程。”

“霍華德。”陸沨的嗓音淡淡響起。

人群忽然發出一片驚

——因為陸沨的槍口,緩緩轉向霍華德的方向。

霍華德一愣,隨即擰眉道:“陸上校,你這是做什麼?”

霍華德的衛兵齊齊上前一步,一致抬槍上膛,槍口對準陸沨!

僵持。

只聽霍華德冷笑一聲:“陸上校,我今天沒有接過一只蟲子。”

陸沨:“你已經被染了。”

“我理解審判庭想接管城防所。”霍華德聲音低沉:“但現在是基地存亡的關頭,陸上校,你濫用職權,也要有個限度。”

此話一出,人群立即起來。

陸沨的手指搭上了扳機。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作已經表明了他想做什麼。

城防所衛兵同樣。他們的作更大一些,顯然,陸沨只要向他們的霍華德所長開槍,他們也會立即將他槍打死。

死一樣的沉默,冰一樣蔓延凝結開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里,墻傳來一個人的高喊。

“反對審判者強權!”

他一呼百應,所有人——墻的,墻外的,原本就在的,新涌的,全部跟著這一聲口號喊了出來。

“反對審判者強權!”

“反對審判者強權!”

“反對審判者強權!”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而中央的陸沨始終不

安折看著陸沨的背影,他幾乎忘記呼吸。

他對陸沨了解不深,可就憑那麼一點淺薄的了解,他知道陸沨真的會開槍。

會死的。

旁的年輕審判也喃喃道:“不要……”

——就在此時。

遠方道路,忽然出現一道白,這亮不斷閃爍著,同時響起的是刺耳的鳴笛聲,人群紛紛規避,一輛車繪著紅尖三角的白機械車轟隆隆飛速駛來,駛到近前時車門打開,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人跳了下來。安折認得他,一個月前在城門,他的基因測試就是這位年輕博士做的。

“我是燈塔檢測負責人。”他拿了擴音,急促地了幾口氣:“第一代基因耦合劑在一個小時前配置功,能實現靶點快速顯像,只需要……”

他上氣不接下氣,又了一下,才道:“……只需要五分鐘。”

說著,他擰開一次針管,走上前:“霍華德所長,如果您愿意配合的話。”

霍華德坦然卸掉全封閉式防護軍服的袖,接,然后看向陸沨。

其余所有人也看著陸沨,安折知道他們在等待一個結果——一個霍華德基因檢測正常的結果,以此證明審判者濫殺無度。

后的示威群眾中有人道:“我們要改變歷史了。”

他也看見陸沨下槍口,面無表倚在壁上槍,他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他會想些什麼?安折想。

三分鐘后陸沨好槍了,他將它扣回腰間,目淡淡掃過周圍人群。

安折著他,或許有那麼一個片刻,他和他短暫對視了那麼零點幾秒。

安折立刻往審判邊站了站,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場。

陸沨好像勾笑了一下,他沒看清楚,因為這人下一秒就轉回去了。

還有一分鐘。

示威的人群更加,他們議論紛紛。

半分鐘。

十秒鐘。

他們開始數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檢測車車頂燈紅大勝。

不祥的警報聲穿力極強,突兀響起:“嘟——”

人群猛地陷死寂。

一聲槍響。

不必陸沨手,城門的衛兵開了槍。

死寂在這里蔓延開來,沒有人說話,最后,博士開口:“上校——”

陸沨一言不發,轉向城走去,他徑直越過所有人,也越過安折。

沉默的人群仿佛被凍僵的木偶,只在他走到近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緩慢分開一條道路。

他的影在安折眼里,和基地城門那一天轉離開的背影重合。安折也只見過他轉離去,而沒有見過他向什麼人走來。

審判忽然用手肘安折。

安折立刻反應過來了,他抱著陸沨的工作手冊,追向陸沨——審判者人高長,他得小跑才能綴上。

“上校。”

陸沨沒回應。

“上校,您等一下。”

陸沨還是沒回應。

“上校……”安折了幾口氣,他本來就沒多大力氣,這一跑,聲音到影響,更了一些,他蹙眉道:“您慢點,我跟不上您……”

上校停下了,并轉頭看他。

安折氣還沒勻,抬頭:“上校……”

“好好說話。”陸沨淡淡看他一眼,冷聲道:“別撒。”

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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