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眼》第24章

腳步再慢也還是走到了。

正當梁思喆在猶豫自己是要去見曹燁,還是直接打車回去尋個清凈時,站在8號攝影棚門探頭出來的曹燁已經眼尖地看到了他,高高揚起胳膊沖他招手:“梁思喆,過來!”說話時著聲音,大概是怕鄭寅他們聽到。

梁思喆拖著步子走過去,手朝著兜,形微微有些晃。還有幾步路的時候,曹燁等不及從攝影棚里面跑了出來,抓過他的手臂快步往棚里走:“您老也太慢了吧!”

“什麼事啊?”梁思喆被他拽著往里走,心道爺,剛剛你也在門口聽到了里面的對話,怎麼能心大得一點反應都沒有呢?轉而又想到,對方可是曹修遠導演的獨子,大概從一開始就沒覺得其他人會對自己構一丁點威脅吧……

“你到底有沒有猜到我出去干什麼了啊?”曹燁把他拉進靠門的那間屋子,松開他,先一步到里面的沙發邊上,彎腰從沙發上拿起了什麼東西,然后就像春晚主持人揭春聯那樣,腰把一條牛仔抖開,拎在梁思喆面前,臉上寫著“求夸獎”三個字:“沒想到吧?我剛剛出去給你買了一條子!”

梁思喆看著他手里那條嶄新的牛仔愣了一下,大腦中的語言系統頭一回當機,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話來說。

“還好看的吧?”見梁思喆沒反應,曹燁抓著腰,側過臉看了一眼那條牛仔

——是好看的,清爽的水洗藍,有設計的破腰上的logo明晃晃地昭示著這條牛仔價值不菲。

“啊。”語言系統還沒徹底修復,梁思喆很短地應了一聲。

見梁思喆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曹燁以為他不喜歡,有些泄氣道:“不管怎麼說,比你那條臟了的總好一些吧?”

到這時梁思喆才徹底回過神,勉強扯出一點笑來:“沒有,很好看。”

曹燁立刻又恢復了剛剛的興頭,左手虛虛握拳,輕捶了一下自己的右肩:“我就說嘛,我的眼怎麼會出錯?” 他把牛仔遞給梁思喆,催道,“趕的,趁這會兒沒人,你快換上吧。”說著走到門邊,沖門外看了看,然后抬手把門反鎖上。

梁思喆接過牛仔,坐到沙發上,躬下上那條被污水浸下來。外面溫度高,剛剛那會兒功夫,其實差不多已經自然風干了,殘留的污水沾到上的皮,留下一道干涸的泥印子,梁思喆低頭用手抹了一下小上的那道印子,忽然覺得自己遷怒到曹燁上真是有些蠻不講理——無論如何,這小爺真的讓人一點也討厭不起來。

“你不是沒錢麼?”他低頭把新子套到自己上,隨便找點什麼來說。

“哦……我沒現金,”曹燁站到窗邊,側過臉看向窗外,聞言抬手蹭了蹭鼻梁,“倒是有一張卡,一直懶得去取錢才和你蹭飯的,剛剛那家店可以刷卡。”

“花了多錢?”梁思喆若不經意地問。錢多的話,那還真是讓人疼的……

“你不會要還我吧?”曹燁猜到他問這話的意圖,先一步擺手道,“那就算了啊,我爸那人總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要不是他,你的子也不會臟,你別放心上就好了……”

梁思喆從沙發上站起來,提上腰,把拉鏈拉上,然后彎腰從原來的那條子上下皮帶,抬眼看著他笑了一下:“你還要替你爸收買人心?”

“那倒不是……我才懶得管他,”曹燁撇了撇,“別人我就不管了,但我們不是朋友麼。”

梁思喆把腰帶穿到腰間,聞言怔了一下:“嗯……朋友。”

“而且,”曹燁的聲音藏不住的興致,“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們總得抓住機會去吃頓好的吧?你穿這樣肯定不樂意跟我出去啊……哎,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食材特別棒的日料店,我們今晚就去吃那家怎麼樣?我請客……”

話說到一半,被一陣魯的敲門聲打斷了,門外傳來一個大叔的聲音,兇的:“誰在里面?”說著就要試圖去扭門把手,反鎖了,扭不,大叔不耐煩地喊:“在里面干什麼呢?快出來!”說著又開始大力地敲門。

“來人了!”曹燁低聲音問梁思喆,“喂,換好了嗎?”

“快了,”梁思喆的手到腰后去穿腰帶,“馬上。”

門外的大叔又暴躁地催了一聲:“趕出來,快點,別等我進去!”

“叔叔,我們一會兒就好!”曹燁沖著門外喊了一聲,然后走過去,接過梁思喆手里的腰帶幫他穿到腰后的袢里。

外面傳來鑰匙進鎖孔的聲音,下一秒門就被推開了,滿臉橫頭大叔站在門口,看到屋里的兩個年站得很近,其中一個年正在低頭扣腰帶。見多識廣的保安大叔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怒氣騰騰地了手中的電

曹燁抬起頭,對著大叔出一個賣乖的笑容:“叔叔,我們就是想借用一下……”

沒想到大叔不吃這套,拉長臉看著屋里:“快滾出去,在里面做什麼狗的事!”

“什麼狗……”梁思喆皺起眉,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叔打斷了。

“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保安大叔沒給他們辯解的機會,沖他們揚起手里的電,把他們往外轟,“快走,剛剛老遠我就看見你們鬼鬼祟祟地跑進來,我就說你們不會干什麼好事,”大叔拿著手里的電指著他們,“還杵那兒干什麼,快滾,想挨電是不是?”

“你說清楚我們做什麼了?”梁思喆上前一步盯著他。

“做了什麼你們心里清楚!”大叔也覺得自己有理,聲音吼得老高。

眼見著馬上要打起來,曹燁頓覺大事不好,萬一鬧大了把寅叔他們招過來,一會兒再想可就難了。他趕跟上去攔住梁思喆,抬手攬著他的肩膀把他往屋外帶:“叔叔我們這就走……”

走出屋子才發現,幾分鐘前還空的拍攝場地,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幾十個等著拍攝的年輕群演,此時男男全都轉過臉來,清一微張著,看著兩個在里面“行不軌之事”的年被兇悍的保安大叔拿著電往外趕。

大叔一張跟放炮似的,京罵串地禿嚕出來,把曹燁試圖辯解的“不是……沒有……您搞錯了”全都堵了回去,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兩人趕出了拍攝棚,末了站在門口,中氣十足地沖他們吼了句:“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年紀輕輕就干這種狗的勾當,趕走!”

站在拍攝棚外面,梁思喆余怒未消,心里那火泄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但曹燁剛剛專門跑出去給他斥巨資買了一條子,他又不能把這氣撒到對方上,只能有些窩火道:“我說爺,你也太心大了,就這麼由著他污蔑我們啊?”

但曹燁也有理地爭辯了一句:“不是……萬一靜鬧大了,把我爸他們招過來,我們晚上還能不能吃日料了?”

梁思喆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吃日料有那麼重要?”

“啊,”曹燁點頭道,“那家真好吃的……而且,我們沒打招呼就進去,保安誤以為我們要東西倒也正常……”

“什麼東西,”梁思喆幾乎被氣笑,“……你覺得他只是誤以為我們東西?”

“不是麼……”曹燁有些莫名道,“狗,他剛剛說了啊,不就是東西麼?”

梁思喆瞥他一眼:“漢語八級水平?”

“不然他以為我們在做什麼?”曹燁有些莫名其妙。

梁思喆什麼也不想說了,搖了搖頭道:“算了,你就當東西吧。”

曹燁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邊剛剛的事經過,半晌猛地開了竅,抬高聲音恍然大悟道:“啊……所以他以為我們剛剛在里面……”

“對,”梁思喆沒等他說完,開口打斷他,“就是你現在理解的那樣。”

“這樣啊……”曹燁抬起手,一掌蓋在自己的腦門上,“這誤會可大了去了……”

威力猶存,地上映著兩個年被拖長的影子。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誰也沒說話,悶著頭往前走。

過了好一陣,曹燁開口打破沉默:“你原來的那條子……”

沒用他說完,梁思喆就接上了:“嗯,忘帶了。”

“要回去拿麼……”

“不了吧。”

回去拿是尷尬的,剛剛那幾十個群演還不知道怎麼想呢……曹燁想了想說:“回頭我再給你買一條吧。”

梁思喆這會兒氣已經消了,聽他這麼說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平時就這麼哄姑娘啊?”

“沒啊,我可沒給姑娘買過服,”曹燁辯解道,“這是頭一次給別人買服!”

“是麼……尺碼準的。”

“我們差不多高嘛,我就按我自己上這條的尺碼來了……”

“嗯,謝了,”梁思喆抬頭看向前方,“那家日料店在哪兒?”

“前面一公里吧,”曹燁沖前面抬了抬下頜,“不遠,一會兒就走到了。”

梁思喆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繼續朝前走。

日料店裝潢清雅,一走進去,冷氣撲面而來。

服務生引導著兩個年坐到窗邊,曹燁接過菜單,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翻看著菜單。他點完后,隔著桌子把菜單推到梁思喆面前:“看看要吃什麼?”

梁思喆沒什麼胃口,手指按著菜單邊緣往回推了推:“你點就可以了。”

“行,那再來一份這個,”曹燁用手指著菜單,服務生說,“這個……還有這個,先上這些吧。”

“飲品需要嗎?”服務生記下后又問,“在菜單背面。”

曹燁翻過菜單,上下掃了一眼,目停留在右下角那片區域:“來一杯櫻桃的、桑椹的、覆盆子的……算了,每種口味都上一杯吧。”

“好的。”服務生應道。

曹燁手在梁思喆面前的桌上敲了敲:“你呢?想喝什麼?”

“冰水就好。”梁思喆側過臉看著窗外駛過的車輛,漫不經心地說。

曹燁把菜單遞還給服務生,轉過頭看向梁思喆。

原本是想說點什麼的,但目落到梁思喆臉上的那一瞬間,他腦袋里空了一下,又忘了自己到底想說什麼。

真長啊。他腦袋里只剩下這個想法。不是很翹,有些微垂,隨著眨眼而上下闔。窗外那棵樹上適時的響起一陣蟬鳴聲,那兩片上下闔的睫讓他聯想到薄薄的蟬翼。

他的眼神從梁思喆的睫落到他擱到桌上的那只左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從外表看來完全看不出傷的痕跡。所以他到底是為什麼拉不了小提琴了?

梁思喆把目從窗外的街道上收回來,一轉臉,看到曹燁正出神地盯著自己平放在桌上的左手。

梁思喆看了他兩秒,開口道:“好奇就問吧。”

曹燁這才回過神,反應過來后頓覺自己這樣盯著對方不想提及的傷疤似乎有些不太禮貌,他移開目,手指撓了撓額角:“也沒什麼要問的……”

“問吧,想知道什麼?”梁思喆的語氣仿若渾不在意,“手指怎麼回事?是不是真的拉不了小提琴了?怎麼搞這樣的?是不是這些?”

“你不用勉強自己說這些,”曹燁不想讓他誤解自己跟門的那些人一樣,小聲道,“要問的話,兩個周前我就問了……”

這下到梁思喆怔了怔:“兩周前?……這麼說你早就知道我以前彈小提琴了?”

“嗯……”曹燁說。

“是問過……寅叔?”“寅叔”這稱呼太過親昵,讓梁思喆覺得有些不自在,話說到中間舌尖打了個結。

“那倒不是,”曹燁趕忙解釋道,“是我猜的……”

“嗯?”梁思喆微微訝異,“怎麼猜到的?”

“就是那晚我爬到天臺上,看到你彈那把木吉他的時候猜到的。”曹燁坦白代,“你彈的是《魔鬼的音》,譜子記得那麼清楚,還用左手撥弦,我猜……沒有學過小提琴的人應該不會無聊到特意去記那個譜子吧……”

這樣啊……梁思喆苦笑了一下,虧他那晚還松了一口氣,原來曹燁那麼早就猜到了。他又問:“那你當時怎麼沒有直接問我?

曹燁兩只胳膊平放到桌上,手疊在一起,有些不自在地用一只手的手指抓著另一只手的手背,像是犯錯的小學生會做出的那種姿勢。他側過臉看向窗外,放低聲音道:“你當時一副‘別問,問就跳樓’的樣子,我怎麼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原來當時看上去就那麼慘了嗎?虧得自己還一直以為偽裝得很好。梁思喆想。

“所以那晚也猜到我手指有問題了是不是?”梁思喆又問。

“嗯。”曹燁應了聲,“不過,只是猜測……你那麼難過,還特意爬到天臺上用木吉他練小提琴曲,我想應該是跟小提琴有關吧。”

梁思喆低頭苦笑了一下,片刻又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面坐著的這個小爺啊……真是聰明得驚人,又善良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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