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起來, 周戎倍覺頭大——生化車不見了。

他拎著槍在空地上轉了兩圈, 仰天怒吼：“司小南！”

“司小南你給我滾出來，不跟你開玩笑, 快！！”

引擎聲由遠及近, 生化車從長街另一頭緩緩駛來, 停在了火冒三丈的周戎面前。繼而車窗搖下，駕駛臺上堆著、糖果和水蛋糕, 司南挎著沖鋒槍, 一手捧著個蜂罐子，吃得臉頰微微泛紅。

周戎一看他肩上沾著黑紅腐, 明顯剛單槍匹馬打劫過超市, 當場就炸了：“擅自隊！目無紀律！司南同志, 你要是正式隊員我就上手揍了！這麼不告而別想沒想過后果？！”

司南冷冷盯著他。

“看什麼看？！你要是不肯服管，就給我……”

周戎還待再罵，突然司南劈頭蓋臉扔過去兩條煙，然后迅速升起車窗, 一踩油門開向大路。

“喂！混賬！”周戎被兩條中華砸了個正著, 跳著腳在車后咆哮。

司南認真生氣了。

周戎終于結束了他的資搜刮之旅, 懷里揣著兩條煙，黑著臉在前開車。兩輛車一前一后從高速公路駛出B市，當天傍晚天黑前他們回到城郊工業園，生化車突然超前，拐了個彎從側路直奔化廠后園區。

難道要分道揚鑣？

周戎猛打方向盤追上去，遠遠綴在司南后面。幾分鐘后只見生化車在廠區后門一停, 司南拎著點吃的，跳下車來，三下五除二就從圍墻上翻了過去。

周戎讓春草過來看著車，自己悄沒聲息跟下來，助跑兩步躍上墻，又跳上圍墻后的銀杏樹，鬼鬼祟祟往下一看。

司南徑直前行，順著荒徑走向無水氨理廠附近，荒草包圍中有一座早已廢棄的貨車庫。

一道纖細影正蹲在車庫后窗下的空地里，聽見腳步聲后一回頭，驚喜萬分地迎上前。

——是吳馨妍。

隔著這麼遠距離，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周戎看了半晌，心里頗沒滋味，長長出了口氣。

我妄想什麼呢，他自嘲地琢磨。

人家明顯就是個Beta權益保障協會的，不仇視Alpha就不錯了，還能指什麼其他的？再說他這樣長相手，在這種末世里，愿意上來的小姑娘該不知道有多吧。

周戎嚨里有些發酸，反手勾著枝杈跳上圍墻，從后門躍了出去。

·

“回來了？”馮文泰難以置信道。

手下點點頭。

馮文泰奪門而出，幾乎一路小跑著下了樓，來到廠房前院。空地上已經聚集了十多個人，都是當初跟特種兵們從T市逃出來的幸存民眾；馮家的三個Alpha保鏢也守在那里，擋住了那些人，虎視眈眈盯著外面。

鐵網里停著一輛軍用防暴裝甲車，周戎等人疲倦狼狽，抬著傷昏迷的豪和裝張英杰的袋子，正從車上陸續下來。

馮文泰看見他們滿是臟污的著和神狀態，就什麼都明白了，心里登時一沉。

然而那個姓周的隊長一回頭，角略勾，眉眼流的全是戲謔：“馮兄！別來無恙，咱家一切都還好吧？”

不待馮文泰回答，他轉頭吩咐手下：“資清點庫，做個登記，英杰的先安置起來等我理。”隨即向人群一招手，朗聲笑道：“鄭醫生！我兄弟了點傷，麻煩您帶兩個人搬他上去看看！”

除了這幾名特種兵，三十幾號幸存者原本就以鄭醫生為首，聞言自無二話，立刻上前去小心接過了豪的擔架。

“哎——才走幾天，恍如隔世！”周戎活了下長時間開車僵的脖頸骨，發出咔噠一聲脆響，先向圍觀群眾招手示意，然后笑著拍了拍馮文泰的肩：“這幾天真是，辛苦馮兄了！給你記一大功！”

凝暴在空氣中一段時間后就會失去信息素氣息，就像尸過幾天后就留不下指紋一樣。周戎上過分強烈的Alpha信息素早就散了，不然他就像個長腳的雄激素原子彈似的走來走去，司南是絕不能接的。

但馮文泰不知道。

他只覺得周戎一回來就立刻擺出當家做主的姿態，讓他原本就失的心態更加有些微妙。但他也不愿意這就表出來，聞言含笑道：“都好、都好，職責所在，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周隊長聯系上郭副部長了嗎？”

周戎搖搖頭。

馮文泰笑容淡了些：“那……我們這是……”

周戎勾著他肩膀：“來，我們去食堂，邊走邊說。”

“事就是這樣，”十分鐘后，食堂飯桌前，周戎聳了聳肩。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所有幸存者都在排隊打飯，櫥窗里只有雜糧稀粥和煮土豆。不遠馮文泰的保鏢坐在另一張小桌上，各自后腰都佩著槍，面前是白飯配四個小炒，有葷有素，開了兩瓶啤酒。

周戎恍若沒有看見：

“接下來我們要離開化廠，所有幸存民眾乘坐中，前往南海總部。我們已經拿到了病毒研究的最新資料，對研發疫苗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你們的人死了一個，還有一個重傷？”馮文泰打斷道。

周戎說：“是的。”

“還有一位長得很……的小兄弟呢？”

“丟了，”周戎言簡意賅。

“也就是說，你們現在只有四個人。”

“是的。”

馮文泰沉默片刻，再開口時換了語氣，有些微微的冷淡：“恕我冒昧，周隊長。我們現在最好是待在化廠，不要輕舉妄，由您向南海總部發定位訊號請直升機來接。如果您說的資料真有那麼重要的話，中央一定會主來接我們……”

“沒有‘中央’了。”周戎平靜道，“定位訊號無法接收，在聯絡上南海之前，對方總部是否淪陷存疑。”

“那麼我們就應該去東北，”馮文泰立刻說。

“鄙人家在東北有些地盤，還有一座糧食加工廠，如果老家養著的那些弟兄們還活著，組織起來就是一支相當可觀的武裝力量。再者，北方嚴寒天氣會限制喪尸的行，不論從哪方面角度來說都比南下去人口稠的沿海地帶來得安全。”

馮文泰明顯早有打算，此刻娓娓道來，又話鋒一變：

“周隊長和幾位弟兄為國盡忠，固然可敬，但在這末世里人還是要多多為自己打算。如果周隊長愿意帶著手下人加我們的話，馮某絕不敢怠慢諸位，抵達東北后一定確保諸位過得舒舒服服——榮華富貴什麼的在末世里就不用說了，起碼也不會比末世前差，你看如何？”

春草、郭偉祥和丁實登記好資，端著飯盒進了食堂，遠遠就看見馮文泰和周戎對坐在角落里，馮家幾個保鏢不懷好意地圍在邊上喝酒。

春草立刻向前走了兩步，卻見周戎手背在后，對搖了搖。

“怎麼說呢，”周戎笑了起來：“作為特種兵，國家培養那麼多年，眼下正是最需要我們的時候……”

馮文泰不耐煩：“道理我懂，但周隊長也得為自己手下的弟兄們考慮考慮。你們已經有兩個人犧牲了，國家能給他們什麼？獎章？恤金？連整座B軍區都能淪喪！政府怕是連自都顧不了了吧，國家還能發出恤金麼？”

“馮老板，”周戎調侃道，“豪還沒死呢。”

馮文泰一哽。

周戎察言觀，在他發作前適時咳了一聲：

“話說回來，如果我們啟程北上，這滿屋子的男老又怎麼辦？”

馮文泰環顧周圍，遠人群正排隊打飯，不人晃晃碗里的稀粥，又向馮家保鏢們的炒菜啤酒，出不滿的神。

“我們的庫存不多，”他低聲音道。

周戎靜靜盯著他。

“這麼些人都帶上，怕是半路上食就吃完了，這天寒地凍的萬一補充不了資，怕是所有人都得代。”

馮文泰斟酌片刻，終于又開了口：“依鄙人看呢，那些不方便行的、比較弱的，還是留在化廠里比較好。另外還有些可能不服管的，為了避免逃亡半路上部起爭執，干脆就讓他們出去自謀生路，也不失為一種兩全其的辦法……”

周戎也不吭氣，越聽笑意越深。

馮文泰的意思很明顯。人、老人和孩子都沒必要帶了，看上去比較刺兒頭的也最好丟下；他是Alpha，目的地又是他的老家，說不得到了東北地頭還得指他開倉放糧，那麼只有愿意歸順他、服從他的才能帶著一起上路。

至于化廠里積累的糧食資，那必然是要全部帶走的。

等回到老家以后，馮老板自然能帶著大家東山再起，組建一個等級嚴明的烏托邦——當然，到了那時候，最開始就跟隨他的周戎等人一定不會被薄待。

“馮老板真是高瞻遠矚啊，”周戎拍著掌嘆道。

馮文泰謙虛地笑了笑。

“但是，”周戎誠懇道，“我們還是要去南海。”

“……為什麼？”

“喪尸保留很多基礎的生本能，其中一項就是趨暖。冬天一旦來臨，大量喪尸集結南下，此時北上會和難以計數的喪尸撞個正著，此乃其一。”

“其二，”周戎不正經的笑容漸漸消失，那張眼窩深邃、五銳利的面孔上，終于浮現出了他真實的神——桀驁又充滿戾氣，不論看什麼都目自上而下，帶著頭狼般說一不二的迫：“張英杰用生命換來的病毒研究資料必須送去軍方那里，即便南海總部淪陷，我們也會再次上路，直到找到軍方的那一天。”

“在這條路上，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幸存民眾。老人、人、孕婦、孩子，只要遇見，有多我們就救多。糧食吃完了就去種，資沒有了就去找，只要我們這些兵在，國家就在，沒有任何人會被拋下。”

周戎靠上椅背，微揚起頭，濃鋒利的眉梢挑起，居高臨下審視著馮文泰。

他刀刻般的薄、深結實的脖頸，迷彩服都掩蓋不住的肩臂廓，以及右肩單挎的沖鋒槍，無一不彰顯著盛氣凌人的雄力量。

馮文泰被得有點不上氣，待回神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一個Beta威脅了，頓時有點惱怒：“你說得好聽，你們這些兵還不是……”

“你可以去游說你想帶走的人。”周戎淡淡道，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那姿態竟有幾分優雅：“愿意跟你們走的，我絕不攔著，只是子彈一顆都不能帶，去吧。”

馮文泰霍然起，幾個保鏢跟著站了起來，紛紛把手按在后腰上。

不遠三個特種兵立刻走上前，各自都背著沖鋒槍，春草冷冷咳了一聲。

周戎深陷在椅背里，仿佛對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毫無覺察。馮文泰咬牙盯著他角那可惡的弧度，想放狠話又沒膽放出來，半晌只得一揮手，怒道：“走！”

馮家那幾個Alpha保鏢跟著老板出了食堂，春草慢慢踱過來，目狠著他們的背影：“姓馮的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周戎打斷了。

他沉思片刻，緩緩作了安排：“今晚大家帶人流值夜，糧倉、車庫和前后門都看好，注意馮文泰的行蹤。司南開那輛生化車窗被換過，不是防彈的了，東西武都從上面挪下來，搬到裝甲車上去鎖好。”

他說一句春草點一下頭，突然周戎像是想起了什麼：“司南呢？”

“剛回宿舍拿了鋪蓋毯，說晚上在后廠區睡。”說起這個春草也倍覺古怪：“他跑那去干什麼？”

周戎想起等在后廠區車房后的吳馨妍，默然不語，眼神晦暗不定。

他那生冷的神讓三個隊員有點發憷，春草趴在椅背上小聲問：“戎哥？”

“小司同志是年人——你們幾個有閑心管人家的事，咋不想想自己啥時候單？”周戎起春草的頭發，嘿地一笑，又恢復了平常吊兒郎當的姿態：“閨乖，給爸爸拿幾個土豆來，辣椒醬油別忘了。”

·

“那個是我的，”司南冷冷道。

吳馨妍：“……”

吳馨妍出的手自覺轉向，放棄了那瓶蜂，轉向真空包裝鹵蛋。

司南抬起一只眼睛，對鹵蛋的獨占顯然不強，濃的眼睫又耷拉下來。

廢棄車房里沒有燈，冬夜里一片黑暗，窗里傳來寒風呼呼的聲音，仿佛群喪尸在遠方嗚咽。

吳馨妍吃著鹵蛋往毯子里了，顯然有些耐不住靜寂，沒話找話道：“哎……你為什麼那麼吃甜食？”

司南面對外人的時候很主開口，但也有問必答，說：“不知道。”

“只要是甜食你都吃嗎？”

“不是。”

“不覺得齁麼？”

“不覺得。”

“……”

“我的需要糖分。”司南平淡地說，“我經常低糖。”

吳馨妍頓時松了口氣：“我剛才在想，都說經歷過很多苦的人才喜歡吃甜的，你要是有一肚子悲故事的話那我可真招架不住，呼——幸好是我想多了。”

司南：“……你正常點。”

司南從口袋出那袋沒舍得吃完的蘋果餞，又仔細開始吃，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咂聲。

過了會兒吳馨妍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有點猶疑不定：“你說，今晚那姓萬的真會來嗎？”

“會。”

“……為什麼？”

司南含著半塊餞，含含混混道：“如果周戎問你上哪去了，馮文泰一定會說你自己跑了，失蹤了。他那姓萬的保鏢知道，等明天周戎找別人問清楚況后，他就沒機會對你下手了，所以一定會抓住今晚這個最后的機會。”

“而且你也說了那姓萬的今天跟蹤你到這兒，”司南咽下餞，了黏膩膩的手指：“今晚等所有人都睡下后，他一定會來。”

吳馨妍臉蒼白，點了點頭。

地下兩卷鋪蓋并排，司南和吳馨妍各自裹毯窩著，中間放著一堆零食。吳馨妍吃完了鹵蛋，想吃個巧克力，手上剛撿起一塊就突然意識到什麼，虛心請教問：“我能吃嗎？”

“可以。”司南說，“巧克力是我唯一不吃的東西。”

“……為什麼？！”

司南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不遠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接著停在了后窗下。

來了！

吳馨妍整個人一哆嗦，寒氣從五臟六腑里躥了起來，求救的目立刻投向側，卻見司南所有所思地向后一瞅：“……周戎？”

他滿懷狐疑地裹著毯子站了起來：“你站在那干什麼？”

后窗下始終沒出聲的人一聲咳嗽，果然是周隊長那很有特點的醇厚男低音，不知怎麼聽起來略心虛：“喲，小司同志！我……我睡不著隨便走走，你吃了沒？”

司南冷漠以對。

“……”吳馨妍戰戰兢兢打招呼：“周、周隊長，晚晚晚上好……”

司南沖一擺手，示意不要理。

周戎十分尷尬：“晚上好晚上好，你倆咋不回宿舍？黑燈瞎火在這窩著多冷啊？”

“我們……”吳馨妍剛說兩個字，司南又沖擺手，這次連眉頭都不高興地皺了起來。

吳馨妍：“？？？”

歪頭看著司南，司南皺眉瞧著。

周戎在窗外呵呵幾聲：“你們還是回宿舍吧，不要的，這天兒在外面凍冒了可怎麼辦？哥是過來人，大家都懂，你們小年輕呵呵呵……”

吳馨妍深深覺得自己應該解釋，很應該解釋。然而司南的臉擺明了就是不讓開口，兩人無聲的較量持續了好幾秒，吳馨妍終于憋不住抓狂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南說：“他對我狂吼。”

窗外的周戎：“……”

“還說要揍我。”司南冷冷道，“到底誰揍誰？我讓他一只手。”

吳馨妍目瞪口呆。

周戎的尷尬簡直上升到了人生頂點：“司小南！哥錯了，來給你賠禮道歉行不？早上不該吼你，別生氣了，我給你找了點吃的……”

塑料包裝袋聲響，是周戎從懷里掏出了什麼東西：

“喏，”他說，“出來，給你帶了一大塊德芙巧克力。”

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