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夏季的雷雨在F市的上空醞釀。

電燈滅，全城陷了漫長的黑暗中，公寓里，決明上的西裝校服仍未換下，坐在客廳邊緣，對著落地窗外的黑暗發呆。

雷云竄出糾結的明亮閃電，將矗立于大地上的高樓與黑的夜空連一線，遠方的景在年漆黑的雙眸中旋轉。

第一聲炸雷綻放，照亮了他蒼白的臉，有什麼在雷聲中響起，滾雷過去，電話鈴急促地一聲接一聲。

“爸，你還多久到家。”決明道。

“寶貝！”電話那頭的男人焦急的喊道：“你在做什麼？！我沒這麼快回來！”

“嗯，知道了。”決明答道，又一聲霹靂開。

張岷的聲音喊道：“我得在路上耽擱一會！估計得午夜才能到家！你先吃晚飯，冰箱里有食！”

電話那頭嘈雜紛，像是有什麼，人的喝罵，催促聲，暴雨鋪天蓋地的嘩嘩聲響。

決明道：“停電了，微波爐不能用。”

張岷焦急地喊道：“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見！”

決明大聲道：“沒什麼！掛了！”

張岷總算聽見他的聲音了，笑著喊道：“等我！爸爸馬上回來！”

決明掛了電話，去接了杯水，也不開冰箱，就在漆黑的家里安靜坐著。一周五天住校，在F市念高中，難得的假期回來一次與養父團聚。

張岷則于周四去外地出差，說好出去吃飯，張岷辦完事，周五趕回來時卻被堵在了路上。

還有兩個小時又是新的一天，決明在黑暗里坐著，一不。

十二點整，來電，整個房子一瞬間亮了起來，決明的瞳孔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線，不自然地瞇了起來。

他打開電視，全是雪花點，沙沙地響，接著關了。樓下遠傳來救護車的嗚嗚聲響。

電話又催命地響了起來，決明過去接了，那邊的聲音小了許多。

張岷：“寶貝……你沒事吧？”

決明：“在。”

張岷的聲音聽得出在抖，話語斷斷續續：“你別出門，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敲門嗎？有人敲門千萬別開。”

決明答道：“哦。”

張岷了一會，那邊十分安靜：“到樓下來等我，進市區了。”

決明答道：“知道了。”

張岷馬上又改口道：“不不，你在家里，嗯，收拾一下，把卡，錢，藥都帶著，收拾幾件換洗的服，爸帶你去營。”

“寶貝！等我回來，無論誰敲門都別開，我還有十分鐘到家。”張岷道：“誰敲門都別開！記得！”

決明默默地掛了電話，走進房間，什麼也沒有問，把自己住校用的旅行包取出來，拉開拉鏈，翻出要洗的服，放進洗機。繼而收拾張岷的，與幾件自己的服，醫藥盒，煙，錢和卡。

張岷的銀行卡和現金都放在一個屜里，決明還在屜里翻到一個小盒子，盒里是一對白金的手機吊墜——羯座與巨蟹座。

決明把羯座的拴在自己手機上，另一個用小指頭勾著，收拾好了東西，在客廳坐著等。

門外響起一聲凄厲的慘，決明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的雙眼十分茫然，開電視，依舊沒信號，關電視，開開關關，重復了好幾次，最后讓它開著。緩緩起，走到門上的貓眼前朝外去。

過道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按道理不應該才對。

“救命——”人凄慘的聲，將門擂得砰砰響，決明的眉被震的門了，朝后退了點。

他面無表地想了一會，低頭時看見門邊排得整整齊齊的，自己的球鞋，張岷的軍靴，一大一小兩雙人字拖。

決明道：“我爸讓我別給人開門。”

過道里瘋狂地擂門，片刻后響起一聲哀號，決明站了一會，躬穿鞋子。

單膝跪地綁鞋帶時，一團粘稠的從門下滲了進來，決明注視片刻，讓開些許，繼續穿鞋。

穿好鞋起時，決明將手放在門把上，門外一片安靜，聲沒有了。

決明又改變了主意，坐回沙發上，定定盯著門。

不片刻，有節奏的捶門聲響起，伴隨著“嗬——嗬——”的野般的聲。

決明面無表地看著，而后電梯“叮”一聲響了。

“爸。”決明道。

張岷的聲音在過道里怒吼，消防栓玻璃碎裂聲，大喊聲，撞擊聲，決明上前去開門，將系著保險鏈的大門拉開一條，張岷大吼道：“別出來！現在別出來！”

決明站在門口，被地一撞，門外進一只腐爛的手撓，接著被拖了出去。

張岷道：“關門——！”

決明關上了門。

重倒地的沉悶聲響，外面安靜了。

“爸？”決明道。

“沒事……”張岷發著抖的聲音說：“別看貓眼，再等會。”

決明默默點頭，又過一會，他忍不住湊到貓眼上看，張岷正在把什麼東西藏進安全過道里，了把汗，說：“寶貝，可以開門了。”

決明把保險鏈下了，打開門。

張岷一是，息著注視他，雙眼通紅，二人面對面地站著。

張岷高一米八，決明才十五歲，比他矮了個頭，抬頭看著他。

張岷咽了下唾沫，堪堪把決明抱在前，了他的頭，長吁道：“總算……見著你了，還以為這次回不來了。”

決明沒有說什麼，只是簡短地答了句：“嗯。”

張岷：“我你，寶貝。”

決明點了點頭。

張岷把門關上，倚在門上直，決明問：“吃飯了嗎。”

張岷答道：“怕是吃不了，外頭的店都關了，改天吧。”

決明道：“我問你吃了嗎。”

張岷茫然搖頭，疲憊地說：“寶貝你呢。”

決明說：“來電了，我去熱飯。”

張岷馬上意識到危險：“不，咱們得走了，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車就在樓下，馬上走，離開這里。”

決明說：“你能開車嗎。”

張岷睜著通紅的雙眼，一陣風般進了房間，找了瓶紅牛打開灌下去，繼而進浴室，擰開花灑，決明去給他翻找換洗的服。

張岷二十八歲，念過書，當過兵，走南闖北地去過不地方，正值年輕力壯的時，他的皮是健康的古銅，站在花灑下嘩嘩地淋著熱水，全赤，水流沿著他健的腹淌下，像一只充滿野卻又溫的豹子。

決明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熱水令張岷放松了不，先前神經兮兮的張已消退，終于鎮定下來了，他側頭看著決明，想說點什麼。

決明道：“爸，我也你。”

張岷想招手讓他過來一起洗，卻想到時間迫，忙道：“寶貝，東西收拾好了嗎。”

決明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走出浴室。

“生意怎麼樣。”決明問。

張岷嘆了口氣，答：“好，咱們從北面的高速公路出省，去別的城市，找上次請吃過飯的那個王大哥，開車兩天能到。”

決明又問：“這里呢。”

張岷穿好服，換了條西，襯，匆忙出來，說：“顧不上了。”

決明：“公司呢。”

張岷靜了片刻，而后道：“沒法再開張，咱們離開以后，明天再給他們打電話，走。”

張岷取過旅行包，反手挎在肩后，一手開門，另一手牽著他的養子，在門口一停，那灘跡仍在，已變得干涸粘稠。

“別看，寶貝。”張岷小聲說，繼而右手攬過決明肩膀，手掌捂在他的眉前，半抱著他走出樓道。

決明也不掙扎，踉踉蹌蹌地跟著張岷走，進了電梯，下地下車庫，張岷一路把決明帶上車，深吸一口氣，把副駕駛座的車窗設深茶，讓決明系上安全帶，取來毯子給他蓋上。

“你睡會兒，到時候爸你。”張岷道。

決明點了點頭，像只蜷在毯子里的貓：“油夠麼？”

張岷倒車朝后看，片刻后側過，決明自覺地湊過來點，二人接了個悠遠綿長的吻。

決明出雙手抱著張岷的脖子，頗有點依的意味，張岷著氣道：“待會，出市就好了。”說著用力了決明的額頭，發轎車，馳出公寓大廈。

F市就如遭到一場世界末日的浩劫清洗，街邊昏黃的路燈亮著，滿街飛的報紙，空棄的車輛便這麼扔在馬路邊，廣告牌的燈箱一閃一閃。

張岷開車沿路經過荒蕪的市區，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從高速進市區時還沒有這種景象，只是短短一夜間，整個F市公園，街道竟是空空。

馬路上游過一個人。

張岷猛打方向盤，剎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然而終究轉彎不及，砰一聲巨響，將橫過馬路的那人鏟得直飛起來。

決明馬上睜開雙眼，醒了。

張岷道：“沒事……我下車去看看。”說著解開安全帶，卻被決明一只手拉住袖。

只見馬路上不遠那被撞翻的“尸”又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張岷息著系上安全帶，繞開活死人，繼續開車一路前行。

汽車開過封鎖線，警察示意張岷搖下車窗，打著手電筒朝車里張，照上決明清秀的臉。

“傷了麼？”警察問道：“被抓傷和咬傷到隔壁的醫務所去包扎。”

“沒有。”張岷忍不住一陣膽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狂犬病峰。”警察道：“你沒聽廣播？”

張岷搖了搖頭，他和決明臉如常，不像染病的人。

警察問：“你呢，份證拿出來看看，做什麼的？家在哪里？”

張岷道：“他是我兒子，養子，我是他監護人。”

一名警過來，招手道：“我看看你的眼睛。”

決明瞳孔不太適應線，微微收，警察評價道：“很漂亮的小子，你媽媽呢？怎麼不吭聲？不舒服？什麼名字？”說著對照份證。

張岷道：“寶貝？告訴叔叔你的名字。”

“決明。”他開口道。

張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孩不開口，他媽媽……”

決明忽然道：“我沒有媽。”

張岷十分尷尬，警察卻理解地點頭，打了個手勢，放行。

活人終于漸漸地多了起來，張岷的呼吸仍有點發抖，出高速的路上排起車隊的長龍。前后左右都有車了，不車主時不時還搖下車窗怒罵。

張岷終于松了口氣。

還有兩百米就是高速的收費站，四臺刺眼的白熾燈將路口照得猶如白晝。遠傳來爭吵聲，以及喇叭的廣播：“各位市民請耐心等候，經過關口時需要接掃描與檢查……”

看樣子一時半會出不去了，四都是武警，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張岷連著開了近十五小時的車，實在撐不住，側頭道：“寶貝。”

決明湊在車窗前朝外看，被了聲，回頭迷地看著張岷。

張岷道：“你再睡一會，聽話。”

決明搖了搖頭，張岷順著他的目朝外，說：“爸休息一會，待會前面的車走了你喊我。”

決明點頭，張岷下外套蓋在自己前，斜依在駕駛座上，閉上眼。

決明朝窗外張，漆黑的天幕中閃電此起彼伏，在高速路口下，曠野的盡頭將天地連在一起。

他們的車隔壁停著另一輛吉普車，堪堪錯開些許，決明坐的位置正對著吉普車的后座側窗。

那里坐了個人，轉頭笑著看決明。

決明一只手按在車窗上，雨又下了起來，晶瑩的雨水順著玻璃淌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面吉普車窗后的人不見了。

接著一鮮潑在車窗上，凄厲至極的尖傳出，一只手抓上車窗，抓出一個手印。

張岷被猛然驚醒，外面傳來警察的大喊。

“怎麼回事！”

“把車門打開——！”

“里面的人把手放在頭上，走下車來——！”

決明探頭張，只見吉普車駕駛座被拉開，幾名警察把車主按在地上，車主不住掙扎，咬，一名警察被咬著手臂，痛得忍不住大。

父子二人靜靜看著這一幕。

警察們將那咬人的車主拖走，水被淌下車來，被雨水沖刷進路邊。先前朝決明微笑的那人半個尸懸下車，被牙齒咬得面目全非。

決明說：“肖老師。”

張岷：“……”

死者是決明學校里的老師，決明朝揮了揮手，張岷道：“別朝外看，走了，寶貝。”

堵塞的車隊又了起來，決明眼渙散地看著燈流轉的隊伍。

終于到他們過關，二人被帶到一間亮著燈的小屋里，坐著數名醫生。

“去什麼地方。”一人問。

張岷答了，是去S市。

“服了。”

張岷下外和長，數人掃了一眼，張岷穿上，又給決明了服。

“過來打針。”又有護士道。

預防針的針管很細，注后張岷問：“這是什麼清？”

一名醫生抬眼道：“你們去的地方也有狂犬病發，建議朝西北走，西北有親戚嗎。”

“張總！”一名主管醫生發現了張岷。

張岷忙與他握手，決明走到車旁，張岷道：“是流行病？”

主管醫師小聲道：“不太清楚，張總那邊能調集一些藥材支援麼？”

張岷苦笑搖頭，員工都走了，調集什麼藥材？張岷的老家在離這里不遠的鄉下，數年前當兵退伍，無親無故，到省城來創業，憑著老父生前傳下的中醫手藝開辦了一家小規模的藥材公司。與省城的幾個大醫院素有藥材生意往來，面前的主管醫師便是收過他紅包的人。

張岷道：“庫存不多了，正打算去外地進貨，這不剛回來，貨還沒到，訂金已經付了……”說著一手在外套口袋里，不出東西。

決明走過來，遞出一包煙。張岷哭笑不得，心想幸好決明心細帶了煙。

主管醫生接了，張岷給他點煙，又問：“已經有疫苗了？”

主管說：“作用尚不清楚，但對人無害，先打一針看看，還需要小心。”

張岷點了點頭，主管醫生又道：“注意聽廣播，這次的流行病雖然來勢洶洶，但還沒有達到當年非典的規模，應該能好起來的。”

張岷說：“走了，你們也千萬注意自己安全。”說畢與那醫生作別，上車離開高速路口。朝S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