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

儲間的門大敞著，雜堆了一地。

葉辭蹲在行李箱前，將一雙包在塑料袋里的球鞋塞進的空間。

依照要求，葉辭應在聯姻協議生效后一周配合霍聽瀾辦妥有關民政手續并搬到霍宅長期居住，以便隨時為霍聽瀾提供信息素。手續在簽協議當天就辦妥了，搬家的事葉辭拖了幾天，終于拖不下去了，楚文林今早用餐時直接吩咐司機，讓他下午一點返回楚宅將葉辭連人帶行李送到霍家。

葉辭自己的東西很，占不到行李箱一半，但葉紅君的老房子變賣后清出的舊不，他一件也舍不得扔。

和媽媽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已經沒了，這些承載著回憶的雜是他僅存的念想。

葉辭從出租屋搬到楚宅時，楚文林的正房太太阮嘉儀專程來瞧過他。那是一位保養得看不出年齡的貌Omega，儀態溫婉，涉足泥潭般輕裾，踮腳蹚過行李間的空隙，避免腳踝沾到兩旁的東西。沒說什麼難聽話，只聲囑咐葉辭哪里住不習慣就和說，語畢，眸掠過儲間里葉紅君的幾件舊服，意味不明地輕輕勾了勾。

真正的輕慢往往不像狗劇中那般乖戾尖酸，那些人會維持著教養良好的假象，從容地，佯作無意地，將別人的尊嚴碾得殘薄如紙。

來時用過的無紡布行李袋早被傭人當垃圾扔了，葉辭搜羅了幾個結實的紙箱，他必須把東西都帶走，否則剩下的八也會被傭人掃進垃圾站。

三個滿當當的紙箱被葉辭打包好搬到門口，屋里卻還剩不雜沒裝。葉辭站在糟糟的臥室中央環視了一圈，一深重的疲憊自骨涌出，盈滿全。

他扯過椅子坐下歇著，目落到床沿。

那里攤放著幾件沒疊的服。

其中有一件漂亮的駝大，是葉辭兩年前趕促銷活買的，給葉紅君的生日禮。

牌子不算一線，但打完折仍貴得令人咋舌，花了葉辭打零工攢下的全部積蓄。服版型好，但也貴，怕、怕折，葉紅君寶貝得不得了，每次上都小心翼翼，上次將它從行李袋里取出后葉辭就后悔了，這是媽媽最喜歡的服，他卻沒有善待它。

想到媽媽，眼眶酸脹得生疼，葉辭克制地深吸一口氣，不敢放任自己弱。

這時臥室門口傳來腳步聲，但葉辭沒在意。他在楚家是明人，這一上午幫傭們從門口路過多次，但沒有一個人進來幫把手或是問一句。楚文林不在家時，幫傭們為討好阮嘉儀，連開飯時都默契地不他。

意料之外的，門板被人輕輕叩了兩下，葉辭飛快一歪頭，讓眼角過肩膀，隨即轉看去。

立在門外的竟是霍聽瀾。

他上只穿了一件石墨襯衫，綢順，勾顯出的廓，袖口平地向上折了兩折，沒戴腕表，一副準備干活的架勢。

葉辭不肯旁人識破自己的脆弱，著頭皮對霍聽瀾對視，眼中蘊著一星水，雪般涼。

“我來接你……你父親不在，我就自己上來了。”霍聽瀾的目在葉辭微紅的眼尾稍作停駐，看穿了什麼，卻不問，平直挪開掃向別。

這是一間客房，面積不大，家簡單，一張折疊學習桌支在采較好的窗邊，仿竹木紋的漆面顯得老舊，墻角紙簍中塞著兩團包裝袋，印著“椰蓉面包”和“紅豆面包”幾個字，塑料紙閃著廉價的、缺乏營養的油。

……怪不得會那麼瘦。

霍聽瀾的結緩緩滾了滾。

這就是葉辭十八歲時的居住環境。

據霍聽瀾上一世的調查，葉辭原本會在這里住很久，直到葉紅君醫治無效撒手人寰。

母親離世的噩耗會徹底將他垮，而已功瓜分到產的楚文林會視他為累贅，將當時已神崩潰的葉辭扭送青年行為矯正中心。

葉辭會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忍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他神方面的許多問題就是在那個時期產生的。

再之后，他想方設法逃離了那個地方，與楚文林斷絕父子關系，在二流賽車場跑比賽維持生計。那時他居住在簡陋的出租房里，仍對讀書抱有執念，他會堅持啃書本，嘗試人高考，直到某個知名車隊的經理慧眼識珠把他簽走……

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霍聽瀾上一世缺席的四年，說長也不長。

可對葉辭而言，那是最孤獨痛苦的四年，來自至親的惡意與摧殘，足以釀就遮蔽一生的霾。

這時生活助理端著一摞空整理箱要進來，霍聽瀾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向側邁一步，擋住助理投向屋的視線，旋接過空箱，示意助理搬走門口打包好的那幾個紙箱。

“有什麼能幫忙的？”霍聽瀾問。

葉辭正全心全意扮冷臉，聞言微愣，條件反地拒絕幫助：“沒有。”

霍聽瀾略一沉默，看向儲間，確認道：“都帶走嗎？”

“……對。”他這樣，葉辭不好意思嗆他，艱難地捋順舌頭好好說話，“我自己，收拾。”

霍聽瀾端詳他片刻，不再言語，手分開摞的整理箱，蹲下一件一件裝東西，舉止妥帖自然，仿佛他本來就該為葉辭做這些事。

這些舊中有許多是有紀念意義的：母子二人的照片，葉辭小學初中的各種學習獎狀，葉紅君手寫的育兒日記……上一世婚五年，霍聽瀾一件都沒見過，不知道都被丟到哪里去了。他從襯衫口袋中出一方帕，拭一枚木質相框上輕薄的積塵，手勢中著一種忍的珍惜與重。葉辭看他東西看得眼皮發燙，莫名赧，覺得不對勁又說不明白，這麼靜了片刻，再想拒絕就失了時機。

他稍一踟躕，拖起一個空箱子溜到與霍聽瀾呈對角線的墻，以此為據點加倍麻利地收拾，還沒收拾一會兒，頭頂便響起霍聽瀾低沉的嗓音：“這種大不能這麼疊。”

兩截筆的管停在眼前，葉辭一怔，手中葉紅君最寶貝的那件大已被霍聽瀾攬了去。修長穩健的手指抹過褶皺，理順系帶與搭扣，再用架撐好套防塵袋。弄好了，霍聽瀾將防塵袋遞給助理，吩咐助理提下樓。

霍聽瀾細致地整理大時，葉辭站得遠遠的，邊收拾，邊小心翼翼地拿余打量他。

太久沒被人溫對待過，便會對善意到陌生，甚至奇怪。

何況……這善意本就有點兒怪。

這期間，管家佟叔地派人來幫忙——再沒禮數的人家也沒有讓客人登門干活的，那是笑話。可霍聽瀾只是不涼不熱地拋了句“不勞煩幾位”，語畢，卻不打發他們走，繼續紆尊降貴地整理東西，表演似的。幾個傭人和佟叔不敢上手，更不好就那麼走，杵在二樓走廊被霍聽瀾晾著，堪比罰站。晾了好一會兒，幾人實在承不住A+級Alpha的低氣，腦門兒掛著細汗，訕訕地退了下去。

兩人和助理忙到十二點，東西全搬完了。

葉辭把書包往右肩上一甩，遠遠綴在霍聽瀾后下樓，有一眼沒一眼地瞄著前方霍聽瀾拔高大的背影，臉上糾結之越來越濃。

霍聽瀾專程來接他，還這麼細致，這麼忙前忙后的……

撇開別的不說，他總該道聲謝。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他出貧苦，但家教不比出上流的小姐爺們差，葉紅君子嫻靜，知書懂禮，若不是被楚文林坑了，也不至于淪落到與整個人格格不的貧民窟里去。

籠在校服袖子里的拳頭握了松，松了握。猶豫了幾回合后，葉辭起頭皮跑幾步追上霍聽瀾，一挨得近了，鼻端立刻捕捉到一抹灼人的龍舌蘭香，還沒開口，臉頰已被刺得滾燙。

“怎麼？”霍聽瀾頓住步子，偏頭看他。

“今天……”葉辭了下，不確定該如何調配表，神游移道：“謝、謝謝您。”

霍聽瀾氣勢太足，加上那縷縷外泄的Alpha信息素，看人時迫很強，葉辭被他害得發揮失常，后半句只有三個字還結了一下。

丟人！

葉辭恨不得把舌頭抻出來熨一熨。

未來一年都不想在霍聽瀾面前張了……

霍聽瀾垂眸看著葉辭拼命掩飾著懊惱的臉蛋，角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似乎有心逗逗他，靜了片刻后，卻中規中矩道：“不客氣。”

或許是考慮到狹窄空間中的共可能會令葉辭神張，霍聽瀾主提出與葉辭分乘兩車，兩人先后抵達霍宅。

上車時葉辭還遲疑了一下，不愿與信息素侵蝕強烈的A+級Alpha共乘，事實證明那擔憂毫無必要，霍聽瀾待人接周到紳士，每個細節都讓人舒服，看起來確實無意倚仗法律層面的婚姻關系對葉辭做些什麼。

是自己想太多……

霍先生沒那麼壞。

葉辭抱著書包，垂下頭，微窘地絞著書包帶，將手指磋磨得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