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莊蕾之前，《明珠連線》還有一個主持人，蘇清華，正是他一手創辦了《明珠連線》，奠定了明珠臺至今無人超越的地位。

不同于莊蕾娓娓道來的風格，蘇清華眼毒辣，語言妙，他的主持風格獨樹一幟，時而很激進，像個瘋子，時而又很浪漫，像個詩人。

“總有人得替社會上的數人發聲。”

蘇清華也說過這句話。

當時蘇清華主管《明珠連線》，大有一派我以我薦軒轅的神頭，他炮轟無作為的領導，批判發瘟的社會，他主持時不與新華社統一口徑，甚至公開發表違背公序良俗的觀點。電視圈的同行都說從未見過這麼大膽敢言的人，而老陳對這檔節目的評價是盡干些不著調的事兒，給老百姓添堵，給共產黨添。

大膽敢言的結果是淋淋的，蘇清華在一次采訪途中突然遭襲，一伙手持鋼筋條的人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且打且追，直至他倒地不起。兇犯至今未被繩之以法，警方說是搶劫，但明珠臺里一直有傳言，蘇清華因言獲罪，惹惱了不該惹惱的人，所以才落得這個下場。

事朝著非常邪惡的方向發展了。蘇清華因脊柱傷致下肢癱瘓，再干不了主持人這個老本行，他靠工傷補償勉強度日，住在十幾平米的老公房里，曾他資助的幾十個貧困生，只有兩個偶爾回來探視一眼，別的一概杳無音信。

蘇清華人雖癱了，可一顆心卻從未遠離新聞圈。他對明珠臺這些年的變化痛心疾首，曾在自己的微博上長篇撰文，痛斥如今的明珠臺已經面目全非，矛頭直指新臺長虞仲夜。

憑心說文章不錯，字字句句著學識與風骨，理想與，但這番話在更多人看來既嗔且怨，像極了一個失意者的牢，所以也沒引起什麼大波瀾，只有一家而今已經倒閉的小報曾派記者采訪，問他，這麼牢滿腹，是不是因為與新臺長不睦？

蘇清華搖頭，說，這個世界變了，我和你都不再適合這個江湖，因為我們太念舊。

這是《喋雙雄》里發哥的臺詞。

刑鳴遠在行之前就認識了蘇清華。彼時蘇清華與刑宏同在經濟日報工作，年輕英俊，意氣風發，完全不似現在這般形銷骨立。因為他有那麼點遙遠的俄羅斯統——八分之一或者更——他的容貌頗洋味，頭發天生微黃，及至肩膀，眉弓高隆，眼窩深陷，眼珠還帶點好看的煙灰。他比刑宏年輕幾歲，他們都是理想不死的年輕人，一起寫詩，玩音樂，一起跑新聞，寫文章。曾經刑鳴七八歲，看著刑宏唱歌，蘇清華彈吉他，看著刑宏喝著泛著酸味的德國黑啤，蘇清華捻著煙屁吞云吐霧。他們都穿著洗舊了的灰，他們的臉孔像花兒一樣招展。

那是一首古老的意大利船歌，刑鳴一直記得那首歌。

在這夜晚之前 請來我小船上

桑塔琪亞 桑塔琪亞

在這黎明之前 快離開這岸邊

桑塔琪亞 桑塔琪亞

年華逝去了，枯萎了，理想泯滅了。這個男人像一只煙頭，燃燒著最后的壯麗的星火，被時代的洪流無地熄滅了。

刑鳴管蘇清華“師父”，對于新節目的制片人，從專業角度，他對蘇清華百分百認可與放心，他初行那會兒，但凡見難題定會向蘇清華請教，但想來這麼個刺頭兒，不會令虞仲夜留下什麼好印象。

辦公室里，刑鳴與蘇清華通了電話，畢恭畢敬問他對新節目的想法。蘇清華給刑鳴的答復直接了當，對于這檔創新的新聞辯論直播節目他既不看好也不支持，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傳統新聞業的前景十分悲觀，掛掉電話之前，他說，理想已死。

盡管蘇清華兜頭潑來一捧冷水，但新班底仍在按部就班地搭建中，事進展還算順利，兩個員率先組，一名前期策劃王沖，一名后期制作方盈，王沖是個小姑娘，方盈卻是男孩子，他們都是臺里的臨時工，畢業未久，卻都在某一領域獨有專長。

班子就這麼陸陸續續搭起來了，新節目暫定名為《東方視界》，刑鳴集齊大伙兒開了個會，會上笑容可掬地念出每一個人的名字，然后不提要求，先聽訴求。

組員們七八舌，有說自己準備買房結婚，但戶口還沒著落，有說工作七年沒穿上一次工服，沒買上一個保險……刑鳴耐心聆聽，一一牢記，適當以承諾取悅與安，令眾人梅以止。但他說的不作數，他自己都不是制里的人。

能作數的是老陳，但老陳沒在暗地里笑他這群生瓜蛋子不了事。比老陳更能作數的，就是虞仲夜了。

這陣子虞仲夜沒找過他，偶爾在明珠臺里打個照面，也只是臺長遇見下屬的態度，稍問了問新節目的進程，再無其它。刑鳴想到老陳那天撂下的怪氣的話，接著便無可抑制地想起了虞仲夜。

從人上來說，他雖厭惡與一個男人卻并不太厭惡與虞仲夜，他事前忐忑，事后懊悔，但過程卻是完全地樂在其中。男人畢竟是下半，、責任、承諾、理想……什麼都可以是假的，唯獨高是真的。

回家以后，刑鳴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給虞仲夜發消息，揣著再一次送貨上門的念頭，問：老師，今晚要我過來嗎？

他也給蘇清華發消息，邀他擔任《東方視界》的制片人，曉之以，之以理。

虞仲夜沒回消息，蘇清華也沒回。

釣什麼魚，撒什麼餌。一邊屬著靈，一邊屬著。連續一周的時間，每天晚上刑鳴都發出兩條消息，小心翼翼地問同一個問題，以及小心翼翼地探討理想與真理。

直到第七天晚上，他突然有些厭倦了。虞仲夜沒準兒還沒嘗夠就已經膩了，沒準兒這會兒艷的莊蕾或英俊的駱優就躺在那張鋪著黑天鵝絨的大床上。

刑鳴也突然倦于與這種謹而慎之的態度為伍，他在手機上噼里啪啦打出一大段話，表示自己無比尊重敬慕蘇清華，但卻無法認同他的悲觀與怯懦。

時代變了，理想沒死。

刑鳴發出那大段慷慨激昂的文字，五分鐘后，才發現自己發錯了人，他把本該發給蘇清華的話發給了虞仲夜。

又過了幾分鐘，虞仲夜那里有了回應。

四個字，出門等著。